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人間

第3章

字數:3528

發佈時間:2024-12-31 16:44:59

陳小二蹿了出來:「早跟你說了吧,我哥就是個閻羅王,我在他面前連屁都不敢放。不過你別怨他,他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也得怪你自己,怎麼敢翹閻羅王的課呢?」


他啰嗦完這一大堆,後知後覺我情緒低落,總算說了句人話:「哎,要不要我幫你補課啊?小爺我可是很厲害的。」


就你那三腳貓的水平。


我沒有理他。


日頭已經西斜,歸鳥緩慢振翅,凝成幾個黑點。


我的腳步慢啊慢,重啊重。


說出來會被人笑話的吧,趙大將軍的女兒,一點兵法也不通。


小太子摸了摸我的腦袋。


我猛然抬頭,在晚霞裡緊緊攥住小太子的衣袖:「你幫我補課吧你幫我補課吧!」


小太子費勁地從袖口裡伸出手,握住我的,然後別過頭去笑:「好啊。」


淡淡的餘暉裡,他的側臉仿佛也閃著金光,像個菩薩。


普度眾生,善哉善哉。


11


趁著爹爹不在,我霸佔了他的書房。


娘親問起,我理直氣壯:「我要開始用功了呀!」


皇帝的任命下得很突然,他東西都沒時間收拾,書房基本維持了他走前的原樣。

Advertisement


他書房的風格非常不協調。屏風後三個大書架上的書高度次第變低,像他帶的軍隊一樣整整齊齊。可百寶格上的東西就雜亂無章,毫無規律可言。左手第一個放了一尊熒光曼妙的玉雕美人像,緊挨著的則是鏽跡斑斑仿佛碰一碰就會碎裂的不知道什麼兵器。


我東摸西摸的,碰巧按到了什麼。


百寶格裡竟然還有個隱蔽的夾層,小時候都沒注意。


咦?不是空的?我撬開夾層,裡頭是一封發黃的書信。


封面上寫了四個字:「吾兒親啟」。


嗯嗯?不會是寫給大哥哥的吧?


我咽了口吐沫,把窗子都關上了,小心翼翼拆開看。


信的抬頭是:愛女小荷。


寫給我的?怎麼一直不拿給我看,還悄悄藏著。


難道是準備等我出嫁的時候給我?


看不出來嘛,爹爹還挺浪漫的。


爹爹從前的字跟現在很不一樣,從前筆鋒極盛,龍飛鳳舞的,字句大開大闔,意氣風發。


不像現在,被官袍裹住了身軀,連帶著筆鋒也收斂成溫厚的模樣。


談到草原遼闊,他寫「給你養隻紅嘴的鷹,你若還是現在這般輕盈,讓它帶你巡視雪峰。」


我滿頭黑線,再怎麼輕盈也會把鷹壓壞的好不好,我又不是才出生的小寶寶。


我正這樣想,餘光瞟見落款年月,嘖,果然是我出生的時候。


我好聰明。


再往下看,喲,他還誇過娘親「天人之姿,聰穎無雙」,這種肉麻話,怎麼沒聽他當面說過?


爹爹啊爹爹,看不出你也是鐵漢柔情嘛。我笑得合不攏嘴。


信的最後,我得知了我姓名的由來。


張揚的字跡,寫到此處明顯柔和了許多。


他寫:為你取乳名小荷,是希望你像你娘親,濯盡汙泥,不染纖毫,雖遇不可逆之困局,亦能堅韌破局,燦若星河。


我愣住了——他從來沒對我說過這些。


他把所有的期許都埋進了故紙堆,我看不見也無從得知,原來他希望我「濯盡汙泥,不染纖毫」,希望我「堅韌破局,燦若星河」。


那麼,在我頑劣的時候,在我偷懶的時候,在我耍小聰明的時候,他心裡有多失望呢?


我把信紙折好,重新塞回信封,後退兩步,認認真真地打量百寶格。


夾層上面,是一副很小巧的文房四寶。


筆杆細細的,墨錠小小的,砚臺邊上刻成了我最喜歡的蓮蓬。


這是我開蒙的時候,爹爹特意託人從南方帶來的。


我伸手摸了摸細膩的砚臺,觸手是厚厚的一層灰塵。


我默默嘆了口氣。


經史子集,古老智慧,因為害怕這些看起來就很難的大部頭,我放棄了用自己的頭腦思考、求解的機會,變著法兒地偷懶。


今天扎傷手寫不了字,明天吃撐了肚子暈頭更暈。


我跟陳小二他們嘻嘻哈哈,把浪蕩當作有趣。


西席被氣走好幾個,有一個年齡最高胡子白花花的,放話說我不配讀聖賢書。


是了,前一天傍晚我悄悄在他的廂房裡放了兩隻癩蛤蟆,呱呱呱,吵了他一宿。


還記得那時娘親一手翻著理家的賬本,一手護住心虛的我,對氣得大吼的爹爹說:「姑娘都是要嫁人的,你非要她學這些做什麼?」


而爹爹坐在書桌後,一言不發,卻像是透過我看到了別的什麼,在滿室書墨氣裡流露出了遺憾和失望交織的神情。


當時我年紀小,現在想起來,實在悔恨。


我松開不知道什麼時候緊緊握住的拳頭,拉開梨木椅,先從被他翻得破破爛爛的那些書開始看起。


唔,還真是非常深奧。


好多術語我都看不懂,用紙筆誊了,準備明天去問小太子。


陽光從東邊的窗子照進來,又從西邊的窗子照進來,最後徹底消失,藏進了黑夜中跳躍的燭火裡。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抱著書進了學宮。


我以為我應該是第一個,沒想到小太子已經在裡面了,案幾上的燭火已經燃了一半。


我伸手戳了戳他肩膀。


他回過頭來,看到是我,又詫異地看了一眼刻漏。


「你怎麼到得這麼早?」他停下筆。


「這個嘛,說來話長。」


我把書放下,把我的案幾費勁地推到他身邊。


小太子連忙站起身來幫我,很高興的樣子:「你要坐在我邊上嗎?」


我坐了下來,把書攤開在他身邊,笑眯眯地。


「是啊殿下,說好了要幫我補課的,你不許賴賬。」


陳小二是踩著點進來的,看到我換了座位,很失落地蹲到了我案幾前面,可憐巴巴地看我:「趙小荷,你怎麼丟下我一個人去學習了啊,還是不是好兄弟了?」


我頭也不抬地記下小太子講解的內容,筆下刷刷刷:「愛過。」


陳小二把他的蛐蛐罐捧在掌心,試圖遞給我看:「你看看,我新得的大冠軍,木制的,賊厲害了,還能發出聲兒呢!你聽聽?」


我把書一合,擱下散卓筆,伸手過去。


小太子低頭寫字,卻一個字也沒寫。


陳小二以為我終於受不住誘惑,嘿嘿一笑。


我一把攥住木蛐蛐的後腿,在他面前晃了一晃:「陳小二你怎麼回事?我們來學宮是幹嗎來的?」


陳小二被我問懵了。


我用力拍桌:「是來讀書的!」


他被我嚇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恨鐵不成鋼道:「你希望日後史書如何寫你?陳無耽其人,父兄皆為名臣。滿門忠義之中,唯其平庸頑劣,雖為太子侍讀,終日鬥雞走狗,一事無成?」


我把木蛐蛐丟進五彩斑斓的蛐蛐罐裡頭,說給他聽,也說給自己聽:「你對得起你父親嗎。」


陳小二失魂落魄地回去了,連蛐蛐罐也忘記拿了。


小太子停了筆,扭頭看我。


我沒再說話,兀自寫著夫子布置的課業。


寫著寫著,寫不下去了。


「你別看我了。」我說。


「好。」他果然說到做到,不問我為什麼突然轉性,也不問我為什麼掉眼淚。


過了一會兒,他從案幾底下悄悄遞給我一張帕子。


繡了蜻蜓點水的,映日荷花別樣紅。


12


一個又一個相似的日子滾滾而過。


院子裡的秋千架兀自寂寞地晃動。


書架上有三十九冊話本還是嶄新嶄新的。


柳樹已是滿眼綠,被秋風一吹,又泛起了黃。


促織夜裡愛鬧,一聲接著一聲,但陳小二再沒提過鬥蛐蛐的事情。


我撫摸過沙盤的每一寸土地,和小太子商討古時候的制勝隊形,一次又一次推演出兵路線。


陳大哥哥教我兵法,先從天氣、土質、植被和動物講起。


它們在沙盤之外,卻又真真切切地存在於廣袤的疆土之上。


我這才知道,領兵作戰要學的遠遠不止書本上的三十六計。


娘親每天給我熬湯,變著法兒地給我補身子。


等到閉著眼睛也能背出草原上每個海子的位置和出現時間的時候,我已經長得比娘親還高出半個頭了。


我放下小旗,看看正在和陳大哥哥說話的小太子。


時間在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施了法術。


他蹿個兒更加猛,宛如拔節的竹,手掌變寬,肩骨也長開了。他對我笑的時候還是清風明月,但已經不像從前那個會因為皇帝的提問而沁出冷汗的小小少年郎了。


陳小二挪到我身邊,說:「我哥新宅落成了,結束了一起去他家喝酒唄。」


他蔫頭耷腦的,看起來並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咋回事?


「怎麼突然要搬家?」


他握著木雕小兵,眼神亂飛,遮遮掩掩的:「你知道的,我哥早到了該成親的歲數,爹娘他們就問得勤了些……」


哦,被逼婚了呀?


我往陳大哥哥那兒瞅了一眼,他仿佛沒看到,依舊專注地和小太子推演沙盤。


但他說話的語速明顯比平時慢了,一看就知道在偷聽。


「你去不去啊?」陳小二推了推我,又補充,「我哥就喊了我們仨,少了誰都熱鬧不成,你可別推脫說要溫書,好歹,好歹幫著暖個宅子唄。」


雷厲風行的大將軍也害怕無人赴宴嗎?


我一時有些心軟,故意高聲說:「那必須去啊。」


餘光瞟見陳大哥哥的嘴角翹了翹。


13


陳大哥哥的宅子很雅致,不過要數書房最特別。


「咦呃——」一進去,我和陳小二就同時發出了驚嘆聲。


小太子克制地沒有出聲,一剎那瞪圓的眼睛還是出賣了他。


陳大哥哥倚門笑,還有闲心啜一口茶:「怎麼,一個個跟沒見過世面似的,別告訴我你們沒見過雪松族人啊。」


我誠懇道:「不是沒見過雪松族人,是沒想到您老書房正中能掛一幅如此曼妙的美人圖。」


一般來說,大家的書房都掛山水圖,就連我這種半吊子讀書人,小書房裡也裝模作樣地掛了個寒山小寺圖。


至於陳大哥哥書房掛的這幅畫嘛,美人身姿窈窕,眉目深邃,黑衣黑裙,隻眉心一顆朱砂痣,極為矚目。


再仔細看落款,唔,居然是陳大哥哥的手筆。


我一瞬間福至心靈。


「所以這就是你不想被逼婚的原因嗎?」 


陳大哥哥握著茶盞,不假思索道:「對啊。」


陳小二眉毛都皺成一團,問:「為什麼啊?」


陳大哥哥嘖了一聲,走了進來,身影被拉成孤長的一條。


他放下茶盞,喟嘆道:「年少時遇見了太過驚豔的人,此後見誰都是俗物。」


又順手拍拍小太子的肩膀:「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小太子很認同地點頭。

暢銷精選

愛意不遲 知道我高考 698 分後,遊戲網戀對象和我分手了。 「這成績,還工科,怕不是個坦克。」 他嗤笑著和室友調侃我醜,忘了關語音。 然後隊友舉槍把他突突了。 「渣到我直系學妹頭上,算你倒霉。」 開學面基,我看著眼前 187 的大帥比,陷入沉默。 不是哥們兒,你頂著這張臉說別人渣男,你多冒昧啊?
繆斯 我是個 Beta,我與竹馬 Alpha 相戀同居七年,即將結婚。 可結婚前夕,我的戀人卻和我攤牌: 「我愛你,但我不可避免地被其他 Omega 吸引。」 他還將那個 Omega 帶回了我們共同的家。
宋曉 傅邢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我正在跟弟弟一塊逗貓。「姐姐,你摸摸它,你摸摸它就不緊張了。」電話那頭氣息猛地 變化,一句話沒說掛斷了電話。
十二時慢 我從小體質特殊,可以聞味識人。 阿姐貌美如花,蕙質蘭心,聞起來就有種蘭花的味道。 陳家嫉妒阿姐的陳玉茹,滿肚子壞水,渾身就有股淡淡的泔水味。 季知節不一樣,他一天一個味道,今天是噴香的包子味,明天就是松竹味,後天就是花香。 直到後來我才發現,這廝是天天想辦法把自己腌入味。 信球貨,我要和離!
我的小尾巴魚 作為世間最後一條人魚,為了傳下後代,我找了個人類生崽子。 但是這個人類好像不太行,一年過去了,他的肚子一點動靜也沒有。 於是我收拾包袱準備換個人。 可還沒出門就被人類抓住關了起來。 他將我壓在身下,似笑非笑地說:「沒人告訴你,男人和男美人魚,不能生孩子嗎?」
穿回愛人年輕時 "愛人離世後,我穿回了他的十八歲。 我看著在雨幕中渾身湿透,滿身狼狽的少年。 與數年之後成熟溫柔的愛人不同,年少的他眼神陰鬱,一身戾氣。 像隻傷痕累累的小狗,我想。 我將他帶回了家,承諾: 「在我這裡,你可以做任何事。」 可是後來,我無奈按住他作亂的手。 「這個不行。」 啊,我好像不小心養出了隻狼崽子。"
子夜鸮 在北京打拼生活的徐望,某夜,忽然被強制吸入了一個名為“鸮”的世界,並在這裡遇見了同樣被莫名其妙吸進來的,昔日的高中暗戀對象,吳笙。十年未見的兩個人,由此再度交集,但生活也被徹底改變。他們和另外幾個同樣遭遇的小伙伴組成隊伍,白天,他們是天南海北旅遊的普通青年,夜裡,他們卻要被吸入“鸮”,完成一個又一個關卡。冰瀑成語,紅眼航班,無盡海……隨著關卡的前進,這個詭異世界的運行邏輯,也變得越來越清晰。他們能闖到最後,回歸平靜生活嗎?
昨年雪 程音十年前被季辭丟棄時,兩人住一間出租小屋,算得上是相依為命。 可惜這緣分是她強扭來的,自然結不出甜果子,他不告而別,消失在一個下雪天。 多年後兩人重逢,她是好容易才找到工作的單親媽媽,他是集團最年輕的副總裁。 說是上下級都顯得她高攀了,地位實在相距甚遠。 程音深知自己當年惹人厭煩,因而嚴格把持著職業邊界感。 禮貌,疏遠,言必稱“您”,努力恪守身為下屬的本分。 可他卻變得一點也不本分。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