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是與納蘭遠一道得到消息的,聞言險些暈了去。謝氏不論真心,至少表面功夫算做得漂亮,憂心得連晚膳都沒動幾筷子。
至於納蘭沁,她一樣沒吃得下食,卻是怕的。事情到了這地步,必然是衛洵那環節出錯了,她身為此局主謀之一,又如何能不心慌,隻盼著納蘭崢千萬別回來了。
可如今納蘭崢不單回來了,還是被太孫送回來的。她聽完藍田的話臉都白了,不明真相的謝氏還叮囑她恭順些,莫觸了太孫的霉頭。她卻曉得,自己怕再怎麼如何恭順也不管用了。
她緊攥著袖口的繡紋,垂頭立在母親身後,一雙唇瓣不停地上下顫抖著。
五年前,她託母親向四妹討來了太孫的字帖,彼時絕沒有想過要拿來害納蘭崢,不過一心仰慕太孫,便日日照著字帖描摹,經年累月竟有了幾分相像。直至前不久,洵世子託人輾轉帶給她一個消息,她才拿了這主意。
她曉得此局亦有姚疏桐參與,總覺以她這等身份之人絕不會劍走偏鋒,因而還道是十分有把握的。哪裡曉得,納蘭崢實在是太走運了!
方思及此便聞一陣齊整的腳步聲,悄悄抬眼卻見是一隊錦衣衛當先開了路,隨後來了湛明珩。她不敢抬頭,隻小心翼翼抬眼覷著,因而幾疑自己眼花了:太孫懷裡抱著的那是……!
不止納蘭沁,在場的見此一幕俱都有些詫異,卻還是齊齊給湛明珩行了禮。
他倒也十分理所應當地受了,繼而看向主事的胡氏:“老夫人不必多禮,我不認得洄洄的閨房,還請老夫人差人帶個路了。”
胡氏聞言一愣,不過遲了一小步便見湛明珩笑起來:“‘洄洄’是阿崢的**名,老夫人竟不曉得嗎?”
他這話雖是笑著說的,卻不知緣何涼氣逼人,胡氏大駭,垂下眼道:“臣婦年紀大了,容易忘事,一時沒得記起,還請太孫見諒。”說罷就吩咐兩名丫鬟領太孫往納蘭崢的閨房去。
她怎可能記得起,她是壓根就不知道。
湛明珩冷笑著謝過她,並未搭理旁的女眷,隻是走了幾步復又回頭朝納蘭嶸道:“嶸世子,我不在雲戎書院這一月,你倒將你姐姐照顧得‘好’。”
眾人俱都一愣,一時未明白這話意思。納蘭崢卻是心下一驚,躲在披氅裡頭戳了湛明珩一下,提醒他注意分寸。
她倒是巧,這順手一下恰是戳著了他的腰腹,險些叫他痒得失了儀態。湛明珩低頭幹咳一聲,示意她別亂動。
納蘭嶸已足足幾個時辰未理人了,臉一直是白的,是藍田回來那刻才松了弦,眼下便向他頷首道:“是嶸兒未顧好姐姐,請太孫殿下責罰。”
Advertisement
湛明珩面無表情淡淡道:“待我忙完朝裡的事回了書院再與你計較。”說罷抱著納蘭崢走了,絲毫未管在場有些人的神色多麼驚愕。
直到湛明珩的身影徹底瞧不見了,胡氏才敢大瞪著眼看向自家長孫:“嶸哥兒,方才太孫那話是何意?”
納蘭嶸曉得太孫不是真要與他計較,不過借此將身份公之於眾罷了,因而也沒再隱瞞:“祖母,便是您以為的那個意思。”
胡氏聞言念頭一轉,恍然大悟,登時露出喜色來:“倒是難怪了!”
☆、第32章 升官
納蘭崢可不曉得胡氏歡喜瘋了,她越想越覺不妥,便伸手將披氅掀了,吩咐前頭兩名帶路的丫鬟:“你倆先下去。”
湛明珩見狀停步,兩名丫鬟對視一眼不敢有疑。納蘭崢見人都走了才開口:“你做什麼暴露身份,叫陛下曉得可得生氣了!”
“生氣?他高興還來不及。”
納蘭崢沒大聽明白,心道難不成陛下與湛明珩也通了氣,說了欲意撮合兩人之事,就試探問:“陛下可是同你說了什麼?”
湛明珩卻沒答,低頭覷她一眼,彎著嘴角道:“納蘭崢,你現在倒是好意思這麼與我說話了?”
她這才記起現下處境,隻覺臉一陣一陣熱了起來,撇過頭故作冷言道:“那你放我下來再說。”
“想都別想,我可沒那闲功夫陪你話。你若再不指路,我今夜就沒得覺能睡了。”
她有心罵他一張巧嘴避重就輕,卻想他折騰這麼些時辰的確該累了,隻好伸手指了個方向:“前頭左拐就是了。”
……
納蘭崢翌日是被外頭熙攘聲鬧醒的。她的腳著不了地,怕得躺個把月,因而也不好出去瞧個究竟,叫來綠松一問才曉得,原是傳旨公公方才來過。
大清早,魏國公府便接連受了兩道皇命。魏國公納蘭遠因督辦西南剿匪事宜論功受賞,接替引年致仕的右軍都督府左都督,由原先從一品的都督同知升任正一品大員,分領在京各衛所及在外各都司衛所,分掌統兵權。魏國公夫人謝氏隨夫封贈,授以一品诰命夫人之銜,享朝廷俸祿。
大穆王朝以左為尊,五軍都督府左、右都督雖品級相當,真落到了實處,前者權力卻要遠大過後者,且右軍都督府又因下轄西南地界,為五軍都督府中相當要緊的一環。因而這位子雖算不得一人之下,卻也夠稱萬人之上了。
納蘭崢聽聞此事嚇了一跳。前頭西南剿匪那樁事,父親的確做得漂亮,卻也不過盡忠職守罷了,陛下賞些金銀財帛合情合理,如此提拔卻算過分褒獎了。且據她所知,右軍都督府左都督大人尚未到致仕的年紀,此番自願退居就闲,怕也有貓膩之嫌。
父親這官位是不能輕易做穩的。天子爺頒的是恩惠,卻也是考驗。
綠松見小姐想事情想得認真,也不敢擾她,待見她似乎還魂了才道:“小姐……還有一樁事,想來您曉得了該高興得嚇一跳才是。”
“既然是高興事,你這麼支支吾吾做什麼?”
“奴婢隻是看您這一身的傷,忍不住心裡難受。”她撇撇嘴打起了精神來,“小姐,是姨娘要回來了。”
“你說什麼?”納蘭崢果真嚇了一跳,“回哪裡來,回家來嗎?”
“是了,回國公府來,回家來。”綠松笑答,“是老爺親口吩咐下人們替姨娘將青山居拾掇出來的,不過也奇怪,太太似乎沒反對這事。”
納蘭崢想了想就笑:“原是如此。”
“小姐,您可莫與奴婢打啞謎,奴婢沒您那般聰明的。”
“你瞧方才來的兩道聖旨就曉得了。”納蘭崢彎了彎嘴角,“一來,父親如今位極人臣,足堪匹及母親外家,來日遇事也能放開了手腳。二來,誰也不曾說但凡一品大員的夫人皆能得诰命,陛下這是在給母親施恩。母親從前針對姨娘,無非因姨娘是嶸兒生母,她怕嶸兒將來與姨娘親,便叫她日子過不順心。有了這一品诰命加身便今時不同往日了,不論如何,咱們這些做小輩的都得更敬重她,她又哪還犯得著與姨娘計較呢。這是恩威並濟,軟硬兼施的法子。”
“小姐,如此說來,陛下真真是對您好得沒話講!”
納蘭崢心道可不是。堂堂天子爺,竟替她操心這些婦人家的事,實在叫她太過意不去了。且這兩道聖旨來得湊巧,怕與昨日之事脫不了幹系,指不定其中還有湛明珩的意思。
她耷拉著眉有些苦惱,她可還沒說要嫁呢,這不趕鴨子上架嘛。恩都受了,豈有不還的道理?
想到這裡,她問綠松:“太孫昨夜何時走的,臨走前可有說些什麼?”她昨夜太累了,沾了枕便睡著,連湛明珩何時出的她房門都不曉得,如今想來自己心也忒大了些,便再怎麼如何熟絡,那也是個男子啊。
“太孫殿下送您回房不久便走了,臨走前……”她頓了頓,“臨走前要了一樣物件,奴婢瞧著是從二小姐房裡拿出來的。”
“可是一卷明黃的字帖?”
“是不是字帖奴婢不清楚,不過確是明黃色的卷軸無疑。”
兩人方說及此便見藍田端著湯藥進來,綠松還想問什麼,卻被納蘭崢一個眼色打住了,又見她就著匙子難得爽快利落地喝完了藥,皺著眉頭與藍田道:“這藥後勁太苦了,你去廚房吩咐她們做盞甜羹來。”
藍田素來話不多,被昨日那遭嚇過後還未緩過神來,眼下更是沉默,隻應聲下去了。
綠松見人走了才問:“小姐,您可是有話不能給藍田聽著?”
“藍田膽子小,行事也沒你機靈,倒並非說她不好,隻是有些話說給她聽了,怕要露了馬腳。”
“如此說來,昨日之事果真另有隱情……小姐,那可與二小姐、三小姐有什麼幹系?”
“我原也不想講給你聽,隻是見你似有心事的樣子,怕你鑽了牛角尖去,日後見了兩位姐姐反倒面上不自然。”納蘭崢神色淡淡的,也不見怒意,“我說給你聽了,並非要你忌憚誰,偏是想叫你機靈些,裝作什麼事也未有過。”
“小姐,您說,奴婢一定照做。”
納蘭崢便將昨日的事從簡說了,因事態嚴重,省去了姚疏桐的環節。即便如此,綠松也已氣得七竅都生煙了:“二小姐的心思忒壞,這可算是七出之罪了!小姐,都到了這般地步,您還想替她瞞著嗎?”
“並非我想替她瞞著。”她嘆口氣,“你以為,你家小姐肚皮裡是能撐船的嗎?她平日不待見我無妨,此番卻聯合外人來對付自家姐妹,實在可謂心腸歹毒了。隻是你可知,仿寫當朝皇太孫的字跡是怎樣厲害的罪名?虧得太孫肯咽下這口氣,若他真要追究,咱們國公府上下無一人可幸免。父親哪還有這般坦蕩的仕途,我國公府的姑娘背了這等難聽的名頭,今後可還想嫁得出去?都是姓了納蘭的,捅出去那是一損俱損,我做不得這個事。”
“小姐素來顧全大局,隻是如此卻也太委屈您了!”
納蘭崢搖搖頭,笑一聲:“太孫昨夜取走了字帖,想來二姐是嚇得一宿沒敢睡了。你也不必替我抱怨,日後見著二姐還須客客氣氣的,左右這惡人我不當,你也別當。有太孫在,我委屈不著。”
綠松點點頭,十分奇怪地盯著小姐瞧。她心裡頭有種奇妙的直覺,似是自昨日那遭事過後,小姐說起太孫來的神情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想到這裡,她低低“呀”了一聲:“小姐,瞧我這記性,另有樁事忘了與您講。今早傳旨公公來的時候,還帶了四名宮婢與一名老嬤嬤,說是拿給您使喚的。”
納蘭崢聞言一愣:“國公府又不缺下人,我這桃華居便有二十幾號了,用都用不過來的,要使喚她們做什麼?”
“奴婢不清楚,想來約莫是宮裡的意思。奴婢倒不願被人搶了活做,也怕小姐有了更得力的丫鬟便不待見奴婢了,隻是那四名宮婢氣度不凡,確是伶俐得很。您這些年多災禍,若她們侍候了您,興許能替您免去些不好的事呢?”綠松撇撇嘴,“小姐,您還別嫌,那四名宮婢可都是東宮出身,還有那位嬤嬤,聽說是太孫的**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