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大醉之下痛哭:「不可能,明明是香的,我家媳婦兒是香的,我明明讓人一直用冰凍著……嘔!」
我:「……」
我沒想到死後還能這麼丟人,傷心也衝淡了一些,羞憤:
「蠢材,還不快把我埋了!守著一具屍首有何用!」
大醉朦朧間,沈淮半眯著眼,他的眼神好奇怪,好像真的看得見我,突然出聲:「採薇妹妹……你來看我了對不對?媳婦兒……」
我忍住想哭的衝動,說:「子倓,把我埋了吧。」
他昏睡過去。
待再次醒來時,他終於清醒了一些,沒了多少生氣,但多少恢復了些正常。
真的張羅著給我了辦了喪禮,那場喪禮不大,他知道我不喜歡熱鬧,當然,在這期間,沈銘的人將他看得死死的,沒讓他見過一個外臣和部下。
於是,我葬的第一日,那美人和沈淮說上了話,第二日,他飲下她遞來的酒杯,第三日他讓美人進了他的書房,一待一夜。
從此,便夜夜如此。
到了半月之後,美人尚且隻有十歲的幼弟敲響了王府的門,哭著給沈淮磕頭,隻言美人母親久病纏綿於榻,怕是快不行,希望見美人一面。
沈淮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他如今醉臥紅塵,反倒是沒了脾氣。
隻不過那頂本該去城郊看望阿母的轎子,一個拐彎,成了去紅牆之內的。
甚至借著如此由頭,美人那「阿母」愣是硬生生地半月才斷氣。
倒不是「阿母」不願意再撐一撐,而是沈銘和陸朝雲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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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符找不到,那便明搶吧。
一道旨意宣瑞王來宮中小聚,我看著那來宣旨的太監,發現人都沒換,還是當初那一人。
而現在,歷史重演。
沈淮走上了我當時的路。
19
「兵符,你交還是不交!」
大殿內,沈銘指著他怒聲。
他等不了了,之前之所以沒明搶,全然是他方才登基需要落個好名聲,但現在他連名聲也不顧了。
御林軍將沈淮團團地圍住。
沈淮像是沒看見一般,笑道:「陛下在說什麼?臣不明白。」
「沈淮!你裝什麼傻!若是想死,朕成全你!」沈銘看著他咬牙切齒,「朕便不信殺了你,那兵符就找不到了。」
「陛下。」
陸朝雲適時地出聲,輕蔑地掃了一眼沈淮笑道:「何必這麼麻煩,誰都知道瑞王是個痴情種,對我那姐姐一個死人都是如此,更何況是個大活人。」
「娘娘什麼意思?」
沈淮抬頭,我也抬頭看去,隻見原本夜夜陪伴沈淮的美人,被幾個宮人拖了上來,身上滿是血痕,氣息奄奄。
陸朝雲好像抓住了沈淮的命脈一般,冷笑:「瑞王憐香惜玉,愛美人勝過愛權勢,當初連我那個姐姐落魄成那樣都能明媒正娶,那現在這個呢?我也想看看,在瑞王這裡,到底是美人重要,還是兵符重要?」
她說著,踹了美人一腳,後者發出一聲悶哼。
沈淮並未說話。
陸朝雲知道火勢還不夠大,索性火上澆油,繪聲繪色:
「瑞王該是不知道我那姐姐怎麼死的吧?她當時自己選的毒酒,嘖,真天真,還真的以為本宮這麼容易就放過她?本宮就看著她毒發生不如死,讓宮人按住她掙扎不得,三尺白綾狠狠地勒斷她的脖子!」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沈淮突然大聲厲喝:「陸朝雲!」
那雙不復頹廢的雙眼滿眼猩紅,一身殺氣騰騰,直勾勾地盯著她。
「我必殺你!」
「放肆!」沈銘一拍桌案,怒氣衝衝,「沈淮,以下犯上,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什麼是君,什麼是臣!朕要你死,你不得不死!」
「我隻知將隨明主。」沈淮不退不讓,斜掃了沈銘一眼。
「當初先帝明明病不致死,卻偏偏在你把持朝政三日之後薨逝,其中是不是你動的手腳你自己心知肚明,而你登基之後貶妻為妾,將與你共度五年的太子妃封為貴妃,容她為天下人恥笑,更不念她母家丞相一族與你的一路拼殺,準備卸磨殺驢,誅她滿門!
「如此,子弑父為不孝,臣弑君為不忠,夫辱妻為不仁,君棄臣為不義,你這個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畜生!老子憑什麼尊你為君!」
他像是瘋了,指著沈銘破口大罵,若不是他沒別的動作,天子身邊的護衛已經揮刀過去了。
沈銘被他罵得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氣得渾身發抖。
我在一旁看笑了,我便說過,時間過得太久,所有人都忘了,我這夫君以前可是個無法無天的小霸王。
沈淮見他如此冷笑:「我說得不對嗎?你登基上位便想要清算在朝臣之中威望極高的丞相,為此,你將他的女兒從妻貶為妾,再想著借慶功宴將兵符從我這兒拿回來,直接將他抄家!
「可惜你沒能拿到兵符,丞相也開始步步緊逼了,你等不及了,對不對?說什麼是為了一個女人,沈銘,倒是你做了這些事的罪名,怕不也是推給你邊上的女人吧!」
「你放肆!閉嘴!」沈銘大吼,眼中閃過慌亂,朝著陸朝雲出聲,「雲兒,朕絕無那個意思。」
「臣妾自然知道。」
陸朝雲臉色白了白,臉上的笑都要掛不住了。
不過她也聰明,知道就算是真的也要說是假的,甚至轉移矛盾,朝著沈淮譏諷:
「當初你便救不了她,現在還有一個,你也不想救?我那姐姐,死前可都還喚著你的名字呢,她叫『子倓、子倓』,可你聽不見,現在我也想看看,這美人死前是不是也叫得那麼好聽!來人,動手!」
她著急地一聲令下,仿佛隻要沈淮死了,找到兵符在圍殺了丞相,之前那些話就沒聽見過一般。
「我看誰敢動!」
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門外,一身宮裝的女子面色憔悴,眉眼卻格外沉靜,穩穩地扶著一個老臣走了上來。
沈銘看見兩人後眼皮一跳,幾乎隻剩氣音:「丞相和……貴妃。」
20
「你、你們要幹什麼!?」
不好的預感襲來,陸朝雲也繃不住了,指著貴妃:「你這個賤人,怎麼會來這兒!你不該在冷宮的嗎!」
貴妃抬眸,沉默不言。
甚至連丞相都不置一詞。
沈銘終於察覺到氣氛的不對了,腳步踉跄,驚恐地指著對面的一群人:
「你們想幹什麼?朕是天子!爾等要造反不成!來人!射箭!射箭!」
但沈淮隻是一笑,劍眉倒豎:「來不及了,兩位,老子今日要做的就是亂臣賊子!」
他說罷,大手一揮,原本拿箭對準他的御林軍箭頭一轉,對準了高位上的二人。
21
「怎麼會呢……我怎麼會輸……我怎麼會輸?」陸朝雲跌坐在地,想來她也困惑她和沈銘的確牢牢地把控著沈淮,沈淮如何能聯系外人,甚至說服了丞相!?
直到,她看見了一旁的美人恭敬地朝著貴妃跪下。
「你!是你!」她恍然大悟,陰毒地指著貴妃。
「竟然是你這個賤人!我就該殺了你!我早就該殺了你!你與陸採薇那個賤人交好,還搶了我的太子妃之位,一樣讓人作嘔!還有你!你這個賤婢!」
「娘娘不必惱怒。」
美人聞言,不顧身上的傷笑了起來:
「奴婢哥哥和爹爹都是瑞王父子手下的兵,王妃憐愛,教我等織布、種茶,能在這世道之中討口飯吃,若非是她,奴婢也不會遇見貴妃,被她看中留在身邊伺候,那日聽聞王妃死於非命,你說我這樣的賤婢,又怎麼能不生恨呢?」
陸朝雲愣住,美人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可我不賤,王妃說過,這世道大伙各司其職,做皇帝的就該為民著想,若是不成,我等憑什麼供養你們!?我等隻是鄉野村婦,不是忘恩負義之輩!」
她哭得毫不顧忌,我嘆了一口氣,忍不住給想給她擦一擦,絮絮叨叨:
「好阿念,哭什麼呢?不哭了,不哭了,都過去了……」
她聽不見,眼淚卻被帕子擦幹了,我忍不住回頭,那個少時的閨中密友現在形若枯槁,耐心地擦著阿念眼角的淚,低低地出聲:
「我這一生,最悔不過錯嫁負心之人,如此採薇身陷囹圄之際,我也不會被困於冷宮受人桎梏。」
22
那年冬天是熙和二年,時任鎮北將軍的瑞王起兵造反,一舉攻入皇城,改國號為燕,王妃陸氏追尊皇後,谥號文慧皇後。
我親眼看著沈淮登的基,就是我也沒想到,世事無常會到這一步。
就想陸朝雲怎麼也沒想到,最後還是敗在我的手上一樣。
在太子妃沒成為皇後反而貶為貴妃、陸朝雲一朝出現成為皇後之時,我便知道我不得善終了。
不過當時我早已病入膏肓,隻能與貴妃書信來往,與她講明其中厲害,若是他日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一步,未嘗不可魚死網破,為全家搏一條活路。
一面等著沈淮趕來,最後這一個月,我想和他好好地待在一起,至於日後面對局勢他如何施為,我都知他還有退路可走。
如此,就沒有再多的了,也是,一個病秧子又能思慮多少呢?
畢竟那時我想,陸朝雲再急也不至於急到一個月也等不了。
可,她真的等不了。
23
沈淮登基那一夜,他去了天牢,外界謠傳的前朝帝後早已伏誅是假的。
兩人被關在兩側,灌下毒藥,蟲鼠為伴,每日復發,生不如死。
我看著陸朝雲掙扎的模樣,心想,比我當時應該還要痛些。
而最先忍不住的是沈銘,他早已沒了曾經不可一世的模樣,潰爛的皮膚發出惡臭,怒瞪著沈淮:
「是你,又是你!幼時你無法無天,父皇便對你偏愛有加,對我卻嚴加管教,稍有不對更是大聲呵斥。沈淮,你憑什麼!」
沈淮嗤笑:
「即是如此偏愛,那為何我去了苦寒邊塞,你卻留在宮中衣食無憂?你的老師是當世大儒,發妻是丞相之女,若不出意外,你還有一個為你駐守邊關、無父無母、妻家更是全無權勢的堂兄。」
沈銘一愣,想到什麼,慌亂:「你……你胡說!你胡說!才不是這樣,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打我罵我!說我處處不如你!」
「如此我才能越發忠心不是嗎?文臣武將、賢後皇位,還有一個太平盛世,他都遞到你手上來了。」
沈淮反手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卷起鞭子,笑裡一片冷意:
「可你不要啊沈銘,你弑父弑君、弑殺臣妻,這不是你選的嗎?你怎麼混蛋老子不管,但老子就一個媳婦兒,唯一的親人,你安敢動她?你安敢動她!」
他厲聲,緊繃的臂膀揮動,一鞭一鞭地砸在沈銘的皮肉之上,眼中的殺氣駭人。
聽得一旁的陸朝雲瑟瑟發抖,她知道自己不會好過,可天牢裡的日子太苦了,若真的要死,她倒希望是個痛快點的。
所以看見沈淮走向她時,她急忙道:
「陸採薇!陸採薇她原本就毒入骨髓,我不殺她,她也會死!所以不能算是我殺了她!明明是她騙了你!」
可沈淮並未驚訝:「我知道。」
「你知道!?」
陸朝雲不可置信。
連我也愣住。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手中還染著沈銘的血。
「我那媳婦兒最愛騙我,卻不知連她體弱多吃兩塊冰我都死死地盯著,事關她性命的病我安能因為她哄騙兩次就信了的?可這我不信,我不信救不了她,那些年中原的名醫我都暗自請了個遍,藥苦她不願喝,我便哄著騙著也讓她入口,隻為爭取時間,我信能拖三年五年,就能拖三十年五十年。
「可是陸朝雲,我才從邊塞綁來的巫醫,我馬上就能救她了!」
他發狂地掐著陸朝雲的脖子,雙目赤紅:「就算不能救,也能再拖幾年,我還能再找,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我從未見過沈淮如此猙獰兇殘的模樣,我想我該害怕地躲開。
可我突然想起。
若他一開始就知道的話。
那那個曾經肆意無憂的小世子,是不是也在同一日不僅收到了自己雙親戰死的消息,還知曉了自己妻子的死期?
他當時又該抱著怎樣的心態連夜披掛上陣,別離自己最後一個隨時消散的親人,忍住沒回頭的呢?
「蠢材啊……」我欲哭卻無淚,哽咽地罵他,「蠢材!」
24
陸朝雲和沈銘到底沒死,沈淮在陸朝雲快氣絕時將她丟了出去。
紅著的眼看著陰森的牢房,出聲:
「我活一日,你們便也痛苦一日,不然憑什麼我忘不掉,你們一死便可一了百了!休想!」
「沈淮你瘋了!」
陸朝雲驚恐。
「對,我就是瘋了。」
沈淮朝著冷笑,走出了牢房,聲音冷酷扭曲:
「爾等最好盼著朕長命百歲,如此,爾等也能跟著一起不是!」
他大笑出聲,無視身後謾罵聲不斷。
25
陸朝雲和沈銘都說沈淮瘋了,未能如他們所願,沈淮不僅沒瘋,他還一改以往的作風,真的做成了個合格的好皇帝。
清減賦稅、開關促商、豐盈國庫、休養生息,這些帝王之術看似簡單,他卻學得艱難。
好在他登基以後,丞相以罪臣之由辭官回鄉,還沒走出兩裡地就被他暗自綁了回來,一把年紀成了帝王身後的男人。
這期間他一累便躲到供奉我的佛堂裡,抱著我的牌位嘮叨:「媳婦兒,怎麼那麼難呢,你夫君真的不是個讀書的料啊。」
我:「蠢材!頭懸梁,錐刺股,讀兵書的時候怎麼沒見你這麼愛睡覺?少些偷懶!」
「媳婦兒,丞相又來告老還鄉了,我讓他將本事全交給我後再走,他說若是真是如此,那他死了也不一定能還鄉。」
我:「丞相所言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