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吧?”莊家明看她搖搖欲墜的樣子就害怕,“要不要去醫務室休息一下?”
蔣盈完全沒聽清他在說什麼,似乎整個人被劈做了兩半,一半為自己的病情而害怕羞愧,一半又為他和自己說話而雀躍不已。
“謝、謝謝你……”她聽見自己磕磕巴巴地說,“我、我不是故意的。”
莊家明看看她,接受了道歉:“算了。”
蔣盈鼓足勇氣,問他:“那、那個能……能不能……”
老實說,莊家明並不把這麼一張寫過的紙放心上。他借出去的筆、夾子、回形針很少有要回來的時候,女生這種心理他不難理解。
但這畢竟是首情詩,上面還有他的名字,被人誤會也不好。
莊家明想了想,伸手撕掉了頁尾的署名,將剩下的部分遞給她:“不是說了借你抄麼,給。”
蔣盈的眼淚又下來了。
他主動把這個給她了。
她不算是偷了。
他沒怪她。
她捂住臉,哽咽不成聲。
莊家明嘆了口氣,掏出口袋裡的紙巾,連同稿紙一起放在了旁邊的窗臺上,然後什麼也沒說,悄悄走了。
蔣盈再也忍不住,蹲到地上,抱住膝蓋大聲哭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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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的晚上,莊家明等在二班的後門,終於逮到了鎖門回宿舍的芝芝。
她看見他就笑:“哎,我也聽說啦。”
他瞬間緊張起來:“我和她沒什麼,今天之前,我都不認識她。”
“那就是說,她真的偷偷拿了你的作文?”芝芝很好奇,印象裡似乎沒有這件事。
莊家明原原本本地將事情說了遍,完了,忐忑不安地問:“你會不會覺得我做錯了?”
“做錯?你是說和老師說謊嗎?”
“不是,我……”他猶豫著,“我說了是我送給了她的,這樣會不會……不太好?會被誤會什麼的?”
他語焉不詳,芝芝卻馬上領會了他的意思:他在問,那個喜歡的女生,會不會生氣在意。
講真,芝芝覺得他有這問自己的功夫,不如去和當事人解釋。但他看起來的確為此苦惱,她便耐下性子問:“你後悔嗎?”
“沒有。”莊家明實話實說,解釋道,“我覺得我當時說‘不是’,她就要昏過去了。我真的、真的說不出口。”
芝芝忍不住笑:“我也覺得你做得對!”
“真的嗎?”他欣喜。
“嗯。”芝芝用力點頭。她之所以過了十年還對莊家明念念不忘,不僅僅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更因為他的人格。
在受到老師懷疑指責時,男主角從天而降,一力攬下所有的罪責,是不是很像女主角的待遇?可是,女主角隻有一個。
人人都以為自己是那個被霸道總裁青眼相待的特殊存在,卻不知道,其實普通的我們,全都是女配角——男主通常隻會冷漠無情甚至殘忍霸道,來襯託女主角特殊。
她相信,蔣盈並不是女主角,正如她也不是。
莊家明卻把她們都當成了女主角,給予最基本的尊重和善意。
“如果你喜歡的人覺得,你隻能對她一個人好,那你……”芝芝本來想說換個人喜歡算了,可想想覺得很像挑撥離間,臨時改口,“要辛苦一點了。”
莊家明瞥著她,唇角微微彎起:“她不是這樣的人。”
芝芝一怔,隨即啞然。也是,人家多半人美心善,用得著她操什麼心?遂聳聳肩,假裝無所謂地說:“那就好,但你還是要解釋一下,態度很重要,祝你好運……我走了。”
還剩一小段路,她卻不肯再和他一起走,小跑著進了宿舍。
莊家明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著她跑進女生寢室,納悶又驚疑:她怎麼又不高興了?他都暗示得這麼明顯了,她難道完全沒有感覺嗎?
第62章 談心
蔣盈的事情鬧得很大,整個年級都傳了一遍,才在老師們的警告中慢慢平復。但這對芝芝來說無關痛痒,她煩惱的是……更喜歡莊家明了。
有比想疏遠忘記一個人,卻好感度翻倍更虐的事嗎?
有,那就是她期中考的排名掉了三位,變成了第五。
芝芝的心態徹底崩了。
沒能把感情問題處理好已經很操蛋了,她居然還會因此影響學習?!要知道,人家小說女主重生後,要麼和忠犬在一起甜甜蜜蜜,要麼一心學習,搖身一變成學霸,更有甚者,文體兩開……不是,戀愛事業兩不誤。
可她呢?她竭盡全力想要擺脫曾經的執念,自一段無望的感情中掙扎出來,不去想過去的對與錯,著眼於現在和未來。
然而,並沒有做到。
她一聽到他說起喜歡的人,表明上再假裝若無其事,也無法欺騙自己,心裡泛酸又泛苦,無比痛恨自己不爭氣。
OK,就當感情問題是頑固疾病,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學習總該搞上去了吧?一個重生回來的人,連這點基本的小事都做不好,還是人嗎?
但現實就是,她啥都沒幹好,感情沒調節好,學習成績還下降了。
這就好像是一個巴掌扇在了她臉上,疼得她懷疑人生。
為什麼呢?為什麼她做不到?既不能和喜歡的人撒狗糧,也沒辦法不戀愛腦,徹底女強,怎麼會有像她那麼差勁的人?
芝芝十分懷疑,她所謂的改變命運究竟能不能成功。會不會兜兜轉轉,到最後還是一樣的結局,甚至更加糟糕?
重來一次,真的會更好嗎?
“發什麼呆。”關母舉著筷子敲了敲碗碟,喚回她的神思,“不就是沒考好麼,我和你爸又沒罵你,好好吃飯。”
芝芝下意識地扒了個口飯。
關父給妻子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再問,說起了別的話題:“她的被子拿出來了嗎?降溫了。”
“要你提醒,早曬過了,床單也換了。”關母瞥著女兒,也沒逮著期中考的成績不放,嘮叨別的事,“你的呢子大衣和毛衣我給你找出來了,記得自己放到袋子裡,明天帶回學校。”
芝芝胡亂點頭:“噢。”
“學校裡牛奶還有沒有?”關父問,“天冷了,要不買奶粉吧,下了晚自習回去喝杯熱的,也好睡覺。”
關母補充:“買那種一小袋一小袋的,方便,省得受潮。”
這下芝芝徹底回過了神:“知道了,我這次回去就買。”
她在面館裡吃了飯,和父母告別,獨自回到家裡趕作業。高二少了一門課,作業卻不減反增,實驗班作為重點培育對象,已經開始撸一部分的高考模擬題了。
好在沮喪歸沮喪,芝芝基本的自制力還在,簡單洗漱後就趴在桌前趕作業。
寫完數學,編了一篇周記,就是晚上十點鍾了。
冬天即將到來,父母將關門的時間提前到了九點半,這會兒剛剛到家,客廳裡一陣響動。
咔嚓。臥室的鎖動了動,沒打開。
芝芝飛快檢查了遍自己的課桌,沒什麼奇怪的東西才去開門:“爸?”
關父不太喜歡女兒鎖門,但孩子大了要獨立空間,他們也沒辦法。他走進女兒屋裡,瞅了眼她的書桌:“做作業?”
芝芝“嗯”了聲。
關父拉開她的椅子,坐下說:“爸有點事想和你說。”
臥室很小,隻堪堪塞進了一張一米二的小床和書桌。芝芝隻好坐到床上,奇怪地問:“啥事?”
“關於你的期中考試。”關父大概醞釀了一路,說得很順溜,“你有沒有分析過,自己是哪裡丟了分?”
芝芝頭皮發麻。她之前的高中生涯,最怕的就是她爸和她分析考試成績。這種一對一的會談絕對是噩夢,好不容易靠著努力學習,一路高歌刷新名次,擺脫了一年的談話,沒想到高二卷土重來。
“有幾道題沒做出來。”擱在往常,芝芝還鎮定些,今天心態失衡,瞬間被打回原形,又有了以前戰戰兢兢的畏懼感。
關父的態度卻很和藹:“是大意了,還是不會?”
“都有吧。”
“那也很正常。”關父看著鬱鬱寡歡的女兒,正色道,“每次考試的難度不一樣,有的時候你考得好一點,有的時候考得差一點,爸爸媽媽都不會怪你的。人都有粗心大意的時候,這沒什麼。”
芝芝愣住了。
關父又道:“我和你媽都知道你現在比以前用功多了,但你在努力,別人也一樣在努力。這次你考得沒有人家好,不要緊,找出原因,下次不要再犯就行了,你不斷改正,等到高考的時候,你就能避免很多錯誤,考出一個考成績。”
芝芝沉默。
她爸說得有道理,但她並不純粹是因為成績而難過。
“你現在跌個跟頭,是好事。”關父語重心長地說,“從高一到現在,你太順利了,名次一直往上走,你是不是就覺得自己很厲害了?關知之,我和你說,你在的是市裡最好的學校,你的同學,是全市最厲害的同學,人家不比你差。”
人家不比我差,可我二十六歲了,加上回來的一年,二十七歲了。芝芝在心裡吶喊,卻沒辦法說出真相。
也許父母和子女間真的有特殊的聯系。關父不知女兒心事,卻敏銳地察覺到她的不甘與不服,斟字酌句地說:“以前呢,我和你媽都怕你不夠用功,讀不出書,重復我們的老路,可現在呢,我們又怕你太要強了——芝芝啊,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就好像爸爸一樣。”
芝芝訝異,不曉得她爸是什麼意思。
“爸爸有時候覺得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媽。”關父嘆氣,喃喃說,“我四十幾歲的人了,什麼也沒掙下來。你別看家明家和我們家差不多,但你莊叔叔是個有本事的人,他要不是……肯定比我們家好得多。”
燈光下,這個平凡的四十多歲男人語氣平靜,卻無端帶著辛酸。
他說:“爸爸以前不甘心,想學人家做生意,可是被人騙了錢——那個時候你還小,可能不記得了——那個時候,我才曉得,人和人真的是不一樣的。同樣的機會擺在那裡,別人做得到,我不一定做得到。”
芝芝怔忪。
“所以爸爸就死心,不做生意了,和你媽開始出攤。”關父簡簡單單帶過自己下崗到再創業的十年多時間,“現在我們家的日子也好過一點了。”
“爸——”芝芝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又不知該說什麼。
關父深深吸了口氣,說道:“我和你媽希望你好好讀書,將來有出息,但是不要求你必須考第一,什麼都做到最好。隻要你努力了,就行了。現在才高二,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這次的失敗,我們就當它是個考驗,讓你發現了自己還不懂的地方,隻要你把不懂的弄懂了,就算成功,明白嗎?”
他不像莊鳴暉是大專畢業生,隻有初中文化,說不出花團錦簇的長篇大論,用詞樸素簡單,可其中的道理,卻讓芝芝熱淚盈眶。
她終於掙脫成年人的外殼,在父母面前顯露出脆弱的一面:“我想考好一點,我可以考得更好的……”
“爸爸相信你。”關父笑了,“下次我們考得好就行了,沒事。”
芝芝扭過頭,強忍住眼淚,努力讓它不掉下來:“嗯。”
這是對父母的保證,也是對自己的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