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一步,讓賀從明“死而復生”的計劃已經成功,接下來就是搜集證據。
不論是十八年前,還是三年前,兩樁都是陳年舊案,當下已經沒有可以搜集到的物證,隻剩了人證。
所以一開始,賀星原的目標是徐秘書。但輾轉調查後卻發現,徐秘書在不久前被送進了加拿大當地的一家精神病院。
他猜測,應該是賀從明為了順利回國,不留禍患,對她進行了“處理”。
也就是說,徐秘書的口供已經不具備法律效力。
那麼現在還有可能知道原委的,隻剩了賀從明留在香庭當耳目的心腹。
但他無法確定這些人到底是誰,為了避免打草驚蛇,讓賀從明取消回國計劃,隻能暫時按捺不動。
所謂“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賀星原確信,等賀從明回到香庭,坐穩第一把交椅後,這些心腹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所以,賀星原讓賀斯遠暗中小心觀察,趁賀從明還沒出手之前確認目標。
賀斯遠在賀從明回國後的這一個禮拜中,暗暗鎖定了幾個人。
今晚的宴會上,就有其中三位。
到了這一步,隻剩下一網打盡的最後一擊了。
今晚的計劃,賀星原負責警局這邊,賀斯遠負責飯局那邊。
賀星原知道賀從明很可能在警局布了眼線,所以他跟方警官唯一安全不透風的交流方式,就是在審訊室。
他假意接受審訊,向方恩指控了賀從明。
其實那幾件證物,並不是用來打擊賀從明的。因為錄音確實是人工合成,通話記錄和身份資料也不足夠說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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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件證物,僅僅是為了說服方恩。
方恩本就對賀星原的案件抱有疑慮,也對賀從明失蹤一事隱約感到了蹊蹺,賀星原隻需要把線索拋給他,就能引起他的重視。
那支錄音筆,其實方恩也知道假的,但它卻是用來試探賀從明的辦法。
做賊的人進了審訊室,哪怕再淡定從容,也不至於在乍然聽見這樣的錄音時絲毫不露馬腳。
盡管這些馬腳不能用作證據,卻能讓方恩進一步相信,賀從明心裡有鬼。
至於飯局那邊,賀從明在酒桌上被警察帶走,那三位知情人見這一幕,本就已經十分慌張。
賀斯遠又跟褚易一起唱了出雙簧,當著董事會所有人的面,把賀從明的老底揭了,話裡話外暗指警察已經掌握充分證據。
三位知情人立刻亂了手腳,匆匆離開準備潛逃。
守株待兔在附近的警察直接拿下了人。
有這三位在,再加上賀斯遠的指認,賀從明今晚已經沒有機會再離開警局。而今晚過後,真相水落石出,犯了錯的人,終將接受法律的制裁。
賀星原在與賀從明的對視裡看見了他眼底的恨意。
到了這一刻,他對他還是隻有恨意,而沒有懺悔。
賀星原什麼都沒有再說,朝他點一下頭,轉身離開了。警局門口,賀斯遠剛好從警車上下來。
兄弟倆一裡一外,齊齊頓住了腳步。
這一晚無星無月的夜色,就像兩個多月前的那場黃昏,再次把兩人拉進無限漫長的沉默裡。
目標在的時候,人們總是奮力朝它邁進。
可當所有一切塵埃落定,達成目標的人卻往往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走了。
良久後,還是賀斯遠先走上了臺階,輕輕拍了拍賀星原的肩。
就像兩個多月前的那一天,他也是這樣拍了拍他的肩,率先打破了沉默,告訴他——星原,爺爺已經在爸爸和正義面前選擇了爸爸,我不能再選擇爸爸了。
*
大半個月後,冬至。西城白麓灣。
傍晚時分,林深青正拿著打蛋器打蛋,等賀星原回來。
大半個月前,賀星原告訴她,賀從明被捕了,她爸爸也徹底平安了,讓她安心上班,說他在港城等到警方調查結束就會回來。
一晃又是大半個月,不過這一次,賀星原沒有晾她,天天跟她視頻通話,膩歪來膩歪去,還跟她講了個叫她大喜過望的好消息——金越垮了。
賀從明被捕,當初他和趙康犯下的那些經濟罪自然也全數抖了出來。趙康畏罪自殺就是為了包住這團火,保下金越,如今罪行坐實,他雖然死了,金越卻還在,於是那些不法收入全都充了公。不僅如此,公司還面臨巨額罰金。
金越原本就被賀星原打擊得頹勢已顯,這麼一來更是要命,趙曲風哭爹哭不應,喊娘喊不靈,一時籌不到資金,眼睜睜看著金越直接進入了破產程序。
更有趣的是,原本大難臨頭各自飛也沒什麼,可他的好秘書蔣鶯給他雪中送霜,卷了他的私人財產跑路了。
趙曲風現在氣得滿世界找她,揚言不刨出這賤人千刀萬剐了就不姓趙。
林深青聽到這裡捧腹大笑。
她當初說什麼來著,利益男女的結局,一拍兩散都是好的,慘的是最後得同歸於盡。
這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誰都別想誰好過。
她愉悅地打著手裡的蛋,打完以後放在一旁,又去攪餃子餡。
賀星原跟她說,今天冬至吃餃子,叫她提前準備好皮和餡,等他來了一起包。
她向來沒有過節的意識,也不注重這種儀式感,一開始還嫌麻煩,磨不過他才不情不願地去了趟超市。
天色漸漸暗了,將近六點的時候,林深青聽到可視電話響起來,接通一看,是賀星原。
她莫名其妙地打開門:“怎麼不直接進來?”
賀星原兩手大包小包:“沒手。”
她低下頭,這才看見他拿滿了紅豔豔的,看上去極其喜慶的年貨。
一股老年人的風格。
她一愣:“你這是幹嘛?走復古路線?”
賀星原半回過身,朝身後車子努了努下巴。
林深青這才看見他不遠的暗處站了個人。是站姿拘謹,躬著背的林禹民。
她微微一滯。
賀星原笑著解釋:“我把你爸從美國接回來了。他說大過節的空手不好,非要買這些。”
林深青愣愣“哦”了聲,把門打開多一點:“那進來吧。”
林禹民搓了搓手,衝她感激地點點頭,跟著進來了。
氣氛一時有點僵硬。
倒是賀星原像沒事人一樣,跟林深青說:“我來包餃子,你給你爸倒杯茶。”
林深青機械式地回頭去倒熱水,拿給林禹民,一眼看到他身上那件羽絨服的掛牌沒摘。
她想提醒一句,張張嘴又頓住了。接過熱水的林禹民不好意思地笑:“怎麼了?這衣服是星原剛在路上給我買的,是不是穿著不太好看……”
“沒,挺好的。”她撥撥頭發,指指自己的衣領,“就是掛牌。”
“哦,哦。”林禹民反應過來,徒手要去扯,使了好大勁都扯不斷。
林深青找了把剪刀遞給他。
林禹民卻不知怎麼,忘了脫下羽絨服,就這麼拗著胳膊去剪,眼看剪刀頭都快戳著自己。
“哎!”林深青阻止了他,皺著眉頭上前,拿回剪刀,“咔擦”一刀下去,幫他剪斷了掛牌,忍不住說了句,“您這一個人到底是怎麼過的日子,連個掛牌都……”
林禹民搓著手,憨憨地笑:“不是,我在你面前有點緊張。”
林深青噎了噎,不自然地扭過頭,看向島臺那邊笑得正開心的賀星原,走過去擰了把他的腰,示意他今晚來這一出幹什麼,鬧得他們父女倆都怪尷尬的。
賀星原笑著看了看她,小聲說:“大過節的,當然要團團圓圓了。”
這世上已經有太多無法阻止的生離死別,與太多無可避免的反目成仇,還能團圓在一起相親相愛的親人,為什麼要分開。
第50章 結局·下
父女倆雖然還別扭著, 彼此不言不語,但在賀星原這個中間人的潤滑下, 好歹站在一起包餃子了。
餃子一半水煮, 一半油煎,上餐桌前, 林深青要去酒櫃挑酒,被賀星原攔住:“我帶酒了。”
他從酒盒裡拿出一瓶拉塔的幹紅放到桌上。林深青和林禹民見了齊齊一滯。
這就是四個月前在北城拍賣會, 賀星原花一千一百萬人民幣拍下的那瓶酒——三十二年前林爺爺在法國釀造的作品。
當時林深青拒絕接受這瓶酒, 並請羅四轉告賀星原,既然他認為這瓶酒值這個價,那麼就挑一個值得慶賀的時機, 和他的家人朋友好好品嘗它。
賀星原覺得, 沒有什麼比今天更合適的時機了。
一瓶酒,幾盤餃子, 一頓盡力圓滿的冬至飯。
不知是這酒年份太老, 還是喝酒的人自己想醉, 林深青這海量,喝到後來竟然微醺了, 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叫林禹民在家裡留宿一晚吧。
賀星原把她抱回房間, 又去給林禹民安排客房, 等料理完所有雜事回到臥室,發現林深青已經穿著毛衣睡著了,微微酡紅的臉蛋壓在柔軟的枕頭裡, 呼出的氣息帶著濃鬱的酒氣。
三年前他們重逢的那一晚,她把自己灌得爛醉,撒了一場酒瘋以後,也是這樣睡了過去。
他笑了笑,把她抱起來一些。
林深青半夢半醒地搡他,哼哼著叫他別吵。
“穿著衣服睡會著涼。”他把她的毛衣脫下來,準備把她重新塞回被窩時,卻看她抱著他的脖子不放了。
她把下巴擱在他肩上,好像重新睡著了。
賀星原低頭笑著看她:“今天我跟你爸爸說了,我想做他女婿。”
林深青有聽沒聽地發出一聲:“嗯……”
“他說你覺得好就好。”
“嗯……”
“那你覺得好嗎?”
“嗯……”
“林深青,你現在知道我是誰嗎,你就嗯?”
“嗯……”
“我是誰?”
“嗯……”
賀星原輕輕捋下她的胳膊,把她放倒回被窩,笑了笑:“被人騙走都不知道。”
*
林深青第二天醒來已經不太記得這事了,送走林禹民後,照常去了公司。
賀星原跟她一起去了伽月,這回不是送她上班,而是以香庭小賀總的身份見傅宵,談談之後生意上的合作。
林深青知道,傅宵當初的奸計得逞了。在賀星原落魄的時候施以援手,果真在伽月和香庭之間搭了座好橋。
畢竟打了大半個月麻將,攢下不少革命情誼,兩人相談甚歡,結束後,傅宵還順嘴約了他“有時間一起喝兩杯”。
本來這中國人的“有時間”就是句客套話,但恰好就近有個平安夜,所以賀星原也順嘴一接“要不後天”。
“西城世貿大廈有個聖誕酒會,褚總剛好受邀過來,大概平安夜到,到時候叫上他一起。”
泰國華欣一別,傅宵也有陣子沒跟褚易敘了,當即說“好”。
林深青原本對他們男人喝的商務酒沒什麼興趣,在一旁沙發上專心致志翻雜志,一聽褚易的名字倒是來了意思,插上句嘴:“褚總也來啊?”
傅宵和賀星原腦袋一轉,同時看住了她——你很期待?
她也不解釋,笑眯眯地說:“加我一個吧,約水色怎麼樣?”
*
平安夜當天,幾人約在水色,在二樓開了間包廂。
傅宵、賀星原、林深青三人先到。蘇滟帶著服務生,拿酒和果盤進來,被林深青拉住:“別走了,三缺一,留下一起。”
前陣子三人打麻將,三缺一的時候也這麼喊蘇滟。
蘇滟笑笑:“樓下還有生意呢,你們先喝著,我馬上就來。”說著下了樓。
林深青拿手肘推推賀星原:“褚總什麼時候到?”
賀星原還沒答,包廂玻璃門一晃,褚易進來了:“林小姐好像很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