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有機會,卻不能冒險。
納蘭崢見他神色動搖了幾分,繼續道:“放我走,若我平安歸府,今日一切絕不會與任何人說。”
衛洵皺了皺眉:“阿崢,你以為,事到如今我還能回頭嗎?”
“既然如此,僵持無意,若是拖得久了來了人,瞧見這一幕也對你沒好處,莫不如你我二人各退一步,談個條件。我可以放下簪子,隻是你須得給我十個數。十個數,我能否跑得了,便憑我的本事,再要落在你手裡,我就認栽。”
“此地沒有人煙,僧人都被我支開了,十個數不夠你跑回去。”他在提醒她不要異想天開。
“那是我的事。”她卻態度決絕,仿佛此刻受制於人的並非是她,“我給你三個數考慮。那過後你若不應,這簪子可就刺下去了!倘使我死在這裡,你該曉得後果!”
納蘭崢平日乖順的時候,聲音是有些甜糯的,可這份讓人聽來幾分酥心的甜糯,卻從來不屬於衛洵。他所聽見的,她此刻的聲音,混合著淅淅瀝瀝的雨,竟是寒涼至極。
在她數到“三”的時候,他朝後退了一步:“阿崢,我這一生隻會被一個人威脅那麼一次。”
納蘭崢聞言暗暗冷笑。都到這地步了,他還在套她。倘使他是真心對她,怎會聯合她的姐姐與姚家人,使出這般下三濫的手段來?她不信他。
她的簪子依舊不偏不倚刺在那裡,也沒去戳穿衛洵這副惺惺作態的模樣:“的確沒有下次了,納蘭崢今日亦敢起誓,這一生絕不會再被人逼到唯以性命為依仗的絕境。衛洵,十個數,我們開始吧。”
她說罷便攥著手心裡的簪子回身躍下了美人靠,死命朝後山奔了過去。
她前世已懦弱過一次,今生再不會了。
衛洵霍然抬首,電光石火間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納蘭崢要逃到有人煙的地方,該往回跑才是,怎得反倒去了對她更為不利的後山?
他在原地愣了會,方才過了七個數便邁腿追了上去。
納蘭崢在拼命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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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清楚,衛洵絕不會答應她足夠搬到救兵的時辰,而往回那一路,很可能也盡是他的布置。因而她的出路在後山,隻能是後山。
實則她要的從來不是衛洵放走她,也根本不是十個數。
後山禁地,僅有一條小徑可通人,而另兩面靠的都是懸崖絕壁,離這回廊不過十丈距離。
她要去那裡。
衛洵的步子的確比她大許多,可七個數也夠拉開一小段距離,況且方才兩人僵持時,她已在腦袋裡將最近的路子計算了妥帖,若是跑得快些,便有希望在他追上她前夠到崖邊。
她一路奔命,在衛洵的手將將抓到她的一剎,縱身一躍,直直跳了下去。
☆、第30章 得救(捉蟲,不用重看)
衛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整個人如遭雷劈。
有潤湿了的草葉被風卷著飄向他鼻尖,落在那裡竟生出刺骨的寒來,像一下入了冬似的。
細雨最湿衣,他很快被淋了個透,卻雙目空洞地維持著那個挽回的手勢,毫無所覺般立在原地。
直到回廊那頭傳來細碎繁雜的腳步聲,他被迫緩過神來,捏緊了拳頭,匆忙擇了那通往後山的小徑掩身。
衛洵前腳剛走,幾名僧人便趕到了後山口,眼見四下空無一人,其中一名打頭的想了想道:“你們進到後山搜尋女施主的蹤跡,我且先一步回去稟明方丈。”
……
阮氏得到方丈託人帶回的消息時,姚疏桐正疼得滿頭大汗。大夫已經到了,因而她與雲央、雲柳候在了門外。她聽僧人說納蘭崢不見了,臉色立刻變得煞白,身子一晃險些癱軟下去,好歹被兩名丫鬟給攙住。
雲央亦大駭:“姨娘,這裡頭的人應是豫王妃無疑的,可怎得王妃出事了,小姐也出事了?難不成今日這廟裡頭還有旁的人!”
阮氏的嘴唇都打起顫來:“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以為出事的是豫王妃不是我洄洄兒,便道自個兒想錯了!”她說罷強撐起身子,朝雲央擺手道,“你快先莫顧著我了,去瞧瞧半山腰的府兵可還在,定要想法子快些通知老爺!”
納蘭崢是在後山不見的,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哪怕再有心也沒那能耐去搜山,如今隻盼著老爺來救她的洄洄兒了!
……
松山寺建成至今也有十五個年頭了,卻從未迎來過像今日這般多的貴人,隨手掰出其中一位來,便是彈一彈指頭就夠將一百個松山寺瞬間夷為平地的身份。
先是天色昏黃時分,魏國公領著足有上百名親衛來了,以松山寺窩藏流寇為由,將整座寺廟裡三層外三層圍了起來,繼而二話不說,便以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架勢躬身立在了金堂前。
他一言不發目無旁視,不過站在那裡罷了,就叫四面僧人連頭也沒敢抬,俱都頷首立在那裡等候清查。
這頭魏國公前腳剛站定,那頭後腳當朝皇太孫就領著七隊籠統四十九名錦衣衛險些踏破了松山寺的門檻,聲稱協助魏國公捉拿流寇,也是一個二話不說,親自一頭扎進了後山。
有眼尖的瞧見了,皇太孫的臉色甚至比魏國公還陰沉難看幾分。
待皇太孫入山不久,又來了一個誰。此人倒是聲勢極小的,可身份卻顯然不低,連魏國公見了他都須頷首行禮。且看行事作風也十分雷厲,一入松山寺便直奔後院帶走了一名身裹幂籬的婦人,又留下幾名親信,稱請皇太孫與魏國公以備不時之需,隨即一眨眼沒了蹤影。可謂來如風,去亦是。
湛明珩帶錦衣衛入山時,松山寺外五裡地停了一輛青黑的馬車,裡頭的人穿了身湿漉的衣裳,臉色略有些蒼白。
他身側,一位下屬模樣的人正頷首回著話,面色惶恐道:“洵世子,屬下無能,未找見納蘭小姐屍首。魏國公帶兵封了山,我等不得不及早撤出,原本還尋思伺機再入,隻是太孫也來了……”
他閉了眼深吸一口氣:“不必找了,人沒死,自然不會有屍首。”
那下屬神情駭然:“您的意思是?”
衛洵攥著拳頭沒再作聲。
是他一時疏忽了。那幾名僧人來得快,叫他不得不慌忙撤離,未及時探身下看,後來又因心內驚懼,隻顧著下山去尋納蘭崢屍首,而遺漏了最關鍵的一處。
倘使她當真一心尋死,拿那柄簪子便夠了,何須費那許多口舌與他談條件呢?那山崖定有什麼古怪,他心神動搖之下竟沒能辨別她落下時的聲響,如今回想,似是有草葉摩擦的動靜的。
下屬見他不答,想了想道:“世子,眼下鬧大了,驚動了魏國公與太孫不說,連豫王爺也因王妃摻和了來。豫王爺何等人物,豈能瞧不出王妃在此局中扮演的角色,他若大義滅親倒好,可一旦他計較了與晉國公府的利害關系,保下了王妃,必然會將您推上風口浪尖。如此,再加上納蘭小姐的說法,豈不坐實了您一人的罪名?咱們手底下也有能人,可要賭上一把,幹脆去滅了納蘭小姐的口?”
衛洵聞言皺了皺眉。
他從未想逼死納蘭崢,畢竟逼死了她,對他或忠毅伯府都無好處。甚至他原本也並未打算做出什麼骯髒事來,隻是與她作個暗中私會的“模樣”,叫身份地位足夠說得上話,又算皇家一份子的姚疏桐瞧見了添油加醋一番,以此叫她認栽與他定親罷了。
倘使他真想要了她,捆了她的丫鬟硬來就成,何須大費周章支走這個,支走那個,力圖不給任何人落了把柄,將事情布置成順理成章的樣子。
說白了,他是給自己留了餘地的。
隻是如今,這些人的確逼得他無路可走了。
他揉了揉眉心疲倦道:“說得輕巧,你道湛明珩這皇太孫是白做的嗎?皇宮離松山寺四十餘裡地,距消息傳入宮中至今不過短短三刻鍾,他不僅人到了,還在此前囑咐魏國公做好了一切清查,從僧人到寺廟的角角落落毫無疏漏。若非豫王及時趕至,怕連豫王妃也得被扣押,你能撤出人手都算撞了大運,還妄圖闖進那銅牆鐵壁去?”
“是屬下愚鈍了。依您看,此事當如何?”
“他既是以捉拿流寇之名搜的山,便不會將有損納蘭崢清白的事捅了出去,因此未必就要明著追究誰的罪名,且先以不變應萬變,銷了罪證,回府等著瞧下文吧。”
……
綿綿密密的細雨直至酉時過半方歇,七隊錦衣衛在山裡來回搜了一刻鍾,尚未找著納蘭崢。
這山算不得大,卻因縱向的路子過深過窄,致使人數無從佔優。這也是湛明珩隻帶了區區七隊人的緣由。多了用不著,聲勢太大也怕旁人對流寇一說起疑。
錦衣衛大致網了一遍無果便展開了地毯式搜尋,專挑著犄角旮旯的地找線索。
線索自然有,以這些人慣常的手段,便是山裡頭下了連日的雨也尋得著蛛絲馬跡。譬如其中一隊放了獵犬,就在一片草葉上發現了血珠子淌過的痕跡,可一路追索而去,卻在一棵光禿的樹幹上斷了蹤影。另一隊在泥濘的山路上撒了草木灰,據顯現的鞋印尋去,卻又到了與前頭截然相反的方向。
湛允也在其中,見狀去向人在後山口的湛明珩回報:“主子,您擔憂得不錯,線索並非沒有,相反卻是太多了,想來是對方為混淆咱們留下的。不過您放心,至多再有一刻鍾便能排查幹淨了。”
湛明珩看也沒看他,冷冷道:“我能等一刻鍾,她能嗎?”
湛允聞言一窒。
旁側有人點了火把,晃動的火苗將湛明珩一側的臉容照亮。湛允看見他緊抿著唇,背脊僵硬,渾身每一處骨節都似在顫,以至整個人看上去幾乎像要折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