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崢明白過來,她選取的意象不難,隻是對一個七歲女娃來說恐怕反應太快了些,這才叫大家訝異了。
姚貴妃點點頭:“那便請你來作一作這文章,如何?”
他立即擺手:“小生才學疏淺,不敢妄言,不如還是請顧兄來說一說。”
哪裡是才學疏淺呢,既然當了這出頭鳥,必然是想表現的。隻是此人聰明,看出妤公主惹了姚貴妃不快,這才想叫顧池生來對這副聯子,好全了她的面子。
畢竟在座這些年輕人裡,當屬年少成名的顧池生最了不得,如此也不算辱了姚小姐。
“疏桐不過是小學問,諸位請顧解元來答,實在太抬舉她了,況且,顧解元必然是有更妙的意象的。”
顧池生本想推辭,聽了姚貴妃這話反倒不好說了,隻得起身拱手道:“貴妃娘娘莫要折煞了小生,小生也不過小學問罷了。隻是恰巧,小生心中所想意象與納蘭小姐並無二致,恐怕作不出什麼大文章來了。”
納蘭崢心裡一哽,顧池生也忒抬舉她了吧!
這孩子真是不懂得拐彎,跟愣頭青似的,她是為維護魏國公府的顏面才得罪了貴人,他這麼說又是為哪般?哪怕真與她所想一致,隨手換個意象對他來說還不容易,何必也跟著得罪貴人去!
姚貴妃聽顧池生這麼說,心裡顯然是很不高興了,卻還是硬著頭皮笑:“無妨,你說便是。”
“小生以為,這聯子的上片可以是:春睡海棠圖,夏看愛蓮說,秋撫芙蓉琴,冬弈梅花譜,四時四景琴棋書畫。”
文人們聽罷都相看點頭。雖是簡單的意象,卻引用了唐寅的《海棠春睡圖》,周敦頤的《愛蓮說》,古時名琴芙蓉琴以及象棋古譜《梅花譜》,可見作對之人學問功夫之深。
納蘭崢也在心底唏噓,她可沒想這些引經據典的東西,同樣是公儀歇教出來的,顧池生果真還是高她一籌。
他從小就這麼壓她風頭。她還是公儀珠的時候,父親布置學問給他們,她若在他後邊才上交文章,必然就要被貶得一文不值。
輸給一個牙都沒換齊的孩子,真叫她覺得丟臉極了。
索性如今牙沒換齊的人是她了,心裡還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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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貴妃誇贊了顧池生幾句,給了姚疏桐一個安慰的眼色。
隻是她眼下哪裡能被安慰到,今日這出原本是想在太孫跟前表現表現的,豈料到頭來給她人做了嫁裳!
她原本就是扶風弱柳的姿態,眼下白著臉坐在那裡,倒更惹人憐了。
這邊湛妤卻是心情大好,又與納蘭崢聊起別的來。
第一隔間裡的湛明珩時不時就往兩人那頭瞥一眼,眼神悻悻。
這女娃這般討皇姑姑歡心,真不曉得她哪裡好了!人前倒是副伶俐的模樣,竟還跟人家解元對一樣的聯子,怎得不拿這點聰明勁去解他的棋局?
她解不出,是因為壓根沒用心,不將他放在眼裡罷!
他越想越覺得氣悶,忍了一會兒沒忍住,就跟姚貴妃拜辭了,說要跟魏國公府的小世子出去散散心。
納蘭崢眼睜睜看著湛明珩故技重施帶走了弟弟,覺得這人陰晴不定莫名其妙,登時氣得不行,連湛妤問她話都沒聽清。
湛妤看了這情狀就明白過來,過一會兒也跟姚貴妃拜辭,帶走了納蘭崢。
納蘭崢跟著她出了怡和殿才見她笑道:“我就不跟你往外去了,他們應該還沒走遠,這兒就一條道,你往前就是了。”
“公主,您這是叫我去找弟弟?”
“明珩約莫是生了咱們方才嚼他舌根的氣才會提早離席,他啊,的確是小孩子心性,不過也是捏準了你會在意嶸世子,才故意做給你看的,實則可不會仗勢欺人!我是看你魂不守舍的,想你怕也在宴席上待得無趣了,不如去找他們耍。”
納蘭崢雖對湛妤替湛明珩辯解的那幾句話不敢苟同,卻是打心底感激她:“妤公主真真是極好的人!”
她謝過湛妤就去找弟弟了,隻是原本就落了好大一截,又邁了兩條小短腿,雖說路子不會錯,卻哪裡瞧得見湛明珩和納蘭嶸的影子。
她又對這行宮四處不甚熟悉,走了好一會兒,看前頭仍是無人,就愁眉苦臉起來,心道若非方才那情形不允許,可好歹該帶上綠松和藍田的。
正是停下來猶豫的時候,十分空曠寂靜的宮道裡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納蘭崢回過頭去,看見來人,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第14章 強奪
怎麼會是顧池生?納蘭崢直直望著他走近,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十五歲的少年清瘦挺拔,面容俊秀,眉眼淺淡疏離,目色沉靜得好似一泊明澈的水。因輪廓柔和,便是不笑也叫人如沐春風。
比起長相頗有些凌厲的湛明珩,顧池生給人的感覺十分“人畜無害”。
從前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隻及她腰高的孩童如今已長成參天模樣,反倒是她越活越過去,隻到人家腰高了。
顧池生走到納蘭崢跟前,見她如此出神倒有些奇怪,隻是守著禮數並不詢問,向她謙恭頷首道:“納蘭小姐。”
論身份地位,顧池生確實該給她行這個禮,盡管從兩人的年紀和身長看,這幕場景實在有些別扭。
納蘭崢回過神來,仰著臉朝顧池生點點頭,想了想稱:“顧解元,你怎得也離席了?”她不信這是巧合,卻又想不到顧池生找她做什麼。她已經不是公儀珠了。
顧池生向她笑了一下,從袖中取出一方巾帕遞過去:“我是來物歸原主的。”
納蘭崢並不認得他手中巾帕,卻見裡頭似乎裹了什麼物件,就接過了攤開看,這才奇怪道:“我的镯子怎會……”她問到一半忽似明白過來,“是公儀夫人請人替我撈起來的嗎?”
她前頭跟季氏提過這事。
顧池生默了默,猶豫一會兒還是實話道:“救你的時候就撈起來了。”
隻是那日情況緊急,他沒來得及將镯子還給她,事後又因老師的訓誡,想著別再與她有所牽扯。他原本以為國公府小姐是不會缺這等首飾的,前幾日卻無意聽聞,納蘭崢當初正是因了這個镯子才落的湖,便想其中恐怕有什麼不尋常的意義,還是該將它歸還。
納蘭崢聽了這話倒是一愣。當日救她的人果然並非徐嬤嬤,隻是原來,顧池生竟沒有要隱瞞此事。這麼說來,那是他的老師,她前世的父親,公儀歇的意思了。
她笑起來:“顧解元真是有心了!倒是阿崢不懂事,失了禮數,都未曾向你當面言謝。”若非公儀府對此事一副諱莫如深的態度,她自然該主動些向他道謝,畢竟那可是救命的恩情。
顧池生卻說:“納蘭小姐不必掛心。”也絲毫不提及自己被老師責罰的事。
納蘭崢想了想,猶豫道:“顧解元,方才席上的事也要多謝你,隻是你該討好些貴人才對,你將來可要做官的!”
她已盡可能將想表達的意思說得稚氣了,顧池生卻難免還是有些意外,心道這七歲女娃倒很有副小大人的模樣,不過也沒多解釋,隻是笑著說:“多謝納蘭小姐提點了。”好像把她當長輩看似的。
兩人你謝我來我謝你,他說罷覺得自己逗留得久了些,又因納蘭崢身邊未有丫鬟跟著,如此與她獨處到底不大合適,就向她告辭了。
納蘭崢點點頭,在他回頭時卻又記起一樁事,上前一步叫住了他:“顧解元。”
顧池生回過身來看著她。
“顧解元,你沒參加今年的春闱嗎?”
“的確沒有,納蘭小姐如何知曉?”
她笑起來:“顧解元要是參加了春闱,那會元的名頭怎會落在別人手上啊!”她若沒記錯的話,今年春闱摘得會元榮銜的是杜家的二公子杜才齡。這人才學如何她不清楚,卻著實不欣賞他的品性。
她怎麼就知道,他一定會是會元呢?杜才齡也不差的。
顧池生不知緣何心底一軟,隻是很快又中規中矩道:“是老師覺得我的文章尚且欠缺火候,想讓我再多歷練歷練。”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忽然響起一陣咕嚕嚕的車輪聲。
納蘭崢回頭看去,就見是湛允揮著鞭子朝這向來了,待馬車行至二人跟前,他信手一勒韁繩,朝她略一頷首:“納蘭小姐,太孫有請。”
她倒是猜到了馬車裡頭坐著誰,卻有些疑惑湛明珩怎會走回頭路,就一時沒給出反應。不過遲了那麼一小會兒,車裡的人就發了話:“本太孫耐性很有限,嶸世子,你說是吧?”
納蘭嶸的聲音聽起來怯怯的,朝外道了一句:“姐姐,太孫殿下說要將我帶去臥雲山……”他沒敢將後頭的“喂老虎”三個字說完,他怕手裡執著弩,臉色很難看的太孫在帶他去喂老虎前先一箭結果了他。
太孫早就知道姐姐會跟出來了,因而一直在前頭拐角候著,卻遠遠看見姐姐與顧解元聊得十分投機。他原本預備好好瞧瞧他們究竟能聊多久,卻實在忍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