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納蘭崢是從書香門第走出來的,墨寶見得多了,聽她斟的字酌的句也不覺得有什麼厲害,頂多算女孩家裡的中等水準。
宴行過半,許是幾位皇女架子端得累了,離納蘭崢稍近些的那個偏頭過來,看一眼她面前翠玉雕纏枝蓮紋瓷盤裡所剩無幾的荔枝肉,笑道:“是魏國公府的四小姐吧?這荔枝性熱,可別吃多了。”
這位是排行十一的皇女湛妤,怕她年紀小不懂事才出言提醒。
納蘭崢聞言低頭瞧了瞧果盤,這才覺得的確吃多了,不好意思笑道:“多謝公主提醒,是阿崢貪食了。”
哪裡是貪,分明是無聊的。她的丫鬟進不得這等宮宴場合,因而身邊連個說話打趣的人都沒。可不隻得埋頭苦吃嗎?
她這一笑,兩朵梨渦便現了出來,湛妤忍不住輕點了一下她的腦門:“小小年紀就這麼貪吃。”
“年紀小才要多吃的,日後可就沒機會了。”
“日後怎就沒機會了?”
“長大了要嫁人,若是吃得多了,臉生橫肉,可就嫁不出去了!”
湛妤聞言輕笑出聲,倒惹得其餘幾位皇女也偏過頭來,其中一位稍年幼些的道:“魏國公府的這位小姐真是生得可愛極了,難怪逗樂了皇姐。”
又一人道:“我這兒還有荔枝,納蘭小姐要不要?”
顯然這位妤公主在皇室中地位不低,素是受人追捧的,這才叫納蘭崢跟著引起了旁的皇女注意。
湛妤攔了她的手:“荔枝就別給她吃了。”又轉頭看向侍立在旁的宮婢,“替納蘭小姐沏盞花茶來,要加了枸杞的。”
納蘭崢不好意思說自己不喜喝茶,人家公主對她一番好意,她自然不能駁了。
湛妤又問她魏國公府好不好玩,她平日在閨中都做些什麼。
她是懂說話藝術的,為扮作小孩,答的時候刻意稚氣了些,講得趣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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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妤也覺得新鮮,幾次被惹笑。尤其聽她說到與弟弟“私逃”出府去茶樓聽書,最後慘遭婆子捆回去那茬時,若非以袖掩了面,險些就沒能端得住。
上首的姚貴妃難得見平日矜持內斂的湛妤如此盡興,就問幾位小姐在聊什麼,說出來給她也樂一樂。
姚貴妃一說話,自然吸引了整個怡和殿的注意,霎時什麼談笑聲都沒了。
納蘭崢也不笑了,求救般看向湛妤,那些個趣事說給女孩家聽沒什麼,可要給姚貴妃知道了,又傳到聖上耳朵裡,可不丟了魏國公府的顏面嗎?
湛妤也是明白人,拉著納蘭崢那雙軟綿的小手朝上座道:“貴妃娘娘,我與魏國公府的小姐說私話呢,都是閨中的事,可不能講給大家聽。”
姚貴妃聞言笑了笑:“本宮倒不曉得,咱們妤公主也有古靈精怪的一面。”
方才稱納蘭崢可愛的那位皇女插話道:“可不是嘛!我見皇姐與納蘭小姐倒是投緣。”
一旁的賢妃聽了,朝姚貴妃笑道:“姐姐,昨個兒我聽陛下講,魏國公府的四小姐是位妙人,與小太孫也是相識的。”
姚貴妃聞言看了納蘭崢一眼,笑道:“是嘛。”
賢妃這話雖是放輕了講的,可這時候的怡和殿卻很安靜,但凡有耳朵的,誰人聽不見?湛妤聽罷略有幾分訝異,偏頭問道:“阿崢認得明珩?”
豈止是認得,還結了怨呢!
她撇撇嘴:“有幸與太孫殿下有過兩面之緣。”
才不是有幸!
湛妤一看她那憋屈樣就笑了,似乎是猜到什麼:“明珩的脾氣差了些,心地卻是好的,你多見諒。”
她一個國公府小姐哪敢對皇太孫“見諒”啊:“您這話說的,真是折煞阿崢了,要是被太孫殿下聽著了,可不得怎麼生氣。”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一聲頗有些不爽的幹咳,偏頭一看,可不正是來自屏風另一側聽見她們談話的湛明珩。
倒是個順風耳!
納蘭崢低哼一聲,把頭扭了回來。
湛妤見狀卻覺更有意思了,故意提高了些聲道:“他是不是欺負你了?我這侄兒真是越發不懂事了,竟連個小丫頭都不肯相讓。”
湛妤今年剛十五及笄,為先皇後所出,是太子的同母胞妹,在湛明珩的眾多姑姑裡,與他的關系當數最親近。
湛明珩平日對這個親姑姑也算尊敬的了,此番卻還是來了脾氣,奈何得把持著皇太孫的身份,不好發作。
納蘭崢繼續埋頭喝茶,不說話了才發覺,不知何時起,她所在的隔間裡隻剩了她與幾位皇女的談笑,晉國公府小姐那頭似乎安靜了太久。
她正覺得不對勁,想抬頭看看,忽然聽見一個細嫩的聲音:“姚姑母,我這兒有半副聯子,有了下片卻反倒對不好上片,實在覺著可惜,不知今日可否跟您討個巧,讓在座諸位才子才女們替疏桐拿拿主意?”
說話的人正是那晉國公府姚家的孫小姐,姚疏桐。很是個美人胚子,雖不過十一年紀,卻已能隱隱見出娟秀的眉目來,尤其那雙眼,竟像籠了煙似的楚楚。
今日這等場合,她也是託了姚貴妃這位姑母的福才能來的。
姚貴妃頗有些嗔怪地看她一眼:“你這丫頭倒聰明得很,討巧討到我這兒來了。成,姑母就替你做個主,你說說看,是副怎樣的聯子?”
姚疏桐曉得,那看似嗔怪的可不是在嗔怪,自己這出分明就戳著了姑母的心坎,忙答:“是疏桐闲暇時作的,獻醜了。梅傲飛雪中,蘭香清風間,竹翠狂雨後,菊黃秋霜前,四君四氣雨霜風雪。”
這聯子中規中矩,幾分工整,幾分意境,隻是對在場這些飽讀詩書的文人墨客來說實在算不得出彩。不過畢竟是閨中小姐所作,且才這般年紀,寬容些看倒也不錯。
姚貴妃看見第三隔間內有人在點頭,似乎是肯定的意思,就誇贊道:“你是有幾分才氣的。”說罷看向在座皇女中年紀最長的湛妤,“妤公主也學詩文,不知可有考量?”
湛妤依舊是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樣,端著姿態抬眼朝上首笑了笑,不過,從納蘭崢的角度看去,她卻是皮在笑肉不在笑,顯然不大高興了:“貴妃娘娘著實太瞧得起我了,姚小姐是跟著秦閣老念過幾年書的,這等‘才華橫溢’的聯子,我怎會對得上呢?”
她口中的這位秦閣老是工部尚書秦祐,如今內閣當中最年輕的輔臣,三十一的年紀,才學卻與公儀閣老也有得比,出身亦頗具傳奇色彩。
因而她說完後,姚疏桐的臉色就不大好看了,在場的讀書人也都在心底悄悄唏噓。原道是普通的閨閣女孩,卻不想竟曾跟著秦閣老這樣的人物學過詩文,這樣看來,那聯子斟的詞實在很一般了。
納蘭崢也暗暗拐了個心思。看不出來,太孫這位姑姑年紀不大,卻是個厲害的狠角色!
姚貴妃位高權重久了,自然不像姚疏桐那樣臉上寫文章,她是一點看不出怒意的,反而笑道:“妤公主素來是謙虛的性子。”
湛妤也笑,又看一眼一旁埋頭喝茶的納蘭崢,親昵道:“阿崢可有想到好對子?”
納蘭崢聞言險些被嗆著,若非前世也端了一輩子的儀態,她可就要一口茶水噴出來了!好家伙,這妤公主與那姚小姐是多大仇多大怨,竟要向一個七歲女娃提問,以此貶低人家。
湛妤見她似乎被自己突如其來的發問嚇著,倒有些過意不去。可她也不是有意為難納蘭崢,旁人興許瞧不出來,她卻曉得,這哪是什麼簡單的詩文對答,姚貴妃是想讓姚疏桐表現表現,日後好將自己這個貌美又有“才學”的侄女往明珩跟前塞呢!
她要不拿出點顏色來,豈不白做了明珩的親姑姑!
納蘭崢穩了穩神色才抬起頭來,本想笑一笑糊弄過去,卻聽四周安靜極了,眾人似乎都在等她回答。
可她能怎麼答?
她心裡是有個對子的,斟的詞也算中規中矩,說出來未必就會嚇著人,畢竟這等水平的聯子,隔壁顧池生五歲就能答了。可她曉得,前世出身書香門第的自己七歲時恐怕還難對出這個聯子,如今魏國公府的書香氣又不濃,倘使答了,難免還得叫人覺著不可思議。
隻是,要說全然不會吧,似乎又丟了魏國公府的顏面。
這又不是一般的場合。
她隻好道:“阿崢哪裡對得上這樣厲害的對子,隻是我想,姚小姐的下片用了梅蘭竹菊四君和雨霜風雪四氣的話……那上片就用春夏秋冬四時和琴棋書畫四景好了!”
這話一出,場面霎時冷了下來,四周更安靜了。納蘭崢不免有些緊張,怎麼的,她好不容易權衡利弊答了一半留了一半,難道還是顯得太厲害了?春夏秋冬和琴棋書畫是四歲孩童都曉得的意象,她能答出這個很奇怪嗎?
湛妤有點發愣,看納蘭崢的眼色都不一樣了,她原本可不是這個意思!
讓一個七歲女娃來答姚疏桐的對子,本就是對她的嘲諷了,即便納蘭崢全然不會也夠挫她的銳氣。哪曉得她真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姚疏桐的臉色白了幾分,姚貴妃倒是反應快的,當先笑了起來:“不想納蘭小姐年紀小小,卻極有才學。”說罷似乎想解了姚疏桐的尷尬,看向了第三隔間的文人墨客,“不知在座諸位對此有何見解,可能做全了這對子?”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站了起來:“回稟娘娘,納蘭小姐所答意象雖簡,卻勝在工整,且反應過人,依小生看,倒是可以拿來作文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