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崢聞言“唰”一下抬起頭來,腦門上明明白白一個大寫的“懵”字。
正堂裡的人俱都齊齊看向她,老太太的神情頗有些不可思議,倒是納蘭遠還鎮定,一臉嚴肅道:“崢姐兒,還不快去。”
納蘭崢愣愣點頭,忙上前去。趙公公笑眯眯地彎下腰來,將字帖恭恭敬敬遞到她手心裡,一面低聲和藹道:“陛下說了,您若覺得這字寫得不好,盡管說出來,千萬莫得怕。”
納蘭汀和納蘭沁見狀悄悄看了眼母親謝氏,卻見她朝她們搖搖頭,似乎也是絲毫不明情況。
納蘭崢自己都是一頭霧水,直到那卷明黃的字帖完完全全在她眼前展開,她才跟見了鬼似的,手一抖險些將東西給扔了。
這……這不是湛明珩的瘦金體嗎?
她從右往左一行行看去,隻見其上字跡瘦挺爽利,側鋒颯然,當真如蘭似竹,若屈鐵斷金,比前頭在三略裡隨性而書的要絕妙許多,甚至有了幾分宋徽宗的神-韻。
半晌,納蘭崢抬起頭來,咽了口口水,硬著頭皮道:“回趙公公的話,這篇《滕王閣詩序》誊寫得妙極,我是看不出哪裡不足了。”
其實她上回就是奔著找茬去的,胡編亂造而已,如今這字又更上了一層樓,她哪還能掰出什麼話來。
趙公公聞言露出喜色:“是吧?陛下也覺著好極了。您可不知道,寫這字帖的人,就因為您一句話,足足花了十日,練了上百份字帖呢!”
納蘭崢還沒搞明白來龍去脈,又聽趙公公朝身後道:“都將東西呈上來吧。”
他話音剛落,足有十八名著了宮裙的姑娘流水般湧入,人人手裡俱都託著個金貴的玉盤,各式綾羅綢緞,珠寶玉器,書畫珍玩,看得人眼花繚亂。
納蘭崢不是沒見過世面,國公府也不缺好東西,可這裡頭的每一樣卻都是頂頂的上品,甚至有不少價值連城的古董。那手指頭隨便一指,就是夠再買一座國公府的銀子。
納蘭崢有點眩暈。
納蘭遠也幾分訝異:“趙公公,這些是……?”
“是陛下賞賜給四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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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知小女做了什麼,竟叫陛下如此恩賞於她?”
“貴府的四小姐可做了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事。”趙公公笑得樂不可支,給納蘭遠使了個頗有些曖昧的眼色,又看向一臉迷茫的納蘭崢,“納蘭小姐,這賞賜啊,您安心受著便是,咱家這兒還有枚陛下給的金葉子,您何時想進宮耍了,就拿著這葉子來,莫得怕。”
突如其來的賞賜叫納蘭崢發了傻,待回過神來,趙公公與十八名一等宮女都沒了蹤影,她的手裡……捏著那枚好似重逾千斤的金葉子。
……
直到被父親喊去書房問話,納蘭崢的腿都是軟綿綿的。她老老實實交代了前因後果,連帶嶸哥兒逃學的始末也給講了個明白。納蘭遠聽罷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這麼要緊的事,你既是早便知道了,為何不告訴父親?”
她撇撇嘴:“我不是覺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眼見許久沒有動靜,就想怕是人家太孫壓根沒放在心上,況且了,我都答應了嶸哥兒要替他瞞著您的。”
“你倒還有理了?”納蘭遠眉梢一挑,“皇家的脾氣可是朝此夕彼的,虧得此番來的是賞賜,要是罪責,我看你預備怎麼擔!”
納蘭崢卻著實覺得委屈:“父親,您說這好端端的,太孫殿下冒充什麼明家少爺呀!”
“即便對方真是明家少爺,你就能這麼戲弄他了?”
“那是他先戲弄的我,還帶壞嶸哥兒!”
納蘭遠點點她的腦門:“我早知道你這丫頭不是個肯吃虧的性子,卻不曉得你竟是這般睚眦必報,一分不讓了。我看女孩家的溫良恭儉讓,都叫你給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我還是覺得自個兒無辜,隻是您若想罰我,那便罰吧。您是父親,阿崢再不甘願也得受的。至於嶸哥兒,他是當真什麼都不曉得,您別怪罪他就是了!”
她都這麼說了,還叫他怎麼罰得下手?
納蘭遠最是拿小女兒沒辦法的,況且魏國公府剛受了陛下許多賞賜,他若轉頭就將崢姐兒給罰了,那不等於駁了聖上的意?
這罪責才是他擔不起的。
“行了,此事我會與你祖母和母親從簡了說,隻道你是無意指點了太孫幾句,至於責罰,這回就先免了。你記好了,日後若再遇著皇家的事,必要謹言慎行,倘使出了什麼差錯,也須得第一時間告訴父親。還有,陛下的意思絕非我等可以妄自揣測,即便知曉了太孫的身份,也得睜隻眼閉隻眼裝作不知,可明白?”
納蘭崢點點頭,心想這回與皇家有所牽扯純屬巧合,她可對那蛇蠍似的人避之不及,哪裡還會有下次。嘴上道:“謝謝父親。”
她說完剛要告退,又聽納蘭遠問:“那金葉子你可收好了?”
她捏了捏袖子,摸著個硬邦邦的東西:“收好了。可是父親,我才沒想進宮耍,那哪是我能去的地方,不如您替我還了這東西吧?實是太貴重了些,這樣,阿崢日後覺都要睡不好了。”
納蘭遠大笑起來:“連太孫你都敢罵,還能睡不好覺?我看未必不可讓你去見見宮裡頭的世面,到時膽子便更大了。”
“我才不!說不得太孫就等著我自投羅網,好整我個難堪呢!”她才不信,以湛眀珩那不可一世的性子會因她的胡亂批評就去練字,這其中必然是有什麼隱情的。
納蘭遠瞧她那倔樣,不免又記起了方才趙公公給他使的那個曖昧的眼色。
陛下寵愛太孫是滿朝皆知的事,陛下頭疼太孫也是滿朝皆知的事,崢姐兒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地制住了陛下這個頑劣至極的寶貝太孫,倒可謂正中了陛下的下懷啊。
納蘭遠挑了挑眉:“那可由不得你。”
“父親,您這是做什麼呀!哪有您這樣,將自己女兒往火坑裡推的?”
“我不是說進宮的事,你莫不是忘了先前父親同你說過的春獵?就在三日後。”
納蘭崢愣得一張小嘴微張,這……這她還真是忘了。
“這麼說來……太孫殿下也會去了?”
“那是自然。”
納蘭崢又想哭了……
☆、第11章 皇家春獵
三日後皇家春獵。
魏國公府的車隊被府兵親衛簇擁著轆轆行駛在山野,其中一輛榆木雕花制的精致馬車內坐著欲哭無淚的納蘭崢。
古時有言,春獵為搜,夏獵為苗,秋獵為狝,冬獵為狩。因而春獵素是不大開殺戮的,據納蘭崢前世聽來的印象,這三月裡的皇家春獵與其說狩獵,倒不如講是個典禮。
春季狩獵不利動物繁衍,前朝素有不仁之說,隻是大穆王朝重武,加之建國方至第二代,這等彰顯武力,寓意興盛的儀式自然少不了。少不了,卻也不能給人落了話柄,所以開國太-祖皇設立的這個皇家春獵,以祭祀、祈福等一系列繁復而盛大的典禮為主,繼而輔之象徵性的圍獵。
三月韶光時節,春和景明。
距離皇廟十數裡地的這片西府海棠開得正好。團簇的海棠花朵朵嬌媚,明豔猶曉天的霞光。
納蘭崢前世是正經的閨閣小姐,至多也就偷跑到後花園瞧瞧人家公子哥的流觴宴,自然沒到過山野,如此景象倒難得一見。
她幾次悄悄掀開車簾的一角往外瞅。沒到過外頭的時候還不覺得有什麼,可一旦到過了,便再待不住閨閣了。
她今生才算知道,自己其實壓根不是個正經小姐的性子,前世純粹是被公儀府的嚴謹門風給憋的。
綠松瞧她那模樣就笑起來:“小姐,您前頭還吵嚷著不願來,如今卻是心情不錯。這樣才對吶!照奴婢看,這皇家春獵可不是誰家的小姐都能來的,便是咱們國公府也就隻您一位得了這份榮寵。”
“我可沒有心情不錯。”納蘭崢收回手,沒好氣道,“再說了,這哪是什麼榮寵?”
“這還不算榮寵吶?”綠松壓低了聲音,“您是沒見著今早大小姐跟二小姐的臉色,照奴婢看啊,那都是青的!太太也是一副不悅極了的模樣。”
納蘭崢笑得無奈。
她們確實是要氣的。納蘭汀新年滿了十四歲,也快到了說親的年紀。謝氏出身貴重,自然眼高於頂,送上門來的,她是不要的,恐怕還就瞅著這權貴雲集的皇家春獵,好給女兒相個好歸宿。
可納蘭遠對這樁事的態度卻模稜兩可了好一陣,最後以閨中小姐不宜拋頭露面為由婉拒了。如今同為閨中小姐的納蘭崢卻跟弟弟一道來了,謝氏當然氣得牙都要痒起來。
什麼崢姐兒還小,去外頭耍耍也無妨的說辭,她才不會買賬。
至於納蘭沁就更不必說,本就因前頭趙公公來的那趟極不待見她了,如此一來更是記恨。
納蘭崢不免心道湛明珩果真是個瘟神,無端害得她們姐妹間愈加水火不容。不過納蘭沁也真是的,她怎得不想想,一個連**牙都沒換齊的七歲女娃能同她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