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兩年多過去了,事情依舊沒有任何進展,反而現在金越被香庭逼得寸步難行。
在今天這個契機下,他才終於吐露了這個訊息。
也是此刻,林深青終於明白了趙曲風當年為什麼喪心病狂地害死她爺爺,拿這事來報復她和賀星原。
她閉上眼,掐緊了手心。
所有人都成了幕後黑手的替死鬼和犧牲品。
這場冤冤相報,究竟何時能到頭。
賀星原緊緊盯住了趙曲風:“你告訴我,那通電話,是誰給你父親打的?”
趙曲風發笑:“我?告訴你?”
“我對你父親死因的執著,從來不比你少。”賀星原笑了笑,“趙曲風,你鬥不過我,不如跟我坐上同一條船試試。”
第44章
趙曲風冷笑一聲, 轉頭打開了車門,示意蔣鶯開車。
賀星原也沒攔,目送他離開後, 朝別墅二樓窗邊的林總頷了頷首, 帶著林深青走了。
坐上駕駛座, 他給羅四打了個電話:“聯系一下媒體, 把我給趙總準備的‘禮物’送過去吧。”
林深青側頭看了看他。
他開著車解釋:“十八年前我爸爸想要曝光的,金越酒店的經營內幕, 我近期重新調查整理了一份。”
既然金越當年就已經出現不守行規的內幕, 在後來的年月裡隻會越演越烈。同為酒店經營者的賀星原要挖出這些內幕並不算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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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十八年前, 如今更是信息時代,媒體的力量不容小覷, 真要曝光到位, 必然重創金越。
但是——
林深青皺了皺眉:“這不合適。”
雖然她也很想看到趙家徹底衰敗, 一蹶不振,但這招無疑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香庭的生意也可能遭受波及。
更何況,如果曝光者的身份暴露,賀星原在這行裡還怎麼混下去。
林深青相信,他此前之所以選擇慢慢耗死金越, 而不是這樣的一擊必殺,就是出於這個原因。
如果他像爸爸一樣是個記者,當然可以毫不猶豫地選擇伸張正義。可他掌管著一個企業, 他的每個動作都關系到底下所有員工的飯碗和他們背後的家庭,還有千萬股民。
他得慎重。
“沒關系,新聞稿發不出去,趙曲風會在那之前配合我的。”賀星原說,“還記得當年在賽車場上,我是怎麼贏他的嗎?”
林深青想了想,笑了——趙曲風怕死。
不出半天,賀星原果然接到了趙曲風的電話:“賀星原,你是打定了主意要搞我是吧?”
他笑了笑:“我是在給趙總選擇的機會,如果打定了主意,趙總就不會提前得到風聲了。”
趙曲風咬著牙說:“半小時後,會有人把通話記錄發到你手機上。”
賀星原拿到了線索,交給羅四去查的時候,叮囑他不要驚動公司裡的任何人。
午後,羅四拿著一疊資料回來了:“小賀總,這個號碼已經廢棄近三年了,原主人是……”他欲言又止,“是原先賀總身邊的徐秘書。我是說,老賀總。”
賀星原眉心蹙起:“徐秘書現在人在哪裡?”
“老賀總出事後,身邊職員一部分留給了賀總,一部分下調到了別處。這個徐秘書當初就調去了分部。但在您回來之前,她就辭職定居海外了。”他把資料遞過來,“現在人在加拿大,具體情況一概不明。趙總應該曾經暗中調查過她,但沒有結果,因為我也是。”
賀星原雙手交握著不說話。
一旁林深青默了默,笑起來:“老賀總的秘書,在老賀總離世短短兩個月不到的時間裡,會轉頭投向誰,效忠誰,為誰不惜己身,謀殺人害命的事?”
這有趣的一問,問得整個辦公室一片死寂。
林深青站起來,掰著手指再問:“徐秘書,牢裡那幾個香庭董事會和財務的內鬼,還有我們現在的賀總……能讓這些人通通‘俯首稱臣’,誰有這麼大能耐?”
“這個人是男性,並且毋庸置疑曾經是香庭的核心高層,更無疑,他對賀總的重要程度,超過了小賀總這個堂弟……”林深青不可思議地笑了笑,“雖然結論聽起來有點荒唐,但好像沒有別的答案了啊。”
賀星原閉上了眼睛。
香庭的內鬼到底是怎樣在五六年的時間裡,越過叔叔的眼皮,挖空那些資金的——這個問題在今天之前始終困惑著他,而在今天之前,他也始終沒有試想過那個荒唐的答案。
但到頭來,唯一的解釋確實是——沒有人可以在叔叔眼皮子底下完成這樣的手筆,除非,這本身就是叔叔的授意。
賀星原睜開眼,忽然笑了一聲。
身在迷霧中的人拼盡全力驅散陰霾,尋找出口,卻不知道,在出口處等著他的,是一把尖銳的刀。
找到出口的同時,自己也被捅得鮮血淋漓。
即便追索到真相,也不像是贏了。
林深青看著面無表情的賀星原,閉了閉眼,轉頭倒了一杯熱水拿給他。
他接過來捂了捂,又放下了。
林深青站在賀星原旁邊,朝羅四努努下巴,示意他先出去。
電子門關上的一剎,賀星原坐在椅子上,轉頭抱住了她的腰。
她站在他面前,摟著他的腦袋,做著無用的安慰。
賀星原在她身前埋了很久,問她:“怎麼辦?”
真是這樣,該怎麼辦。
林深青摸摸他的耳朵:“不管你做什麼選擇,都沒有人會責怪你,你隻要對得起自己就可以。”
賀星原點點頭放開她,拿起了手機,撥通賀斯遠的號碼:“哥,你在不在公司,我想跟你談談。”
賀斯遠似乎聽出了什麼,說:“我過來。”
等兩人通話結束,林深青主動退避:“你們談,我去外面等。”
她走出辦公室,遠遠朝剛好走出電梯的賀斯遠點頭致意。
賀斯遠進門的時候,賀星原正坐在沙發上,閉著眼在摁太陽穴,聽到動靜抬起頭叫他:“哥。”
他“嗯”了聲,在他對面坐下來。
賀星原支著肘,遲遲沒有說話。沉默被拉得無限長又無限深。
最後還是賀斯遠籲出一口氣:“你想問什麼,問吧。”
賀星原垂著頭,眼神發直地盯著鞋頭:“他沒有死,是嗎?”
賀斯遠閉了閉眼,點點頭:“是。”
賀星原似乎想笑,但笑到一半又收了回去,自顧自也點了點頭:“好,這件事要從什麼時候說起?是從八年前香庭虧空開始,還是從十八年前我父母去世開始?”
賀斯遠的牙關顫了顫,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了四個字:“十八年前。”
賀星原笑了笑:“那就麻煩你給我講個長點的故事了。”
*
賀斯遠說每句話都在掙扎,反倒是賀星原,木頭似的坐在那裡,沒有表情也沒有回應,好像全然事不關己。
直到黃昏時分,距離賀斯遠講完已經過去半個鍾頭,他被照進落地窗的夕陽刺得挪了挪眼,才緩過神,慢慢把整件事拼湊完整。
事情要從十八年前開始講。
十八年前,賀星原的爺爺賀正庭意外得知自己多年前在大陸遺落了一個兒子。因彼時賀星原的奶奶路香娥已經病逝多年,他輾轉多番才找到了身在小縣城的路家,並暗地裡做了鑑定。結果證明,那確實是他的親骨肉。
他既懊悔又欣喜,決定把兒孫一家接回港城,好好彌補這麼多年的缺憾。
原本是件喜事,可這個消息,卻被身為賀家獨子的賀從明,也就是賀星原的叔叔知道了。
“香庭”的“庭”字是指賀正庭,“香”字究竟是什麼含義——這個困惑了賀家人多年的謎題,終於水落石出。
賀從明立刻感到了威脅。
本該由自己繼承的財產和集團將被分割甚至奪去,他儼然把這個私生子,包括尚且年幼的賀星原視作了眼中釘。
而趙康和賀爸爸的恩怨,恰好成了賀從明阻止他們進門的助力。
如趙康的認罪遺書所說,他給煤氣動手腳的意圖是為恐嚇賀爸爸,並不是真想弄出人命。
造成煤氣泄漏的人確實是他,可給一家人下藥,讓他們睡沉,有心置人於死地的,其實是賀從明。
賀星原當天也被下了藥,所以才會在林家睡著。而林爺爺因為一時叫不醒他,就留他在家住下,無意間剛好救了他一命。
藥效過去,或者是未留痕跡,或者是其中有人被買通,警方沒有發現究竟。
但正如賀星原當初推測的那樣,別人沒有發現,像賀正庭這樣見慣了豪門恩怨,爾虞我詐的人,又怎麼可能不起疑。
賀正庭很快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兒子賀從明的手筆。
也是這樣,他反而一時大意,忽視了趙家那邊的動作,讓趙康逃過了一劫。
接下來的選擇,就是一個父親的兩難了。
一個兒子害死了另一個兒子,是把剩下的這個兒子送去法辦,還是替他壓下這樁罪行?
賀正庭最終忍痛保下了賀從明。但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已經不打算把香庭交給這個兒子了。
賀正庭把賀星原風風光光接進賀家,親自養在身邊帶大,嚴苛要求他,窮極所學教他經商,並在死後把股份留給了他——這些所有,並不是出於賀星原以為的“彌補遺憾”,而是為了贖罪。
但賀正庭大去之期將近時,賀星原還沒成年,他沒辦法把所有的股份都交到孫子手上,那樣隻會讓意難平的賀從明把他弄死。
所以最終,股份一分為二,一半給了賀星原,一半給了賀從明。
而賀正庭留下的遺囑,其實還有另外一份,指明等到賀星原大學畢業,由他繼承集團名下所有產業。
這份隱藏遺囑的存在,在他死後不久,被賀從明發現了。
但賀正庭請律師及早做了準備,即使知道遺囑的存在,賀從明也沒辦法毀掉它。
更讓賀從明憎恨的是,老爺子為賀星原鋪了近十年的路,在香庭內部替他打下了深厚的根基。
即便香庭暫時由他主事,即便賀星原無意經商,可集團不是一家獨大,董事會的人仍有相當一部分暗暗認準了老爺子選定的繼承人。這也是為什麼,後來集團面臨破產危機,在賀斯遠手中無異於一盤散沙的香庭卻能被賀星原扭轉乾坤。
賀從明很明白,等到賀星原大學畢業,遺囑公開,他很可能一塊銅板都撈不著。所以八年前,他開始試圖趁賀星原羽翼未豐掏空香庭。
然而斂財不是一日之功,需要時間,也需要門道,更需要得利的合作伙伴。
賀從明在那個時候想到了同樣經營酒店業的趙康,拿出了他當年“殺害”賀星原父母的證據,逼迫他為自己做事。
狼和狽的合作,從這一天開始了。
趙康因為被賀從明捏著這個把柄,在五年間替他幹盡了髒事。
漸漸地,賀從明胃口越來越大,趙康不堪忍受,終於對他動了殺心,制造了那場空難事故。
以為賀從明死了的趙康,為了消解心頭積攢多年的怨恨,轉而繼續針對香庭,企圖把香庭徹底踩在腳下。
可是賀從明偏偏走了運,在那場事故中僥幸活了下來。
賀從明活了下來,卻沒有回到港城,一則因為香庭已經宛如中空之木,他想拿的資金都已到手,不必再回去經營那個遲早要交給賀星原的殼子;二則因為這些年來,“賀從明”這個身份已經犯下太多罪行,與其回去承擔有一日被揭發或再被暗殺一次的風險,不如就此隱遁,就讓“賀從明”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他到了拉斯維加斯,開始了逍遙快活的全新人生。當然,一邊也關注著國內的動靜。
賀斯遠收到的那封,叫他和媽媽不要追查事故真相的信,正是賀從明在事故發生後才補寫好,讓心腹放進保險櫃的。
他跟兒子說著故弄玄虛的話,目的就是為了避免他們深究事故,避免他們發現他假死。
但他沒想到,兒子和老婆收手了,侄子卻查起了這件事,並且越挖越深,眼看就要查到趙康。
原本他和趙康屬於同一條船上的人,互相捏著彼此這些年經濟犯罪的把柄,所以趙康不可能主動揭發他,畢竟那樣無異於自爆。
但一旦趙康被警方拿住,事情就難說了。
而一旦他犯下的經濟罪被趙康曝出,賀家很可能也會懷疑到他的假死。
所以賀從明決定先下手為強,讓趙康沒有機會供出他。
他先準備了一本筆記本,讓心腹放進家中,故意給賀星原提供線索。再逼趙康自殺,留下認罪遺書。
趙康會聽話也不難理解。
原本以為死了的人卻活得好好的,且握著他兩樁故意殺人罪和無數樁經濟罪的把柄,如果他不自殺,那麼不但他本人要接受法律制裁,連金越也會保不住。
而賀從明答應他,隻要他認下該認的,那些經濟罪不會被曝光,他的兒子還可以繼承金越。
趙康為了金越和兒子選擇了死,甚至到死都不知道,其實自己並不是當年真正的殺人兇手。
就這樣,所有的罪到他這裡暫時劃上了一個句號,直到三年後的今天,賀斯遠追蹤到了資金的流向,而林深青爸爸則因為巧合,也跟業內幾個名流去到了那間賭場。
賀斯遠擔心林禹民認出了賀從明,結果多此一舉,反而露了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