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無所謂跪不跪是真的。
但我剛剛想撿垃圾也是真的。
圓碎的紙屑就躺在我腳邊,也不知道是哪個不講衛生的扔這兒的。
愛護環境,人人有責。
我和他以沉默回懟沉默。
忽然,他的視線落在我的手臂上。
然後伸手,將我的袖子往上撩了點。
一道道紅痕,就映入了眼簾。
……
我下意識地去遮,被他強硬地摁住了手。
傷痕新舊交錯,增生的結疤昭示著曾經我所遭遇的,歷歷在目。
傷是誰造成的,我和他都心知肚明。
是把我賣給他,卻被他送進監獄的那個人。
我的好父親。
他垂著眼盯著那塊地方,手想碰上去,但又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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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辭禮,別裝作一副震驚 jpg.的樣子好嗎?」
「這些傷我跟你在一起時不就有了?」
「你躲什麼?要看就看唄,給你看給你看。」
我把袖子撸起湊到他面前。
他反倒別過了臉。
哦,確實。
這些條條縱橫的疤口。
有些,倒也太醜陋了。
我失望地落下袖子,卻猛地被他抱進懷裡。
男人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耳邊,是他凌亂的話。
「別發瘋。」
8
事實證明,我和邵辭禮在一起,總有一個是會瘋的。
他大概算是一名對員工要求嚴格的老板,終於受不了我整天摸魚的行為。
跟我說,如果我再不好好上班,他就繼續把我關在家裡。
我:「還有這好事啊?!」
邵辭禮關我那地方,除了睡的地方小了點。
他家廚師做飯那可是一流啊。
於是我樂顛顛地又住回了邵辭禮家。
也許是我表現得太開心,當晚,他就給我戴上了那個頸鏈。
就是那個訂制的。
倒是一一按我要求做了。
他給我戴上時,我沒掙扎,也沒亂動。
鏈子在燈下反射出細碎的光,像一條銀河落在了我脖頸上。
他的拇指,輕輕地摩挲了一下。
抱著我,將我移向鏡子。
我沒朝那去看,他就掰過我的下頷,讓我去看。
「不許閉眼。」
「你看看鏡子裡的你,嗯?」
「……」
我坐在他的腿上。
室內的光並不亮,甚至有些昏暗,
斑駁的陰影打在我們身上,他俯身,從我的耳根細細擁吻。
直到……
吻到那條頸鏈。
我咳了一聲,說:
「哦,我知道我好看。」
「但你也不用一直看,畢竟再怎麼好看,那也是我的臉。」
「不是你的……」
鉗制著我的手終於松開,
他捂著額,輕笑了一聲。
「真會破壞氣氛啊,小東西。」
「……」
他從我的身側順著倒下。
陷進床單裡,還要伸手,撩一撩我的長發。
「阮阮。」
「擺爛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我也想,感受一下。」
「……」
我轉頭,震驚地看著身旁的男人呼吸傾向於平緩,然後。
睡著了。
我就說吧。
我倆在一起,總有一個會先瘋的。
9
我承認,我有猶豫過,是不是要拿起手邊的枕頭。
把這個呼呼大睡的男人給捂死。
叫他把我關起來。
叫他喊我小狗。
可是,真把他殺了,我又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我知道人生是充滿困難的。
我知道英勇地對抗磨難的人是被歌頌的。
可我就是想躺著就是想躺著就是想躺著。
抗爭太累了,我不想再抗爭了。
我的手,慢慢撫上了套在脖子上的那圈東西,
位置很巧妙,擋住了那裡原有的增生。
一圈可怖的疤痕。
這就是我曾經抗爭的代價。
……
我睡著了,然後做了個夢。
夢裡是被我爸打的場景,我知道他真的不喜歡我。
但他有時候打我打的真的狠。
家裡的佣人都議論為什麼我明明是我爸老來得子,卻還能被打得那麼狠。
然後我又夢到我姐。
我爸可喜歡我姐了。
我姐比我大很多,有時候我爸喝醉了酒打我。
我姐就把我護在身後。
我爸說我是怪物。
我姐就捂著我的耳朵,不讓我聽。
……
「你做噩夢了。」
我猛然坐起時,聽見身旁的人淡淡地說。
我眨了眨眼睛,看向他。
窗外的夕陽泛得悠遠,映射在他瞳孔中,倒映出倉皇無措的我。
好可怕啊,我本來以為睡覺可以讓我忘記一切。
可噩夢偏讓我想起那所有不願記起的。
我眨了眨眼睛,看著坐我身邊的男人。
「你怎麼還在這?」
他揚了揚眉。
「我擺爛了啊。」
「……」
???不是,你也能擺?
你的人設不應該是什麼工作狂總裁嗎?
「怎麼,你能擺我不能擺啊?」
偏隻有他不覺。
靠在牆上,靠著靠著,頭就不自覺歪到我的頸窩。
男人打了個哈欠,低笑著輕聲說:
「每天睡三小時我也夠煩了。」
「讓我睡會吧。」
「阮阮。」
……
我知道,邵辭禮算是真正的白手起家。
我不大記得他離開時是什麼樣的了。
我隻知道在十年內,從一個窮苦小子到直接把我爸公司收購了的轉變。
其中的磨難與艱酸,不是一個普通人能扛住的。
就算扛住了,也非活生生脫一層皮不可。
可是,靠在我肩上的人,眉目淡淡。
再也沒人能看得清他的苦難。
……
之後的那幾天,邵辭禮還真就黏著我。
我幹什麼他就幹什麼。
美其名曰:
「體驗一下我所期盼的生活。」
……
他這樣,倒讓我無所適從。
他明明該把我關起來。
該把所有的恨意都發泄在我身上。
因為當初,是我將他狠狠地拋棄的。
是我將手無寸鐵。
孤立無援的他,推進地獄的。
10
邵辭禮跟著我擺爛的第三天。
他的秘書就直接找上門了。
我才知道他把所有通訊設備全斷了。
誰都聯系不上他。
而在他不在的這三天。
所有圍繞著他運轉的一切,都鬧翻了天。
他秘書幾乎是已經扒著門了。
就差哄祖宗一樣哄這個倚著門框的男人了。
「不是,邵總,您也不是不知道。」
「您對公司有多重要。」
「您這一下失聯這麼多天,公司裡傳什麼的都有。」
「王主管和李經理那拉幫結派結的,開會時就差騎您那位置上了!」
「……」
秘書淚聲俱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邵辭禮依舊氣定神闲。
「哦。」
「他強任他強……」
……什麼他強任他強啊?
這人的思想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實在有些看不下去,在一旁說了句。
「你好歹是個老板啊……」
哪知他秘書聽見這句話,立馬跟抓住了什麼似的。
「對對對,陸小姐,你也是這麼想的對吧?」
「邵總,你看,陸小姐都……」
邵辭禮無奈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嘆了口氣。
「你這樣讓我很難辦啊……」
「和你待在一起的這幾天,我確實體會到了擺爛的好處。」
「現在公司亂作一團,沒人主持全場,其實全都怪你……」
什麼什麼就成都怪我了?
我震驚地看著他。
而他笑了笑,那表情很單純。
「你看,我是因為你常常擺爛,才好奇擺爛有什麼好的。」
「於是我跟著你一起擺爛,發現擺爛確實上癮。」
「所以如今造成的局面,純屬因你而起。」
我目瞪口呆了半天,才噎出一句話。
「你道德綁架我。」
偏那秘書想到了什麼似的,立馬將攻擊重點移向了我。
「诶唷,陸小姐,您勸勸邵總吧。」
「這真不是開玩笑的事,全公司幾千號人呢。」
「您就算不顧及總裁,也體諒體諒我們這些打工人吧。」
「……」
秘書那眼神,太真摯了。
從小到大,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這樣真摯的眼神。
我看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秘書。
再看看有恃無恐歪著頭的男人。
到最後,我嘆了口氣,朝邵辭禮說。
「你別擺爛了。」
他似乎等的就是我這句話。
握著我的手腕,摩挲了一下,笑。
「好啊,你不擺爛,我就不擺爛。」
男人的話落在我耳邊,輕輕痒痒的。
「我學你。」
11
就是這樣。
邵辭禮說,我不能一直就這麼躺下去。
他最看不慣的就是我什麼都不做。
因為我要是對所有的一切都沒有興趣。
他反而失去了折磨我的興致。
這想法還真挺變態的。
……
邵辭禮因為有兩三天沒去公司的緣故。
這幾天簡直忙得不可開交。
事實證明,連擺爛對他們這些人來說是奢望。
他白手起家,畢竟沒我爸那種世代家傳的雄厚底子。
收購了我爸的公司,反而要面對更多的競爭對手。
這不,連軸轉的他今晚就得去外省開會。
這樣,反倒疏於對我的管控了。
他不在公司,我接著擺。
直接把班翹掉,然後出去玩。
我從小就生活在這座城市。
童年的那段時期,我記憶裡的家長就隻有我爸,我媽到底是誰,我到現在都不知道。
然後,我爸就遇到了我後媽,給我帶回來一個姐姐。
我的童年大概是灰暗的。
但那些記憶太過痛苦,我反倒記不太清了。
就記得。
我被我爸拖到地下室打,
我拉著邵辭禮的手逃跑。
跑到溪水潺潺的古鎮。
拿兜裡僅剩的幾塊錢換了支雪糕。
後來,我倆雙雙被抓回。
我被關進小黑屋,邵辭禮的下場估計比我慘。
慘好多。
我那時總在想,我要帶邵辭禮逃出去。
可是,到最後,我果然還是個不講信用的人。
腦海裡閃過這些時,就已經走到了這座城市的古鎮裡。
古鎮已然商業化,霓虹的街景撒碎在斑斓的人潮中。
頗有種「人面不知何處去」的意味。
我正感慨,手機鈴就響了。
是邵辭禮,他打電話給我。
我接起,就聽見他泛著點懶的聲線。
「你在哪?」他問我。
我盯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歡鬧的小孩找販子要串糖葫蘆。
就跟他說:「我在家裡。」
他笑了:「在家裡啊?」
「嗯。」
我應地斬釘截鐵。
我聽見他在電話那頭喊我的名字。
「阮阮,告訴你個事啊。」
「你脖子上的頸鏈……」
「裝著衛星定位。」
我沉默了。
他也沉默了。
隻是我與他的沉默或許不太一樣。
我聽著話筒裡調笑我的聲音,慢慢摁上了掛斷鍵。
因為此時此刻,一把尖利的刀,就抵在我後背。
站在我身後的,是一個明明此時該待在精神病院,
卻堂而皇之在大街上挾持我的女人。
我的,後媽。
12
所以我為什麼討厭出去玩。
隻是稍稍去了離公司不遠的地方。
就會遇見這檔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