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薨逝後,先帝又立了李氏的族妹小李氏為後。
這位小李氏,就是現在的太後了。
太後扶著貼身大宮女的手急步進來,頭上搖晃的步搖顯出她內心的不安。
小李後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是那種清麗柔弱掛的美人,她捏著帕子坐到我床邊,聲音如春風般和煦:「阿月可受傷了?」
還不等我被美色所迷說出什麼怪話,阮嬤嬤開口了:「太後娘娘,陛下洞房花燭夜對娘娘大打出手,令娘娘心氣鬱結。莫說娘娘沒錯,便是娘娘錯了,上有太後和侯爺,也不必勞動陛下親自出手懲戒吧。」
太後面色一僵,然後慢慢開口:「此事確是皇兒之過,不過夫妻之間,哪有沒有龃龉的,阿月可否看在哀家的份上,不要與他計較。」
我正想說不計較不計較,畢竟是我單方面揍的劉琮,我有什麼好計較的。
阮嬤嬤卻不依不饒:「娘娘自是寬宏大量的,但三朝回門,若是侯爺見愛女受此委屈,就不知作何感想了。」
我看看阮嬤嬤,她真的好勇,居然敢這麼明晃晃威脅太後,看來蕭綽的權勢和事實上的皇帝也沒多大區別。
太後愣住,有水霧漫上她明亮的眼眸,她哽咽一下,正要開口。
我提前打斷道:「差不多得了,我沒事,太後娘娘還是去看看陛下吧。」
太後聞言愣了一下,隨即感激地衝我笑了笑,匆匆帶人去了偏殿。
阮嬤嬤皺眉教訓我:「娘娘,別忘了您的身份。」
我冷笑一聲:「嬤嬤您也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阮嬤嬤眼中騰起怒意:「娘娘,莫忘了侯爺的囑託。」
「父親的囑託本宮自然是牢記心間的,但本宮可不記得他老人家說過要對嬤嬤您言聽計從。」我涼涼地諷刺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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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愣,到底是敢怒不敢言。
我和阮嬤嬤不是一條心,和我那便宜爹更不是。
因為我並不是自願為我爹,為蕭家犧牲的。
劉琮認為自己是被亂臣賊子逼迫成婚,其實,我也是。
我穿越到六歲病逝的蕭令月身上,在田莊裡度過了漫長的十年,那時陪伴照顧我,被我視若家人的,是方姑姑和文竹。
在被接回蕭家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出身於那樣顯赫的家族,有一個位高權重的父親。
作為武亭侯的女兒,我本應該生於深宅中,養於高牆內。
但隻是因為蕭令月生於二月,被大衍觀主卜算出不利父母的命格,就在滿月的時候被丟到了遙遠的江南田莊。
那個位極人臣的生身父親蕭綽甚至都不願意給這個孩子取個名字。
但十五年後,千裡之外的大衍觀又推算出蕭令月克夫妨主的天煞孤星之命。
我那篤信命格之說的渣爹如獲至寶,派人把我接回了府。
我本該在江南的田莊做無憂無慮的田舍娘,就因為一次無端的卦辭,成了後位上的提線木偶——蕭令月。
我試過逃跑,卻在失敗後被家法懲處,方姑姑也被蕭綽扣住,直到我學會怎麼做一個聽話的「乖」女兒。
我在忍受那些難捱的懲罰和威脅時默默發誓:蕭綽,既然你處心積慮將我送上後位,那我費盡心機也不會讓你得償所願。你這輩子都不會得到想要的皇位,這是你囚禁我一生的代價。
當然,和蕭綽的單方面反目並不意味著我無條件選擇了劉琮,畢竟我與他之間的牽絆更是少得可憐。
我若是不作妖,蕭綽御極後,還能撈個公主當當。
但若是劉琮重掌大權,他第一個殺的就是我。
對我來說,最有利的顯然就是他們雙方勢均力敵,互相奈何不得,我才能苟久一點。
但這個平衡,最多也就十幾年。
鑑於我肯定是要英年早逝的,在倒計時的生命中,當然要盡情放肆。
所以我前腳揍了劉琮,後腳就斥責我爹的心腹。
對於這樣反向端水大師的日常,我隻能說,爽呆了,要保持。
4
新婚的第二天,劉琮見到我就雙眼冒火,但可能是太後叮囑過,也可能單純被我揍痛了,倒是沒有對我出言不遜。
他懂事,我也不去招惹他。
白天他在御書房溫書習字,我在坤寧殿熟悉環境。
一入夜,阮嬤嬤就把我們往坤寧宮的寢殿裡面一塞,指望我們做點出人命的事。
但劉琮遠遠貼著牆根站著,板著一張死人臉,牢牢盯著我,一幅隨時準備奪路而逃的模樣。
他這樣子……真的很像被惡霸強搶的嬌花。
我坐在床上,拍了拍床沿:「你別怕,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他一臉不相信。
我攤攤手:「行吧,你高興就好。」
我站起來,正要熄滅幾盞燭火,就看到劉琮似乎想通了什麼,他緊緊衣袖,大步走過來。
「朕是男子,有什麼好怕的。」說完,他爬上床,飛快卷了床上唯一的被子,退到了大床深處。
我抽抽嘴角,阮嬤嬤為了讓我和劉琮親密接觸,居然隻放了一床被子。
我看著卷成一條的劉琮,挑挑眉,吹熄了燭火也跟著上了床。
「分我點被子。」我對著劉琮說。
他背對我,一動不動。
我忍不住腹誹:氣量狹小,隨即自己探手過去,抓住被子一角狠狠一扯。
劉琮順著我拽被子的力道不由自主滾向我這邊,他露出個毛絨絨的腦袋,很氣憤的樣子:「蕭令月,你放肆!」
「陛下不容臣妾放肆,臣妾也放肆多回了,」我有點不耐煩,「給不給,不給揍你。」
劉琮咬牙切齒:「市井潑婦,無賴行徑!」
說著,很不爽地分了一半被子給我。
我滑進溫暖的錦被中,舒服地嘆了口氣。
說實話,我們第一次同床共枕,還算和諧。
隻不過第二天,阮嬤嬤細細查看了我們的床鋪,卻沉下了臉。
那時劉琮已經去了御書房上早課,她便隻能對著我說教:「娘娘,昨夜您也未侍寢?」
我點頭:「是啊。」
「奴婢給您的畫冊可看了,可也讓陛下看了。」
我一臉無奈:「都看了,但劉琮還小,硬不起來,過兩年再說吧。」
阮嬤嬤沒防備我說那麼直白,一張老臉陣紅陣白,居然羞得不敢再盤問我夫妻生活的細節。
我當時隨口胡咧咧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話居然會傳到正主耳朵裡。
以至於晚上見到劉琮的時候,這位陛下的臉色比鍋底還黑,全程翻著白眼,不拿正眼瞧我。
我當時沒反應過來是阮嬤嬤這個大嘴巴出賣的我,還關心了一下:「劉琮,你眼睛不舒服?」
他白眼翻得幾乎隻剩下眼白,小聲罵了句:「恬不知恥。」
我耳朵好著呢,聞言立刻發作:「你什麼意思?」
劉琮被我突然放大的聲量嚇了一跳,隨即又黑著臉,「哼」了一聲,扭過頭不看我。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拿出穿越前太妹的做派,呲牙威脅:「你再哼一個試試,又皮痒了?」
劉琮氣得臉色發青,手腳都在抖,半晌後,他才咬著後槽牙開口:「朕……冒犯梓潼了。」
「你憑什麼又罵我?」我還不依不饒。
劉琮從牙縫裡擠出幾句話:「你說……你說朕,我……」
看到他難以啟齒的模樣,我突然間意識到,應該是我胡說八道應付阮嬤嬤的話被傳了出去。
看這個從小讀四書五經長大的小孩被逼到這份上,我到底軟下心腸,放開他的衣領:「怎麼,不然你希望我怎麼說?」
「你真希望發生點什麼?」
劉琮臉色一變:「不。」
我抿抿嘴,作為一個傀儡皇帝,劉琮深知守住自己的貞操就是守住自己的性命。如果他一時沉溺歡愉,不當心造出個更小的傀儡,恐怕就會立刻殯天了。
在這一點上,我和他的立場還是非常統一的,他擔心有了孩子性命不保,我則擔心死在產床之上。
想到這個,我覺得自己可以和他小小交個底:「你不想,我也不想。既然我們都不想,那這點上可以合作。我那麼騙阮嬤嬤你也別生氣,這麼說至少可以保你四年清靜。」
劉琮冷靜下來,看著我,若有所思的樣子。
就這樣,我們就像合租一張床的室友,相安無事地處了四年。
劉琮已到了十八歲,快要弱冠的年紀,他和我爹在朝政上的關系因為他年歲的增長愈發緊張。
我和劉琮還是四年前相看兩厭的狀態,不同的是,鑑於他拔高的身量和愈發寬闊的肩背,近些年,我們打架的頻率直線下跌,鬥嘴比較多。
這些看在宮人們眼中,給了他們帝後關系漸漸融洽的錯覺。
5
劉琮十八歲的生辰,恰逢蕭綽又一次得勝回朝,慶功宴比皇帝的生辰宴還要氣派隆重。
我知道劉琮這個自尊心極強的人怕是又要豎起渾身的尖刺,見人就扎了。
也因此,我並不想去觸他的霉頭,離席後並沒有回坤寧殿,而是拎著兩個酒壺打算去御花園的疊翠亭賞月。
不曾想,在半路上見到御河邊借酒消愁的劉琮。
他看到我,開口命令:「蕭令月,把酒留下。」
「你說留下就留下,你算老幾?」我習慣性抬槓。
劉琮沒有如同往日一般氣急敗壞,從他的成語庫中找什麼詞匯罵我,聞言隻「哦」了一聲,漠然移開視線,呆呆看著漂浮在御河上的千盞河燈。
我向來吃軟不吃硬,看到他這幅樣子,不知怎的有點心軟,於是抱著酒壺坐到他身邊:「喏,給你,你算老大,都聽你的。」
他有點意外,緩了緩才接過其中一個,仰頭喝了一口,苦笑:「你爹才是老大,所有人都聽他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往嘴裡倒了點酒,沒想到隨手拿的酒竟然如此烈性,我被嗆得直咳嗽。
劉琮很無語,看我咳地快昏倒了才纡尊降貴伸手給我拍背順氣。
我很久才緩過來,很生氣:「什麼破酒,不是花果味的,都不能入喉。」
劉琮嗤笑一聲。
我的酒量其實並不好,席上喝了點梨花白,又悶了一大口這不知名烈酒,頭腦便有些昏沉起來。
千盞河燈順著御河的水流晃成銀河般細碎的星光,我拉拉劉琮的袖子:「唉,誰放了那麼多河燈?」
「是姨母,不是……母後。」劉琮低低回答。
發暈的腦子轉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姨母和母後都是指小李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