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崢被這陣仗嚇得晃了晃:“這麼要緊的事,你怎得也不早些知會我,快請人進到桃華居來!”
……
納蘭崢靠著枕子哭笑不得。這可真是份“大禮”,她人在魏國公府,也非龍潭虎**,便那爺孫倆以為她身邊下人不夠得力,叫她受了罪,又何須這等陣仗呢?誰不曉得,太孫自幼喪母,是由**母一手帶大,因而這位鳳嬤嬤在宮中極受人敬重,連謝皇後對她也十分客氣。
這樣的人物,那爺孫倆竟與她說:拿給你使喚……
可行行好,不如叫她將人家端起來貢在家中罷!
她在心裡頭計較說辭,想著還是該將這尊大佛趁早請走的好,卻哪知鳳嬤嬤與四名宮婢前腳剛邁進她的房門,後腳便有名丫鬟跟著來了,說是映柳居裡傳出了十分悽厲的哭聲,似是二小姐與三小姐起了爭執,問她可要差人去瞧瞧。
映柳居是納蘭沁的院子,與納蘭崢的桃華居僅僅一牆之隔,因而那邊的動靜最先傳到這裡。
她想了想,剛欲開口就見鳳嬤嬤神色一斂,朝那名丫鬟中氣十足道:“沒見四小姐病得厲害?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日後一律不須回報,該是誰哭就叫誰哭去,與四小姐沒得幹系!”
照眉眼看,這位鳳嬤嬤年輕時應也是位嬌滴滴的俏佳人,隻是畢竟四十好幾的年紀了,又身居高位受人敬仰久了,整個人端在那裡便有一股十分剽悍的氣勢。
那名丫鬟嚇呆了,納蘭崢實則也被震了震,卻好歹當先回過神來:“鳳嬤嬤訓的是,咱們當沒聽見便是,祖母與母親都在府中,沒得我出頭的理,你先下去吧。”
那丫鬟聞言點頭如搗蒜,立刻行禮退了出去。納蘭崢心裡頭還有點發顫,正預備清清嗓子將前頭想好的得體說辭講出來,卻見鳳嬤嬤朝四面環顧了一圈,與身後四名宮婢道:“四小姐的屋子太樸素了,回頭差人去司珍司支些物件來布置。”
納蘭崢這時候就不好插嘴了,隻得靜靜聽著一名丫鬟的回話:“鳳嬤嬤吩咐的是,奴婢記著了。奴婢聽聞宮中新制了一期羅漢床,籠統三張,都是極花了心思的,成色最好的那張被皇後娘娘要去了,又一張被姚貴妃討了去,莫不如便將剩下那張搬進這兒來,如此,四小姐養傷也便宜些。”
謝皇後與姚貴妃都稀罕的羅漢床?納蘭崢眼皮都跳起來了,卻見鳳嬤嬤神色不改,似乎還覺頗有道理,點點頭道:“就這麼辦,也省得妃嫔們再著人去討。”
納蘭崢傻坐在那裡,隻覺背脊都下了一層汗。那幾人卻絲毫未有“到此為止”的打算,以一副要將皇宮搬空的架勢轉頭又去商討別的物件了。
直到最後,鳳嬤嬤才看向納蘭崢:“四小姐可還有什麼缺的?”
她幹咽了一下道:“鳳嬤嬤太客氣了,真是一點沒得缺了。您替我支的那些個物件也太抬舉我了,實在叫我受之有愧。依我瞧,倒是您才擔得起那般禮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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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番話說得討巧,總算叫嚴肅了好一陣的鳳嬤嬤露出點笑意來:“四小姐說的哪裡話,這些都是老奴應盡的本分,左右老奴侍候您的時日還長,您也不必與老奴拘禮了。”說罷立刻斂了笑意,仿佛笑一笑要她銀錢似的,“既然四小姐沒得物件缺了,便好生歇著,老奴去後廚瞧瞧您今日的膳食,再替您去青山居打點一番。映柳居的事您不管是對的,老奴來時便已叫府中下人去稟報了太太與老太太,想來她二人這會也該到了,二小姐與三小姐鬧不成事,您且安心。”
鳳嬤嬤一口一個“老奴”自居,又將一樁樁一件件事排布得井井有條,納蘭崢隻得硬著頭皮一個勁道謝,那番用以回絕的說辭竟一個字沒能說得出來。
待人走了她才哭喪著臉想起來,鳳嬤嬤定是故意不給她機會開口的,畢竟人是宮裡派來的,他們皇家做事,還能由得她說一個“不”字嗎?
☆、第33章 魚死破
胡氏與謝氏到映柳居的時候,裡頭的哭聲還十分悽厲,兩人沒立刻進門,如鳳嬤嬤差人提醒的那般,站在牆根先聽了一會兒。
納蘭沁這些年分明很是收斂了性子,這回卻端不住了,撒潑起來,眼見得發髻散亂,竟連女孩家最珍視的樣貌都不要了。
納蘭涓本就膽小,被嚇得愣頭愣腦站在一邊。
她一夜未得眠,心裡頭覺著不對勁,因而這大清早的才來問問,看四妹的事與二姐可有幹系。哪知她剛開口納蘭沁就急紅了眼,又是罵她血口噴人,又是罵她胳膊肘往外拐的。
見二姐如此反應,她才將此事前後的古怪聯系上了,一下子覺得不寒而慄起來。
納蘭沁都十五及笄的人了,若非當真崩潰也不至如此,她哭得氣也喘不上,一個勁兒斷續道:“你們都護著她……先是父親與祖母,再又是母親,如今連你也跑來質問我了……涓兒,你想過姐姐沒有,這些年我吃了多少苦頭,收斂了多少脾性,是母親告訴我可以的……可後來呢,皇後娘娘來了一遭,也不知與母親說了什麼,她便叫我打退堂鼓了……那感情的事豈是說斷便能斷了的,涓兒,我不是喜歡做太孫妃,我是喜歡太孫啊……!”
照她這話意思,竟是做小也願意的了。納蘭涓噎在那裡有些震驚,一個字吐不出來。
納蘭沁也不管她是否回應,抽噎著繼續道:“我是母親的親骨肉啊……就因皇後娘娘拿謝家勸說她了,就因她權衡其中利弊了,她便不管我了嗎?涓兒,我不甘心……不甘心啊涓兒!洵世子差人尋我時與我說,太孫一直都在雲戎書院念書,已與納蘭崢朝夕相處整整五年了……你可知我作何感想?我暗暗努力了這麼些年,卻有人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你看她瞞我們瞞得多好,瞞得多好啊!”
她說著便咬了咬牙:“太孫昨夜取走那幅字帖,是不願將事情鬧大對嗎?我便算想明白了,既然這事捅出去對納蘭崢不好,那我就偏要捅了出去!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罷!”
她說著就站起來,一副要往外走的態勢,卻忽聽一聲厲喝:“沁姐兒,你發的哪門子瘋!”
說話的正是從頭聽到了尾的胡氏,後邊還跟著臉色蒼白的謝氏。想來兩人俱已明白一切了。
有胡氏在,謝氏也不好開口,隻得由著她將話說完。
胡氏此番也是氣了個大發,上來就顫巍巍指著納蘭沁道:“好你個敗壞門風的丫頭,竟敢做出那等苟且之事來!人家太孫看在崢姐兒的面上饒了你,你卻要將事情捅出去?你要咱們國公府上下陪著你一道下獄可是,你想叫納蘭家滿門都抄斬了可是?”
她氣得整個人都晃了晃,納蘭沁和納蘭涓嚇傻了,倒是謝氏當先反應過來,忙上前去攙老太太,白著張臉,一句替納蘭沁辯駁的話也出不了口。
事情到了這地步,她是當真有心無力。怪她將這女兒養壞了!
“魚死網破?”胡氏穩了穩心神就冷笑起來,“你還真道打上好算盤了!我告訴你,咱們國公府有得是法子與你斷個一幹二淨!陛下與太孫也是長了眼的,絕不會虧待了忠臣,更不會委屈了崢姐兒!你要作踐自個兒,毀了前程,沒得人攔你,隻是你今個兒出了這道門,便再不是我納蘭家的孩子了,你可想想清楚罷!”
謝氏一面攙著老太太一面拼命給嚇愣住的納蘭沁使眼色,示意她趕緊服軟。納蘭涓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哭著跪在地上求祖母網開一面,又去晃二姐,想叫她醒醒神。
納蘭沁好一會才緩過勁,隻是這下卻連淚也流不出來了,“咚”一聲悶響,整個人往地上癱軟了去。
……
魏國公府鬧起來的時候,豫王府也不安寧。姚疏桐一手勉力撐著塌子,一手揚起來就給那跪在腳蹬子邊的丫鬟一個巴掌。
那丫鬟被她打得偏過頭去,臉上立刻浮起了紅印子,卻是一言不發。
“你好好說清楚了,誰人要害我腹中孩兒?”
“王妃若想知情,便請將奴婢拖出去打死了吧。”
兩人話說及此,忽有人推門而入。正是湛遠邺。
姚疏桐臉色蒼白地揮退了丫鬟,掀開被褥跪在了塌前,未及說話便紅了眼圈:“王爺,妾身知錯了。”
湛遠邺垂眼見她單薄的身子骨,屈膝傾身向前,沉著嗓子問她:“錯何處了?”
姚疏桐覺得,這位太孫的皇叔,實則眉眼是與太孫有幾分相似的,又因了那股經年累月積蓄的厚重氣韻,甚至其魅力還遠有過之,尤其到了夜裡的某些時辰……想來,太孫這般未出茅廬的青澀少年絕不能夠相提並論。
她被這促狹逼迫得不自在,向後仰了一些才道:“妾身不該聽了元青的昏話,去淌這趟渾水,也不該糊塗到懷了身孕都不曉得,丟了王爺的骨肉。”
她說著便哭成了淚人。湛遠邺卻板著張臉不為所動,忽然問她:“你可知從前的豫王妃是因何亡故的?”
她白著臉說不出話來,湛遠邺便伸手捏過她的下巴淡淡道:“風寒死不了人,她死了,是因為她不聽話。”
“妾身……妾身明白了!”姚疏桐拗不過他的手勁,隻得梗著脖子僵在那裡,“妾身再不會擅作主張了,更不會再對魏國公府存有不好的心思。”
他手下更用力幾分:“什麼樣的仇怨叫你不惜這般代價也要去冒險?姚疏桐,你喜歡我那皇侄?”
她死命搖頭:“王爺,不是的,絕不是的!妾身隻是與納蘭崢有些私怨罷了!”
他冷笑一聲,手一揚就叫姚疏桐跌了個猝不及防:“五年前春日宴上的私怨?”
姚疏桐瞞不過他,沒法爭辯,隻好忍痛爬起,顫抖著去拽他的衣角求饒:“王爺……妾身對太孫沒有念想了,早便沒有念想了,單單隻是看不慣納蘭崢罷了!王爺……您饒了妾身吧!”
湛遠邺居高臨下望著她,也沒說信或不信,隻道:“你記住三點。第一,納蘭崢不是你動得起的人。第二,我有耐性保你一次,卻必不再有第二次。第三,湛家的家務事還輪不到你姚家人插手。你那叫‘元青’的好弟弟,回頭好好醒著神,還有你父親安排在書院照顧他的那名張管事,打爛了丟去亂葬崗。”
“妾身記得了!王爺,您就是妾身的天,您若厭棄妾身了,妾身便什麼也不是了……妾身一道裡明白的!”她一張小臉梨花帶雨,“妾身知曉王爺愛重太孫,太孫亦視王爺如父,此番是妾身叫您為難了,您若不願保妾身……便休了妾身吧!”
湛遠邺聞言屈身將她拽起來錮在了腿間,道:“我何曾說過要休了你?還有,你想要孩子來求我,求送子觀音做什麼?”
她的確是該求他的。事到如今,她怎還會不曉得事情的前因後果。湛遠邺不想她有孩子,這才故意放她出了王府,又安排她身邊的丫鬟害她自作孽,好叫她長記性。
他早便布置了人手在松山寺以備萬一,納蘭崢根本不可能出事,反是她被玩弄了。如此看來,前些日子有大夫替她號脈,卻未言及她有孕之事,那也是他的意思了。
她醒過神來,壓抑下滿腔不甘與懊悔,隻道:“妾身知錯,妾身求王爺就是了。”
……
納蘭崢一身磕磕碰碰的傷處,又感了風寒,吃過午膳不久便睡下,待醒來已是未時末,被綠松與藍田服侍著喝了湯藥,就聽一名叫岫玉的宮婢講,納蘭涓已在外頭等了她半個多時辰了。
她不方便下塌,便叫人將納蘭涓請到裡間。誰想她進來後“砰”一聲就跪在了自己塌前:“四妹,是三姐對不住你!”
納蘭崢猜到她緣何而來,卻是沒料到這一出,險些就要下塌去攙她,一動腳才覺使不得,隻好道:“好端端的都是自家姐妹,你跪我做什麼?快些起來!”又給綠松與藍田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去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