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住火氣:「江唳,你要高考了,整天搞這些,你覺得有意思?」
我把上個月的補課費扔他臉上:「你有著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羨慕的家庭背景,還有愛你的家人朋友。」
「拿了一副最好的牌,卻要打得稀爛。江唳,你這輩子都是爛泥扶不上牆。」
「給我一百萬,我都不會再當你老師。」
江唳抬眼,與我對視:「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麼多?」
我笑了笑:「因為我有病。」
我的病已經很嚴重了。
初中時就得了紅斑狼瘡,後來又得了好幾種並發症:心肌炎,腎炎……
發展成急性腎衰竭的可能性很大。
後期不管是透析,還是換腎,我都需要很多很多的錢。
我想活下去。
我急需江唳媽媽的一百萬保命。
「如果你這樣一個手腳健全的人都要放棄自己的人生。」
「那我隻能說。」
「我看錯人了。」
我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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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廊裡,江唳拉住我的手,少年音調軟了下來:
「林含,我跟你回去。」
17
夜店門口。
高大少年的眼睛俯視著我,又黑又亮,令人怦然心動:
「我好好考試,你好好治病。」
「你一定不要放棄。」
他呼吸放緩。
最後他還是說出了那句:
「林含,我喜歡你。」
「等我考上大學,跟我戀愛吧。」
我臉上火辣辣地發紅。
他奇怪道:「你的臉怎麼這麼紅?臉上紅紅的地方像蝴蝶一樣。」
我捂住臉,笑著推了他一把:「你家司機在外面等你。」
「去吧。」
「明天起,我繼續給你補課,直到你考完試。」
他一步兩回頭:「你記得把病歷發給我,我會找人治好你的,我發誓!」
我站在那裡,衝他笑。
他都坐進車裡了,突然又大步走回來。
彎下腰,低頭在我臉頰上親了一口,又回到了車上。
我感覺我臉已經紅成了猴子屁股。
盡管我知道,臉上的紅是因為紅斑狼瘡發作。
但心裡的悸動,又是因為什麼呢?
少年誠摯又熱忱的愛意,我好像……
好像拒絕不了。
18
江唳高成績出來那一天。
他給我打電話:「我報了你的學校。」
我的學校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好學校。
但他考得很好,以他的分數完全能去國外讀書。
他話裡帶著小小的驕傲:「林含,我讓我二叔回國了,他是國外很出名的腫瘤醫生,好多晚期患者都被他救活過,你肯定沒問題的!」
他絮絮叨叨說了好半天,突然又有些不滿道:
「喂,林含。」
「你不是答應要當我女朋友嗎?該不是想反悔了吧。」
我站在機場大廳裡。
眼淚一直往下掉。
江唳:「手鏈收到了沒?那可是我祖母傳給我的,雖然是銀的,她老人家寶貝也很多,但那個是她最喜歡的,是祖父送的……」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蝴蝶手鏈,抬手吻了吻。
「江唳,我要休息了,我好困。」
他停住話頭。
聲音突然變得很小,也很溫柔:
「好,晚安。」
晚安,江唳。
再見。
我蹲在機場大廳,哭得撕心裂肺,喘不過氣來。
我休學,去寧市。
我在網上查到,那裡有一家治療紅斑狼瘡效果很好的醫院。
我不想等死,那種無力掙扎改變結果的過程太難受了。
我還想再試試。
但是我也不敢讓江唳有所期待。
我在賭我的病跟未來。
為了讓他死心,忘了我這個無足輕重的人。
我給他寄了一封遺書。
19
四年後。
我沒有治好病,腎病卻幾乎花光了江唳媽媽給我的一百萬。
好在有幸碰到了一位老中醫,能夠緩解病情。
四年過去,我未曾忘記過那個說喜歡我的男生。
最終鼓足勇氣回了北市。
但回去後,我卻又沒有勇氣見他。
直到今天。
我在這個小姑娘的家裡重新遇見他。
江唳較四年前的模樣,已然成熟不少。
而他身上那股少年氣減淡了之後,卻又多出一些成年人的蠱惑感。
我咽了咽口水,佯裝若無其事:
「我是給這家的女生補課的。」
他噢了聲,懶散道:「你說梓寧Ṫū́ₐ?」
「她心情不好,不想上課。」
20
我著急忙慌地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全程低頭不敢看他:
「那等她什麼時候心情好了,我再來。」
一轉身,江唳卻堵在門口。
他抱著手臂,肩膀沉了沉,與我平視,唇角扯出一絲譏笑:
「林老師,怎麼現在膽子變得這麼小?」
「我記得你四年前,可是那種連我都敢揍的性格啊。」
我莫名有點緊張。
「以前年輕不懂事……」
「不懂事?」他笑出聲。
身體也越發逼近,右手搭在門框上,徹底堵死了我的去路。
他從兜裡掏出一張紙扔在我腳下。
起初的平靜跟淡然盡數撕開:
「林含,這個世界上就找不出你這麼壞的人。」
我垂眼看去。
那是——
我寫給江唳的遺書。
21
「我跟個傻子一樣。」江唳嗤笑起來,好像真的是被我氣瘋了。
「林含,你是不是覺得裝死很好玩?」
他的手放在我肩上,很用力。
迫使我抬頭看他。
「我找遍了學校,在你寢室等了一個月。」
「我甚至還找到了你以前住的地方。」
江唳頓了頓,嗓子澀啞得厲害:
「我真的以為你死了。」
「林含,你可真厲害。」
我嗓子也幹得發痛,艱難開口:
「對不起……」
「江唳,都是我的錯。」
他唇角繃得平直,一絲笑意也沒有,突然扔出一張卡給我:
「還癌症晚期?為了一百萬,撒這麼大的謊。」
「這裡有兩百萬,你再撒謊騙騙我啊?」
「老,師。」
說最後兩個字的時候,他故意咬字很用力,很刻意。
但時至今日,這兩個字卻格外刺耳。
22
我跑了。
趁走廊裡突然傳來說話聲音時,我一個箭步衝出去跑掉了。
這樣的江唳,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我好想伸出手,抱住他,再摸摸他的臉。
告訴他,我這幾年其實很努力地在跟病情對抗。
告訴他,我不是故意想騙他的。
我是怕萬一我沒撐過去這個病。
他會更受不了。
可是我沒法說。
因為我這個病,整整醫治了十年,毫無起色,甚至越來越嚴重。
就是一個潛伏在體內的定時炸彈。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把我帶入地獄。
我不能那麼自私。
把江唳也拖下來。
23
跑到走廊的時候。
我跟一個踩著滑板的咧嘴瞎樂的少女錯身而過。
我倆同時瞪大眼睛看著對方。
坐輪椅的小妹妹?
憂鬱內向?
哪兒?
但我沒敢停留,抱著包一溜煙就跑了出去。
不顧女生在後面叫我的名字:
「林老師!林老師!哎喲,等等我呀!」
可我剛回到家後。
手機就震了一下。
是那個女生發來的:
【林老師,林老師,抱歉,抱歉,江ťûₐ唳其實ťûⁿ是我表哥,我爸媽出國了,最近放假,我在他家蹭吃蹭喝,我成績是真的不行,是真心想補課,所以你不要介意嘛,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我打了一段話,最後又刪掉。
回了幾個字:【抱歉,家裡突然有事,不能繼續補課了。】
十幾分鍾後,對面突然打來語音電話。
我抓起來接聽,打算好好回復她。
對面傳來低沉的男聲:「林含。」
「又想往哪裡跑?」
24
我沉默不語。
他卻突然意味深長道:「聽聞現在補課違法……」
「你到底要做什麼?」我無奈道。
那邊安靜片刻。
他才緩緩開口:「把這四年欠我的,通通補回來。」
我:「我們真的不合適……」
他嗤笑出聲:「林含,你以為我想做什麼?」
「跟你談戀愛嗎?」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我不是非你不可。」
他嘲道:「我隻是想讓你也體驗一下我當年的感受。」
「林含,你該受到懲罰。」
他半帶戲弄:「那張卡你不是帶走了嗎?」
「等我玩膩了。」
「這兩百萬你可以帶走。」
我猛然一驚,那張卡在我的兜裡。
走的時候跑得太著急,忘了他扔我兜裡了。
我:「明天我把卡送過來。」
「我也可以幫你妹妹補課。」
「等你什麼時候高興了,解氣了,我就離開。」
25
江唳說得沒錯。
當初本來就是我先挑起感情牌。
用生病博取他的同情。
後來也是我什麼都不告訴他一走了之。
我沒有錯,但他也很無辜。
我在治病這幾年。
沒有放棄學習,甚至一邊治病,一邊同步大學課業。
我還想回到學校好好讀書。
我也總是時時刻刻期待著,未來有奇跡發生。
這個等待的過程雖然充滿了坎坷跟痛苦。
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能跟普通人一樣,不再擔心時時刻刻擔驚受怕。
不用吃那麼多的藥,不會經常發燒,更不會疼痛。
還能像正常人一樣,讀書,工作,戀愛,結婚,生下自己的小孩。
人活著,就有希望。
即使在很痛很痛的時候,我一個人在外地租的房子裡。
承受著關節遊走性疼痛,反復高燒。
疼得我窩在被子裡小聲哭。
就算那樣。
我也沒想過要放棄。
偏偏在面對江唳的時候。
我變得猶猶豫豫,一點也不像自己了。
26
第二天醒來。
是被陌生號碼吵醒的。
接起來的時候,是江唳的聲音。
「給你十分鍾,下樓。」
我緩了十幾秒,才反應過來是他打的:「你怎麼知道我住址的?」
他笑了聲:「我知道的還有很多。」
我看了眼時間:「用不著十分鍾,五分鍾就可以。」
下樓時還沒用到五分鍾。
我坐進車。
江唳看我一眼:「你不化妝?」
我搖搖頭:「不用。」
因為這個病,我好像……很多年沒有化過妝了。
他往我身上扔了一個紙袋:「趕緊吃完。」
是早飯。
還是溫熱的。
「送你到家後,你自己上樓補課,我妹在等你。」
他發動車子。
我下意識地問了句:「你不在?」
他哼笑:「還真以為我想一直看著你?」
「林含。」
「四年了,不是每個人都會一直在原地等你。」
27
「林老師,這道題我還是不太懂怎麼解的。」
徐梓寧手指著卷子上的一道題讓我看。
我在走神。
聽到她聲音,才抽回思緒來。
徐梓寧壞笑:「老師,你是不是在想我哥?」
我被她的話嚇一跳。
徐梓寧嘿嘿樂:「我見過你。」
我:「?」
她看我愣住。
跑去外面其他房間,過了會兒拿了個 DV 過來。
裡面拍了很多東西。
我也認出這個 DV。
她點開一個文件名為「蝴蝶」的盤。
打開的第一張照片就是我在打瞌睡的照片。
我老臉一紅。
那好像是我那次打工結束後趕來江唳家補課那次。
28
那天我實在是太累了。
眼皮一直在打架。
江唳那天話也出奇的少,寫作業跟卷子的時候安靜到不行。
不知道怎麼的,我就睡著了。
應該就是那個時候拍的。
照片上的我,睡得太香,嘴巴還微張著,嘴角也有亮閃閃的口水。
我看到他改過照片名字:「瞌睡豬」。
第二個是視頻。
我在他家陽臺接電話。
他拿著 DV 東拍西拍,鏡頭搖搖晃晃地最後對準了我。
我那天有點發低燒,臉頰又在發紅了。
我瞪他一眼,試圖用手擋鏡頭。
他卻拽住我的手:「很好看啊,別擋。」
握住我的時候。
我倆都愣了。
他還嘀咕一聲:「你手心好熱。」
鏡頭裡的我,臉頰緋紅,有紅蝶瘢痕紅印出現。
但在他的鏡頭裡。
確實好像不算醜。
但後來江唳發現我不愛拍照,也就不再用這個東西拍我了。
徐梓寧一臉姨母笑:「我哥可寶貝這個 DV 啦。」
「他大二那年明明還在學校呢,家裡來了個小屁孩拿他的 DV 胡玩,他直接開車,不到二十分鍾就趕回家,把那個小屁孩揍了一頓扔出房間。」
29
「林老師,我哥其實……」
門鈴被按響。
阿姨過去開了門。
外面站著的女孩兒有些眼熟。
她看到我的時候,卻一眼就認出我來:
「林……含?」
徐梓寧撇了撇嘴:「唐雪好煩,怎麼又來了。」
我也想起來了。
就是那個以前老愛找江唳的女孩兒,應該是喜歡他的。
唐雪的眼神由震驚轉變成厭惡:「你不是死了嗎?」
「怎麼又出現了?」
「聽說你還從江唳媽媽那裡騙走了一百萬,你還好意思出來啊,騙子?」
徐梓寧卻叉著腰擋在我面前:
「你煩不煩啊,又沒拿你的一百萬,這麼多話幹什麼?」
「別說一百萬,就算是兩百萬,我哥都願意給她花,略略略略略……」
「你以為是你啊?他一百塊錢都不會給你~」
30
唐雪應該是來找江唳的。
江唳人不在。
她又被徐梓寧氣得半死,手指了指我們就摔門離開。
徐梓寧從鼻孔裡哼出一團氣來,重新坐下來:
「我討厭她。」
「不知道我哥為什麼要跟她當朋友,煩死了。」
我倆聊了沒一會兒。
大門再次被人從外面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