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陸枞的目光長久地落在我身上。
我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頭發,克制住自己想從報警器上尋找安全感的衝動,側身過去看他。
陸枞的眼神掠過我的手指上的戒指,帶著一種熱烈落到我的頭發上,然後是我的眉眼。
看到我正盯著他,他又笑了一下,眉目舒展,像極了謙謙君子。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經歷,我大概真的會以為他是某個我不知道的二代公子吧。
可惜了,再好的皮囊,也不過裝著一個為了錢失去了道德底線的骯髒靈魂。
我打起精神準備應付接下來的各種暗算,卻沒想到,這竟真是場像模像樣的團建。
除了我們,雎園裡還有不少人。
基本上都是之前晚宴上我見過的少爺和千金,甚至還有那位因為「潑酒」事件,讓我印象及其深刻的許绾绾。
小綠茶原本挽著她男朋友的手,一見到這位許家大小姐,直接就松開了,轉過頭來拉著我的手。
又覺得有些不夠親昵,兩個胳膊緊緊地纏著我的手臂,挑釁地給了她一個眼神。
見人這麼多,我稍稍地放下些心,準備一會兒趁著人多先將這裡定位一下。
因為實在沒什麼特別信任的人,我隻能提前設定了一個定時發送,將一切的前因後果、我收集到的資料全部發到霸總爸和小綠茶的郵箱裡。
這樣就算我不幸還是中招,也至少有人能知道我為什麼死,好歹不會連個水花都沒有。
至於我本人的安危,他們但凡威脅到我的生命,我都會按下報警器。
我相信華國警方在接到報警的第一時間就會出警,隻要他們進了拘留所,我就有足夠的把握,將所有收集到的東西,以能成為呈堂證供的方式,遞交到警方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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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宋嘉韻那麼防備自己,許绾绾冷哼一聲也不再看她,傲嬌得像隻小孔雀。
我看過去,她臉色就有些變,不像是之前那種不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好像做了個深呼吸,昂著頭走過來,明明是極其高傲的,卻因為比我低一頭,走到我身邊時,周身氣勢硬生生地從高貴冷豔變成了小鳥依人。
「對,對不起。」她走到我身邊,小聲道。
臉頰紅紅的,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像那個千金大小姐。
「那天我誤會了,我還以為你是私生女,我最討厭私生子女了。」她解釋道。
宋嘉韻「哼」了一聲,更用力地抱著我的胳膊,也昂著頭,像是要用下巴看她一樣。
「我姐姐才不原諒你!」
許绾绾沒理她,隻是希冀地看著我。
一直聽不見我說原諒她之類的話,她臉色有些沮喪。
「那,那你也把我趕出去了啊,我也很沒面子的。」
「那也是你活該,誰讓你欺負我姐姐的。」
小綠茶繼續插嘴。
許绾绾也是千金大小姐,怎麼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她的挑釁呢?直接就懟過去了。
宋嘉韻放開了我的胳膊,專注地和許绾绾嗆聲。
一邊鬥嘴,一邊往雎園裡面去。
「她們、這樣不錯吧。」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帶著獨有的語調和停頓。
是陸枞。
聽到他的聲音,我的心裡就「咯噔」一下。
他似乎總是在我稍微有一點點放松的時候,突然冒出來提醒我,暗處還有這樣一條毒蛇盯著你。
就像,獵人盯著獵物,通過不斷的恐嚇來消耗獵物的體力,玩弄獵物的神經,最終使其力竭。
他給我的感覺,就是哪怕坐在咖啡廳裡喝咖啡,都會隨時掏出一把衝鋒槍,然後將在座所有人都幹掉的樣子。
但凡是陸枞正常一點,我的神經都不會那麼緊張。
「是挺不錯的。」我模擬這宋卿這種情況下會做出的反應,眼睛輕輕地眯起來,率先挑起來了話題。
「這裡環境不錯,有山有水,有懸崖。」我壓低聲音,「稍微有點不小心,掉下去,可就葬身內海了。」
我提到的意外墜海,就是宋卿遭受的「意外」。
是你害的,你會不知道嗎?
我陰暗地想,眼神落在他的臉上。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努力地控制著臉部肌肉把笑意壓下去那樣。
可他越是這樣,我就越是警惕。
「放心,這裡都有防護措施的,周圍水邊也有二十四小時待命的救生員,落水了也不會有什麼事的。」
他的聲音帶著細微的笑意。
「況且既然知道危險,誰會靠近海邊呢?」
他表現得對「墜海」這件事太無所謂了。
我用力地捏著手指,移開目光:「確實,既然知道危險,有誰會靠近懸崖呢?」
「那樣的女人,應該不會弱小到被人算計吧,除非,她是自己想去。」
自己想去?
這話中的意有所指太過明顯,我猛地看向他,卻隻看到他信步往雎園走的背影。
這一切都太奇怪了。
陸枞,他和我調查到的那個人,相似又不同。
他聽懂了我的暗示,可是沒有興奮,沒有慌亂,沒有得意也沒有對我的殺意,而是,反過來暗示我。
我跟上他的腳步,眼神在他背影上打轉,突然升起了些懷疑。
面前的這個人,真的是陸枞嗎?
「陸枞。」我開口道。
人通常會對自己的名字格外在意,尤其是聽到別人叫自己名字的時候,會下意識地往聲音來源看過去。
陸枞愣了一下,腳步頓了頓,才回頭看我,還帶著他標準的微笑:
「宋小姐,怎麼了?」
「沒事,陸先生。」
我三兩步繞過他,匆匆地往雎園去:「快進去吧,他們要等急了。」
我手心裡冒出些細密的汗,有些黏膩,隻能扯著袖口稍微地擦了擦,心中念頭卻越發明晰。
他好像,對陸枞這個名字,沒有那麼熟悉。
11
整個下午大家都玩得很開心,除了我,除了陸枞。
我是因為強打起精神關注著他們的舉動,而他,似乎一直在聯系什麼,手機的消息就沒有斷過。
天色漸晚,我心裡的不安因為突然到來的兩個人,達到了頂點。
崔辰逸。
谷峰。
一個對宋卿「一往情深」,因為她「意外墜海」而痛哭流涕、傷懷發瘋的崔氏集團二公子;一個盈海醫藥的董事長,在我的調查中,害死宋卿的第一人選。
坦而言之,這兩個人和我們這些還沒繼承家業的二代們,是完全不同等級的人。
雖然谷宇航是宋嘉韻男朋友的這層關系,倒讓他們的到來顯得不那麼突兀。
但是......
我原以為那次酒店二樓的爭吵後,他們兩個的關系會出現無法彌補的裂痕,沒想到他們竟然還能一起來到這裡。
甚至,崔辰逸在看到我的時候,竟然還和我舉杯以示問好。
我舉杯向他回禮,思緒一團亂麻。
趁著大家都在狂歡,我借口有些累了,先回了上午分配好的房間。
坐在屋子裡陽臺的躺椅上,閉著眼睛,所有線索重新湧現,然後是一個又一個的疑惑:
莫名和諧的團建、反應慢半拍的陸枞、看到我就緊張的谷宇航,還有明明鬧翻卻又若無其事地來雎園的崔辰逸和谷峰。
揉揉眉心,試圖通過這種途徑撫平自己混沌的大腦,突然,陸枞先前說過的那句話蹦了出來:
「那樣的女人,大概不會輕易地被人算計吧。除非,自己想去。」
我先前一直以為是谷峰和第三人騙了崔辰逸,讓崔辰逸以老情人的身份約宋卿,宋卿才會去到墜海的地方。
可這句話就像是一個引線,打開了我另一種思路。
這個原本悲情又合理的人物,突然就變得異常又古怪。
如果,宋卿本就不是因為崔辰逸的邀約去的呢?
那麼崔辰逸在整個「除掉宋卿」的計劃中的存在就顯得有些「乏善可陳」了。
我點開那天酒店的監控,將進度條拖到快結尾的位置。
在谷峰離開之後,崔辰逸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我將聲音調到最大,屏幕調到最亮,從黑暗的環境中分辨他的聲音和動作。
隱約地,他似乎笑了一下。
「咚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我,我捏緊袖子,神色嚴肅。
「誰?」
「宋小姐,是我。」門外是個小姑娘的聲音,「大家開始玩遊戲了,我來叫你一起。」
是許绾绾。
我收拾了下心情,打開門:「走吧。」
「宋小姐,我還是要給你道個歉,那天宴會上,我是......」
和許绾绾沉默地穿過走廊,快到他們遊戲的大廳,她小聲地開口,再次道歉。
我本想直接回一句「沒關系」,卻聽見大廳隱約地傳來宋嘉韻的聲音。
「崔公子,願賭服輸,你可不能食言。」
旁邊其他人也撺掇著。
「我選真心話,你們問吧。」
是崔辰逸。
我一把拉過許绾绾藏在大廳的角落,示意她安靜地聽。
大家商量了一會兒,我聽見陸枞的聲音,還是那樣漫不經心的口吻:
「不知道崔少之前有什麼外號嗎?」
崔辰逸低笑了一聲:「大多數好友叫我阿晨,不過最有意思的還是一個姑娘曾經給我取的花名。」
「她說我喝完酒臉紅,和猴屁股一樣,於是有段時間,總是叫我猴子。」
這兩個字,像雷電一樣劈向我。
所有的推測,酒店二樓崔辰逸奇怪的停頓、咖啡店裡莫名的引導,還有人盡皆知的對宋卿的深情,在這一刻都有了的解釋。
將線索中的陸枞拉出來,原本的位子上放上崔辰逸,所有故事就都變得合理。
許绾绾叫了我好幾聲,我才重新找回理智,和她一起踏進了大廳。
她是個愛玩的,一進來就重新融入氣氛,端著酒杯就要重開一局。
宋嘉韻看見她就撇嘴,見到我就一把過來摟著我的胳膊,拉著我坐到她右手邊。
而我的右手邊,正是崔辰逸。
「姐姐,一起玩嘛。」
其他人跟著附和,有人收拾東西騰位子,有人張羅著洗牌。
陸枞那雙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眼睛和我對視了一眼,而後給我端了杯香檳。
我接過來,眼神盡量柔和,偏過頭去看崔辰逸,和他碰杯後,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