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納蘭崢哪有那個心思。當日,納蘭沁看上了太孫的那幅字帖,她還不是二話不說大方給了她。
納蘭沁當寶貝的東西,她卻實在嫌得很。
納蘭崢此去為宮外皇廟,春獵整三日,第一日須在那裡大行祭祀,完了才去更遠的臥雲山。皇室中人一早便聚了個齊全,外族卻是沒資格參與祭禮的,依制該晚些時候到。
魏國公府的車隊將時辰掐得準,到時恰是祭禮結束的當頭,納蘭崢也就不必下去了,待馬車徐徐歸入皇家隊伍,府兵和親衛撤去後方,一會兒就重新上路。
等候出發的間隙,她悄悄掀開車簾一角往外望,看見一串盛裝華服的皇家子女俱都簇擁著玄衣黃裳的聖上,倒是一副和和美美的景象,可皇家的子女也實在太多了些罷!
父親因了母親外家的威嚴,隻抬過她的生母阮氏那麼一個姨娘,因而納蘭家算是門庭冷清的,眼下這麼匆匆一掠,那人數竟可抵得上十數個魏國公府了。
想到這裡,她的目光頓了頓,看見了一個人。他的周身也簇擁了好些權貴。
不必說,能惹得如此多金尊玉貴的皇家子女趨之若鹜,定是將來聖上百年歸去後要繼承皇位的那個人了。
他今日規規矩矩穿戴了合其身份的袞冕九章。袞衣為極莊重的玄色,其上兩肩繡龍紋,背部和袖口還有諸如華蟲、宗彝的繁復圖案。光玉佩便飾了兩組,每組各有珩、瑀、玉花、衝牙等等,著實貴重得很。
那赤、白、縹、綠四彩織成的大绶真叫納蘭崢眼都花了。隻覺這麼一瞧,倒的確有了幾分皇太孫的氣勢。
不過,她還記著自個兒同他的梁子呢,因而看了一眼便不願再多瞧,隻是剛想收回簾子,湛明珩卻似有所覺,抬眼朝她在的這向看了過來。
納蘭崢有些奇怪,相隔那麼遠,他這感覺也忒精準了,莫不是個習武的練家子?
她捏著車簾的手頓在那裡,鬼使神差般沒有動。
反正都被發現了,做賊似的躲回去豈不顯得她很心虛?聖上都賞賜她了,她還心虛什麼!
納蘭崢偏不躲,不但不躲,還朝那邊瞪了一眼。
湛明珩卻像是個皮厚肉糙的,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過瞧了她一眼就雲淡風輕瞥開了去,回頭跟旁邊的什麼人繼續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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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崢這下倒覺得有些自討沒趣,悻悻縮了回去,卻不知那頭的湛明珩此刻也頗不爽利,笑答完皇叔的一個問題,轉頭便黑了臉問道:“皇祖父,孫兒怎麼瞧魏國公府的馬車似乎多了一輛?”
昭盛帝垂眼瞧了瞧自個兒的愛孫,不動聲色道:“是多了輛女眷的車駕,魏國公府的四小姐今日也來了。”
“皇祖父,依孫兒看,這可逾越了。”
“嗯?”老皇帝頗有些不解的模樣,“這如何逾越了?朕瞧著倒不錯,你們這些小輩不都覺著狩獵無趣,多個玩伴不好?”
湛明珩的臉色更難看了:“孫兒不小了,跟七歲女娃可玩不到一塊去。”
前頭問湛明珩話的那位皇叔聞言偏過頭來,肅著臉訓斥道:“魏國公府的小姐是母後的侄女,你於禮該稱一聲表姑的,怎能‘女娃女娃’地叫?”
這位是大穆排行老二的皇子,比湛明珩過世的父親還要長上兩歲,如今已過而立了,素是很有長輩風範,平日總不苟言笑。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起,湛明珩就氣不打一處來,皺著眉道:“豫皇叔,您少訓我幾句又不會缺了俸祿。”
一旁的老四聞言就笑起來:“我的好侄兒,敢這樣與你豫皇叔說話,可小心自個兒來日沒了銀錢花!”
這老四稍年輕些,與前頭說話的豫王一樣,都是早些年攢了軍功封了親王的,封號取了“碩”字。二十五的年紀正是風華正茂的好模樣,眼角一顆不濃不淡的痣,相比豫王威嚴的長相,看起來溫和許多。
湛明珩知道自己那位皇叔是做得出這種事的,就忍一時風平浪靜了,轉了話頭:“既然皇祖父有意讓孫兒結交公侯伯之後,孫兒自然不能違背了,隻是終歸與女孩家玩在一起不成體統。”
他說罷回身向跟在自己後頭的人道:“湛允,傳我的話,就說去臥雲山一路沿途無趣,讓納蘭家的小世子到我車中來。”
……
納蘭崢聽見這道諭令的時候,便覺是湛明珩故意刁難魏國公府,氣得沒顧上丫鬟婆子的阻攔,掀了車簾探出頭去:“嶸哥兒又非什麼消遣之物,太孫殿下若覺得無趣,何不去練字呢?”
這話衝著報信人,報信人又是在太孫跟前做事的,她這麼個態度自然沒規矩了些。納蘭遠雖覺太孫的說辭的確有辱國公府臉面,想來陛下若是在,也該站納蘭崢這一邊,可以他的立場又不好得罪貴人,剛要替小女兒致歉,卻見那人擺擺手示意沒關系,繼而朝納蘭崢拱手道:“主子交代了,倘若納蘭小姐不放心世子爺,也可一道去陪駕。”
陪駕?她和弟弟好歹是國公府出身,這說辭,湛明珩未免太不可一世了些!
納蘭崢隻得咬著牙跟弟弟說:“嶸兒,既然太孫殿下賞識你,你便去隨駕吧。”
報信人聞言笑了笑。這位國公府小姐年紀雖小,咬文嚼字起來卻是厲害得很,一句“陪駕”說成“隨駕”,這意思可就全然不同了。
納蘭遠朝他致了幾句歉,要太孫莫與小丫頭計較。
他頷首示意無事,就往前頭復命去了,將納蘭崢的話原封不動回給了自家主子,完了又道:“主子,您真是料事如神,納蘭小姐果然動了怒的。”
這位是太孫跟前第一人,是親信也是貼身護衛,雖不過十九年紀,卻深得太孫與陛下重用,還被賜了皇家的“湛”姓,單名一個“允”字。
湛明珩正在車內研究一盤棋局,聞言冷哼一聲,一顆玉子“啪”一下敲下去,沒說話。
湛允覺得主子每每遇到魏國公府四小姐的事,臉色就變得很不好看了。尤其三日前,當他得知自個兒的字帖竟被陛下拿去給那七歲女娃評說時,氣得當場甩手走人,就差嘔出一口血來。
今日納蘭小姐還真敢再提“練字”那茬,可不正正戳著了主子的痛處嘛!
主子是眾星捧月式的人物,從未見過有誰那樣辱罵貶低自己的,因而不服氣才去練了字,卻不曾想,陛下竟轉頭“賣”了他。
心比天高的主子能咽得下這口氣才怪!
車內靜悄悄的,唯餘玉子輕敲的聲響,過一會兒,湛明珩朝後一仰,伸了個懶腰:“納蘭嶸該到了吧,一會兒叫他解這棋局,解不開就別想回去了。”
☆、第12章 解棋局
從皇廟到臥雲山約莫一個時辰,納蘭崢憋著口氣,百無聊賴坐在馬車內,心想不知嶸哥兒在太孫那邊做什麼。
車隊一直行到臥雲山山腳附近的行宮。
行宮不比皇宮,雖也豪奢,宮室的布局卻簡單許多。納蘭崢該與宮中女眷一道入內宮去,卻因不放心嶸哥兒,在岔路口叫停了馬車,掀開車簾詢問父親弟弟的下落,這才曉得他的確是沒回來。
納蘭遠見她皺著個眉頭倒覺得好笑,叫她不必擔憂,先去了內宮便是。
正這時,忽有宮人前來通傳,說太孫喊四小姐過去。
納蘭崢心裡自然不願,可想到弟弟還捏在他手裡,一時沒法,加之太孫的諭令也不是她能違背的,隻好硬著頭皮跟著去了。
宮人領她到了太孫的景泰宮。
小室正中架著個孔雀藍釉八寶紋三足爐,裡頭點了燻香。納蘭崢倒不討厭混雜在其中的龍涎香氣,隻是一想到這兒是湛明珩的地界就覺得連燻香也不好聞了,陰著張小臉走了進去。
湛明珩抬頭時,看見的就是一臉不舒爽的納蘭崢。
小丫頭今個兒不像上回在書院那般衣著素雅,此番赴的是皇家典禮,表的是魏國公府的門面,自然好生打扮過了。穿的鵝黃色裙裝,梳的垂髫分肖髻,頸側垂下一縷燕尾似的細發,襯得整個人嬌嫩欲滴。
可惜湛明珩是欣賞不到這些的,他的注意力全在納蘭崢此刻的神情上。
這是張什麼臭臉,他欠她銀錢了嗎?真要說欠銀錢的人,怕是拿了他字帖的納蘭崢才對,她知道他的手筆千金也買不到嗎?
湛明珩想著這些個糟心事,臉色自然也不會好看。倒是一旁的納蘭嶸見姐姐來了忙朝她招呼道:“姐姐,快些過來幫嶸兒解棋局!”
納蘭嶸早在前頭趙公公來魏國公府那會兒便知曉了太孫身份,因而這回才能得了聖上的欽點。他解不出棋局,太孫不肯放行,隻好找了姐姐當救兵。
納蘭崢不高興歸不高興,還是得給湛明珩福身行禮的,完了就問弟弟:“什麼棋局?”
湛明珩分明就在納蘭崢跟前,她卻與上回一樣,反而特意扭頭去問納蘭嶸。精貴的太孫殿下察覺被忽視,登時就怒了:“你這女娃是不是眼神不好,看不見我坐在上首?”
又叫她女娃!
納蘭崢隻得偏過頭來:“太孫殿下是不是耳朵不好,聽不見我方才行禮時喊了您?”
倒是伶牙俐齒!
他冷哼一聲:“得,你來解棋局,若解開了,咱們新賬舊賬一筆勾銷。若沒解開,想來嶸世子將來在雲戎書院也不會過得舒坦了。”
納蘭崢怒目瞪他,諷刺道:“太孫殿下倒是好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