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離的第七年

第3章

字數:4027

發佈時間:2025-01-02 17:21:00

  • 20

宣朗也看到了魏子慕手上的香囊,委屈地晃了晃我的手:「娘,他搶了我的香囊。」


他抬起頭來,不甘心地看著我,一再確認:「他……他叫你娘……」


「他是母親抱養來的孩子嗎?」魏子慕自顧自地想了一個說法,「無礙,我可以將他當親弟弟看待的。」


宣朗聽出了不對勁,焦急地拍了拍胸脯:「你胡說,我是我娘和我爹生的,我是娘親的親兒子。」


我握著宣朗的手,悄悄地安撫他,面對魏子慕正色道:「還請小公子,將香囊還予我兒。」


他如今也不過十一的年紀,聽我這話,蓄在眼眶中的淚,一下子掉落在地。


可我隻是看著他,伸出手,等著他將香囊歸還。


宣朗是我的孩子,我不能平白讓他受這些委屈。


至於魏子慕,他若要討公道,自有他的父親和母親為他撐腰。


8


說來,我也有些好奇,他因何如今是這般態度。


畢竟那些年,為了讓王氏進門,他與他父親曾將我逼到絕地。


如今見我歸來,首要應當是擔憂,我會壞了他的名聲。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我接過香囊,蹲下身系在宣朗身上。


這時,魏子慕突然叫了一聲:「父親!」


我手上的動作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拍了拍宣朗的衣裳,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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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魏子慕還在用力地拉扯著魏澧的衣袖,僭越地催促他:「是娘親,是她回來了。父親,你快跟她說句話。」


他一邊看著我,一邊抬頭看他父親:「你跟她說……跟她說,慕兒知錯了……」


宣朗拉了拉我的手,抬起小臉:「娘親,不要不開心,爹爹會難過。」


我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好笑道:「沒有不開心,看見朗兒,娘親不知道多開心。」


我看向魏澧,七年過去,他沒什麼變化,連衣裳都是我走時穿的那身。


不知他二人這些年是如何想我的,魏澧走到宣朗面前,蹲下身,問出了和魏子慕如出一轍的話:「這是你養的孩子?他與慕兒是有些相像。你這些年不回京,是因為這個孩子?在你心中,慕兒是誰都能替代的,是嗎?」


時隔多年,他仍舊停留在昔日,那個我會為他們父子肝腸寸斷的昨日。


我冷冷道:「魏侯爺,這是我親生的孩子,他從不是誰的替代品。」


魏澧眼眸微垂,隨即站起身,語氣放緩:「好了,是誰的孩子都不重要。竟然認你為母親,那便也是我的孩子。」


他招來魏子慕,將他推至我眼前。「你看看他,這些年無論是學業功課,騎射打獵,他樣樣都能奪得頭籌。」


魏澧頓了頓,又繼續:「他說,等有一日你回來,便將這些東西都給你過目。慕兒他……沒有長歪。」


魏子慕抬起頭,眼巴巴地看著我。


我沒有理會,小心地將宣朗抱上馬車,要他乖乖待著。


「魏澧。」我轉身看他,「你該記得,我和你早已和離。」


「和離而已,隻要你願意,可以不作數。


「我早已為你找好一門親,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府上,他們會認你為義女,屆時便不會再有人議論你。」


不知為何,魏澧這番話雖平靜無波,但我隱隱覺得他似乎有些瘋了。


我不欲理會他,轉身便上了馬車。


身後,魏澧突然便開口:「我不曾與王氏成婚,宋婉,我找了你七年。」


我沒有任何停頓,放下布簾,將宣朗抱在懷中,便催促馬夫趕車。


魏子慕眼睜睜地看著馬車越跑越遠,不斷地拉著父親的袖子,急到嗓子發啞:「她走了,她又走了!你為什麼不留下她?」


魏子慕抬頭看他,眼中一半淚水,一半責怪:「都是你,是你趕走了她!」


魏澧扯了扯嘴角,同樣的利器毫不猶豫地扎進他的心口。


「別忘了,魏子慕,扎在她心口處,最後最狠的那一刀,是你。」


9


馬車轉過街角,往長順街的望香樓去,宣景年早讓人在樓裡訂了位置。


今日午後,宣景年便會帶著述職的軍隊從那條街入宮。


我牽著宣朗,站在二樓的包間裡,窗外景色一覽無餘。


過了一會兒,便有馬蹄聲響起,浩浩蕩蕩的人馬一望無際。


我這才發現,這四周的茶樓不知何時,竟都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其中還以年輕姑娘居多。


也難怪,宣景年這次帶來的這支隊伍,是他手下的,多是年輕將士。打眼望去,個個都是熱血好二郎,英姿勃發。


隨著隊伍越走越近,打頭的身影越來越顯眼,宣景年一身戎裝盔甲,雙眼銳利如鷹,凜然深寒,手中的長槍一片清寒。


許是宣景年氣勢太過瘆人,那些姑娘,都自發地繞過了他,手帕隻扔向他身後的人。


宣朗高興地指著外頭:「娘,是爹爹!」


他的聲音不大,清脆悅耳,在鬧哄哄的人群中,壓根不會有人聽到。


然後,下一瞬,騎於馬上的宣景年,視線分毫不差地投了過來。


他看見我後,嘴角微微勾了勾,剎那間,如冷玉碎,冰山消。


眾人的視線隨他看了過來,好奇地望著我們。


這時,有人開口:「那是宣夫人吧,聽聞宣將軍此次進京,帶著夫人和公子一起呢。」


「宣夫人與將軍當真郎才女貌,好生般配。」


「你看,他們的孩子長得也漂亮極了。」


因為這次述職,我們需要在京中待幾日,為了安全起見,便也不曾隱瞞這些。


我這時才回頭,發現不知何時追隨著我們而來的魏子慕。


他想來也是聽到了方才的話,一動不動地向窗外看去,看的是宣景年。


不知他是如何來的,身上衣裳不平,發髻凌亂,額間都是汗,手上還捏著一大把紙。


他收回目光看向我,眼眸暗了下去。


路過他身旁時,他抓住我:「娘親——」


我沉默了半晌,語氣平和地同他說:「許多年前,我便不是你娘親了。」


「娘。」他倔強地不改口,聲音艱澀,「這是我這些年作的詩詞,夫子說很好……您要看看嗎?」


我記得他很小那會兒,牙牙學語時最喜歡的便是背一兩句古詩,到了十六那日迫不及待地撓著頭背給我聽。


隻是後來,他便不願意了,我偶爾問他,他會說:「這詩中意境您看得懂嗎?若是惠……算了,同您說也無用。」


我當然懂,因為怕旁人看不起,怕人恥笑。


那些年我什麼都學,隻是我到底拍馬不及。


我沒有接過那些紙,隻是輕聲道:「早些回去吧,免得家中擔憂。」


宣朗一路上都沒有放開我的手,他雖然年紀小,但他什麼都聽得明白。


是我讓他受驚了,連「朗兒不想要哥哥」這種話,都隻敢通過夢囈的法子說出來。


他跟他父親一樣,在外如何張狂,一旦遇到我的事,便如驚兔一般。


10


宣景年從宮中出來,路過的官員禮節性地邀他去喝酒。


他的長槍在進殿前便卸下,先抱了抱拳,推辭著:「多謝諸位大人盛情,隻是我家夫人和孩子還在驛站,尚未安頓好,在下急著回去,就不與諸位同行了。」


他這一拱手,著實將幾位老臣嚇了一跳。


要知道,這宣景年的在閻王名稱出來前,那是隴川出了名的霸王。頭幾年隨他父親上京,少不得將這京城鬧個雞飛狗跳好幾日。


如今竟也能這般講禮節,知禮數。


老臣心道小閻王這婚事成得不賴,隨著拱了拱手,稱贊道:「多年不見,宣小將軍如今越發英勇了。」


這時,宣景年眯了眯眼,朝著右側突然開口:「魏侯爺。」


魏澧原目不斜視,卻不得不停下腳步,冷淡道:「何事?」


宣景年打量著他,眼中不免嫌棄,面如白紙,瘦弱幹癟,文绉绉的酸腐儒生。


琬琬從前是還未長大,沒見過像他宣景年這般俊朗孔武的優質男兒,才會看上這種瘦雞。


魏澧皺著眉,十分不喜他無故挑剔打量的眼光:「宣將軍!煩請自重。」


宣景年並不藏著掖著,問道:「聽聞魏侯早些年曾與一女子和離,這些年一直在找?」


「這是魏某家事,與將軍無關。」魏澧想著,這京中對他的傳聞果不作假,宣景年其人粗鄙不堪,毫無禮數。


宣景年:「你就從未想過,她孤身一人敢與你和離,便此生不可能回頭,你為何還有臉面再去尋她?」


魏澧抬手,不明白他何來的莫名敵意:「不勞將軍費心,我近日已尋到她,接她回府隻是早晚之事。」


宣景年看著他,突然想要發笑,魏澧這廝好似從未覺得和離是他的錯,字字句句都將他的琬琬放在低位。


他突然問魏澧:「你可知我夫人姓甚名誰?」


魏澧面色疑惑,心中隱有不安:「與我何幹?」


宣景年鄭重地告訴他:「我的夫人,她姓宋,名為琬,取自『懷琬琰之華英』,乃稀世之珍。」


說完,他再未看魏澧一眼,轉身便走。


從宮門到魏府隻需繞過一條街,再走一裡便到。


魏澧下了馬車,入門短短一段路,腳下竟不知如何落了幾次坎。


魏老夫人沒瞧見他的神色,隻問:「我聽慕兒說,宋婉那個女人回京了?哼,想必是在外面吃了苦頭,待不下去了,這才回來。


「這些年,你始終不願娶,我也老了。管不了你這許多事,你若想再迎那宋婉進門,倒也隨你。


「隻是她這般身份,若想再進魏府這門。須得讓她從院外三跪一拜至我跟前,敬上一杯茶。如此,我便不與她計較這些年的錯處。」


魏澧好似這一刻,才真正認識他的母親。


傲慢、蠻橫、倚勢凌人,高高在上地俯視他的妻子,視她不如一塊抹腳布。


魏澧平靜地笑著,字字誅心:「不如母親前去跪一跪,再敬上一杯熱茶。看看能否將旁人的妻子搶來,與我做夫人?」


11


官府給我們配備的驛站住所,是一個帶著院子的居所。


這日,我陪著宣朗讀完了書,小廝來報有一少年暈倒在門外。


我心下了然,出了門,果真見魏子慕面色潮紅地倒在門口,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除去舊日恩怨,我始終是個醫者,無法置之不理。


將他帶進屋中,為他施了針,暫將他的高熱壓了下去,我吩咐廚房熬藥。


宣朗一直緊緊地跟著我的腳步,眼睛時不時地瞥向榻上的少年。


「娘,他好了嗎?他為何還不醒?」宣朗眼巴巴地問著。


我放下藥包,蹲下身與他視線齊平:「朗兒,娘是大夫,今日不管躺在外面的是老人還是孩童,娘都不會不救的。但這不代表,娘會離開你,明白嗎?」


他點點頭,湊了過來,在我臉頰上吧唧親了一口,乖巧道:「朗兒知道,娘親最好。」


我轉過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魏子慕已經睜開了眼,靜靜地看向這邊。


「好些了嗎?」我摸了摸他的額頭,已經沒有那麼燙了。


魏子慕垂下眼,一動不動,直到我將手移開,才抬頭看我。


我輕聲道:「以後不要再用這種自損身子的手段,高熱不退是會出人命的。」


他臉色泛紅,手指捏著被角:「我,我……」


我自然看得出,他這病是怎麼來的。


正說話間,宣景年披著一件外衣,面色困倦地走了過來。


他這幾日時不時地便要外出,應那些官員的邀約,昨日又是醉酒歸來,囔著頭疼。


我將手中的茶湯遞給他,他眯著眼將頭枕在我肩上,嘴裡不知嘟囔什麼。


待視線轉到魏子慕身上,整個人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直起了身子:「這是?」


我看了他一眼,知曉他是在明知故問,便說:「魏澧的兒子。」


隻這一句,魏子慕的眼眶一下子通紅。


宣景年反倒有些為自己的小心眼歉疚,於是,在我要送魏子慕走時,他擺了擺手:「我們過幾日就要啟程了,在這京中也待不了多久,他若不願走,便讓他待一日吧。」


12


得了應允的魏子慕,派人往侯府送了信,便乖巧地待在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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