洗個澡,我硬是磨磨蹭蹭了一個多小時,躲在浴室裡不肯出去。
說來挺好笑,我和程息梧,光追他就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在一起也不過小五六個月,連牽手的次數都寥寥無幾。
親吻,也僅限於我偶爾趁他不注意偷親他。
現在要和他在一張床上共眠,陌生又熟悉的親密關系啊,總能緊緊揪著人的神經。
我瘋狂給自己做心理建設:隋枝,穩住,就等於圓夢了!
以前總想佔他便宜,現在不就如願了嗎?
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回到臥室一看,程息梧睡著了。
暖燈朦朧,他安靜閡著眼睛呼吸勻稱,鴉睫輕垂,柔光裡的眉目溫柔生情。
應真是累極了,眼窩下兩團烏青。
我默默看了許久,伸手去摸心口,那緊張感已逐漸平息,隱隱落了心安。
忽想起在巴黎那些許許多多的長夜,一個人哭著睡去,哭著醒來,舉目四處,滿室悽清無一人。
那時隻覺難過,對孤獨不知不覺。
如今情景,倒讓我真真切切感知到了孤獨感。
有他在,也挺好。
窗外春風聲聲回旋,模樣清雋好看的男人安穩熟睡在側。
這夜啊,似乎也沒那麼難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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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第二天我起得早,其實我一整晚都沒怎麼睡著。
一個人睡習慣了,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還真有點心猿意馬。
程息梧倒是睡得安穩,這個人,連睡覺品行都是一頂一的好。
半點不帶動彈,平平整整,連呼吸都輕。
我半睡半醒到天亮,索性爬起來準備早餐。
在等面包片烤好的時間,程息梧就醒了,人慵懶地倚在臥室的門框邊,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睡眼惺忪遊離。
為了避免尷尬,我胡亂找話題:「早餐面包咖啡可以嗎?其他的我也不會做。」
在國外這幾年,我對吃沒什麼講究,能吃飽就行。
條件有限,再加上也沒時間精力去琢磨做菜的事,所以進廚房這種事,我是真不在行。
「隨便。」程息梧別開臉,表情欠缺。
我也就沒再自討無趣,話題中止。
直到陸映打來電話催促我出發。
我看向正在看手機的程息梧:「陸映約我們去踏青,走吧。」
「你確定她希望我去?」程息梧頭也不抬。
「……」陰陽怪氣你最擅長。
我已經確定,這廝昨晚聽見陸映的話,有情緒。
那能怎麼辦呢?哄著吧。
「你今天不是休假嗎?就當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我軟了聲,哄人的意思很明顯。
程息梧滑動手機屏幕的手頓了頓,半晌才撈過茶幾上的車鑰匙,酷酷地往門口走。
我忍不住莞爾,別扭的男人。
到了踏青露營地,應該是陸映提前透露過什麼,我和程息梧一起出現,大家並不意外,甚至都在刻意不去探聽。
陸映深知昨晚自己說錯話了,訕訕地和程息梧打招呼。
他瞥了人一眼,冷笑了一聲就去找旁邊的謝放了。
「遭了,程哥連我都記恨上了。」陸映拉著我小聲哀嚎,「他肯定是覺得我巴不得你去找別人,該不會他還是以為我這幾年是故意不告訴他你在哪裡吧?」
我被她這惶惶不安的模樣逗笑,寬慰道:「他應該沒那麼小心眼。」
「放屁。」陸映不以為然,「在你的事上,程哥的心眼比針孔都小。」
「不至於。」我還挺樂觀。
「依我看,他對你當年一聲不吭就跑了的事耿耿於懷,你不哄哄他解開心結?」
「心結?」我輕搖頭,笑道,「誰沒有呢。」
他有他的心結,我有我的,僵持著唄。
一群朋友聚在一起,開始兩兩搭伙騎電瓶車環島遊,大家都心照不宣把我和程息梧默認在一組。
其他人兩兩騎車出發,程息梧站在白色的小電瓶旁不動。
我暗暗琢磨了一下,小聲問:「你是不是不會?」
程息梧迅速抬頭看向我,薄唇抿緊,不吭聲。
得,確實不會,又不肯承認。
我正想說要不我來吧,他長腿一抬跨上車:「在這等我。」
「……」先去練一手?
內心吐槽,動作卻比腦子快,我坐到他身後:「沒事,一起走,我教你。」
這下他啞聲了。
午後春日的陽光浸在風裡,暖意盈人,我故作輕松:「很簡單的,有我在,你很快就學會了。」
其實我知道,以程息梧的聰明勁,就是沒有我,也很快能上手。
但就是怕,怕他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摔了。
我見不得他這樣,會心疼啊。
僵持了好半晌,他最終開口:「你來吧。」
16
這就放棄了?
剛不是還想證明自己可行的嗎?
我摸不透他的心思,也沒敢多問,騎上小電驢帶著他風一般衝出去。
「你慢點。」後視鏡裡程息梧的眉頭都皺飛了。
我頓時生出來了一股子爽感。
以前吧,看著我哪哪都不如他,這會兒終於有一個東西他不會,我還是要抓住機會嘚瑟一下的。
像是故意要讓他的心髒跳動加速,我不斷加快速度。
程息梧眼看提醒沒用,一開始還別扭著不肯碰我,到後面雙手也緊緊環上了我的腰。
迎著風,我還不忘取笑他:「膽子這麼小?」
「閉嘴,看路。」聽語氣,有點惱。
我識相地閉嘴。
一路往前,沿湖的風景景致宜人,從湖面吹來的涼風自臉側擦過。
隱隱聽見他低低地嘀咕了聲:「待會摔了,我不得抱著你啊。」
我聽到了,一時心緒就亂了。
自重逢後,我們都在小心翼翼的,想靠近,又被心結拉扯著,和對方鬧著別扭。
怪讓人難受的。
臨近傍晚,大家伙支起燒烤架,喝酒無可避免,程息梧也喝了不少,開車的任務自然就落到我身上了。
我這開車技術著實不行,在郊區還可以。
進了市區,車多了起來,頻繁剎車停車,程息梧被顛得要吐,黑著臉硬撐著到家。
看著他幽怨的眼神,我想笑又不敢:「要不我陪你走走?」
他沉默了會,推開車門下去了。
剛過十點,街上行人匆匆忙忙,人影漸少。
我們並肩走著,不慌不忙,沒什麼目的,但誰都沒有停下來。
或許彼此心裡都知道,這些年我們在對方的生活裡錯過了太多。
一起吃頓飯,一起逛街,在闲暇的周末一起出去走走,都是生活瑣碎,如此尋常,但對於這些年的我們來說,都是奢侈。
所以啊,現在的我們,似乎都在刻意地,想去彌補這些錯失。
小心翼翼地想要融入對方的生活,稍顯拙劣,又樂在其中。
走出去很遠,我們誰都沒有開口。
街邊的櫥窗裡亮著暖調的柔光,路過一間商店的櫥窗時,我被陳列在裡面的婚紗吸引了目光,停了下來。
程息梧已經走出去幾米遠,發現我沒跟上,又折了回來。
見我在看櫥窗裡的婚紗,挺復雜地看了一眼,移開臉沒吭聲。
我知道他在怄氣,有些好笑地嘆了聲。
他的心結,不就是認為我隻是隨便地玩弄他,然後一走了之嗎?
春夜的長街,稀稀疏疏的燈影盞盞錯落,人聲寂靜,我的心靜了下來,也有了開口的欲望。
「程息梧,我當年,對你是認真的。」
他沒料到我會主動提起這事,錯愕看向我,眉眼愈深。
我不去看他,目光落在櫥窗裡,自嘲地彎唇:「說來你可能不相信,十八歲第一次見你,我就幻想過挽著你的手走入禮堂的畫面。
「那時經過婚紗店,看上了一件特別喜歡的婚紗,滿腦子想的都是你。」
我那麼大大咧咧、野得沒邊的人,關於程息梧的這些少女心事,我卻從不敢和人說起。
很小心地藏著心頭,每次想起,無不心頭滾燙。
大抵是,那時候我還很天真,堅信著,我和他一定可以走入婚姻的殿堂。
我指著櫥窗裡的婚紗,好笑地說:「嗯,那時候看上的,和這件很像。」
大抵是觸景生情了,我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
心酸得厲害。
「出國的那天,我又去了一趟那個婚紗店,一邊哭一邊想,以後穿上婚紗嫁給你的那個姑娘真是太幸運了。
「畢竟,那可是我做了好多年的夢啊。」
17
彼時身邊朋友雲雲,皆以為我三分熱度。
其實我連和他的婚禮,都曾想過要什麼模樣。
可惜後來情意落了空,連難過都無人相信,程息梧亦是不信。
風從長街拂來,程息梧仍然靜默,長久不語。
我就著涼風點了根煙,薄煙浮動,「我知道你一直在忍著不去觸碰那些事,又不能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所以你和我僵持,話都不願意和我好好說了。
「可不該是這樣的啊。」
程息梧心裡憋著一股勁,始終難以釋懷。
我就覺得挺沒意思的,話總要好好說,愛也要妥善表達。
風吹過來,猩紅的煙頭亮起又暗下,程息梧眸光沉沉落在我的身上,如有質感,沉重壓人。
被他這樣盯著,我很是無奈。
似乎說什麼他都不信了呢。
「你不是想知道當初我為什麼鐵了心和你分手嗎?」我掸了掸煙灰,終於還是提起了這段傷心事。
程息梧忽地出聲:「我不想知道。」
他這轉變,倒真有點出乎預料。
「為什麼?」
程息梧靜靜看著我,爾後垂下眼睑。
他的聲音很低:「說開了,你是不是又準備走了?」
我錯愕了一下,心尖難忍抽痛。
看來我在他那,確實是個不靠譜的人,就沒給人什麼安全感吧。
覺著好笑,我嘴貧了一句:「或許,我本來就不該回來呢。」
程息梧抬頭,惡狠狠瞪過來,頗有警告的意味。
「好,我錯了。」我端正態度,認真說,「決定不要你,其實也就一件很小的事。」
「小事?」程息梧緊皺起眉頭,隱約有發火的衝動。
「對啊,極小的事。」我風輕雲淡地說起,「我父親自殺那天,送到你們醫院搶救了,我當時六神無主,隻想到你,跑去你辦公室找人。」
「你和同事在聊天,人家問你,那個天天來找你的小姑娘是誰,你怎麼回來的?」
我深吸了口煙,濃烈的煙霧入了肺腑,教人清醒。
程息梧的臉色微變了變,沒接腔。
「你說,就一挺煩人的小孩。」我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微笑著看它在空氣裡消散。
再度提起這事,當時情景,歷歷在目,又像已經很久遠。
那些崩潰的,難過得要死的心情,已然消失,無了蹤影。
我並不怪他,心思也淡了。
「我……」程息梧似要解釋,最終欲言又止。
我並不需要他任何解釋,還有心情打趣道:「看吧,其實我也沒那麼戀愛腦。」
「我這人,可以奮不顧身、飛蛾撲火般去追你,但在感知到恥辱時,一定會停止。」
如果我滿腔愛意贈予他,他卻隻感覺到了煩擾和嫌棄,那麼,我便不是勇敢,而是作踐。
所以做出放棄程息梧的決定,我僅用了那麼一個瞬間。
一支煙抽完,談話也即將結束。
把往事攤開,我反而輕松了許多。
到底是歲月把人的稜角都磨平了,再也沒有那股子熱情和精力和他作,和他鬧。
我釋然笑開:「不可否認,現在見你依舊心動,但確實已經沒了當初那股非你不可的勁了。
「有你是錦上添花,無你也能安靜平和,得失不想計較了。」
夜深了,越來越多的燈光熄滅,程息梧的眼睛裡,鋪開墨一般的暗,有深晦的痛意。
我想,他也早就看出來了。
多年再見後,我再看他,已經沒了最初的熱烈,愛意無波無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