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涓卻是打定主意了不起,一個勁地給納蘭崢磕起頭來。兩名丫鬟怕傷著她,也不敢使力拉扯。
“四妹,是三姐支走了綠松的,千錯萬錯都是三姐的錯……!”
納蘭崢眼見攔她不住,嘆口氣道:“我本就沒打算拿二姐如何,你不必替她求情。”
她開門見山,語出直接,納蘭涓聞言有些錯愕,又聽她道:“有些賬不是想算便能算的,都是自家姐妹,我能拿她如何?這樣的事傳了出去,旁人笑話的是咱們魏國公府。”
納蘭涓低下頭去:“四妹說的是。”
“可我也的確不是心胸如何寬廣之人,做不到以德報怨。況且這事牽扯了太孫,我不追究二姐,卻也沒道理求著太孫不追究,你說呢?”
納蘭涓聽了這話就撲簌簌落下淚來:“四妹,我曉得自個兒沒資格來求你,你也沒那理去求太孫,隻是你替我勸勸母親吧,母親要將二姐嫁出京城去了!”
納蘭崢先是一愣,隨即很快反應了過來。三個女兒裡,謝氏最疼的還是納蘭沁。長女納蘭汀心性穩重,即便議親那會屬意了顧池生,卻因曉得彼時兩家人地位懸殊,從未要求爭取過。謝氏對她放心,給她挑的人家也中規中矩。反倒後來對納蘭沁極花了心思□□培養。
隻是如今她犯了這般錯事,莫說嫁進皇家,便是出路都難再有好的了,倘使留在京城,湛明珩哪能不插手呢?一旦納蘭沁嫁了人,與娘家的關系便淡了,到時皇家若再想動她,就不必太顧念魏國公府了。謝氏意圖將她嫁到外頭,實則是為了保她啊。
想通這些,納蘭崢淡淡道:“母親這是為了她好。”
“可自母親與二姐說過那些話後,她便未再開過口,一粒米也不曾吃下,我怕這樣下去……”
納蘭崢皺皺眉,直覺納蘭沁並非會尋短見的性子,卻畢竟也談不上十分有把握,想了一會問:“母親可有說,要給二姐配哪裡的人家?”
“也是八字未有一撇的事,聽聞是淮安顧家。”
“淮安顧家?”納蘭崢心下一驚,“可是戶部郎中顧大人的故家?”
“正是。四妹也曉得,咱們這樣的門第不好下嫁給了商賈人家,可那些地方官都是前途難測的……”
她話隻說一半,納蘭崢也明白了。商賈人家自然嫁不得,與其讓納蘭沁嫁給很可能朝不保夕的地方官,倒不如嫁入京官的故家。但凡京官在朝順風順水,便能光耀門楣,故家的日子亦不會差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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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池生的案子已翻,想來日後前程非但不會受阻,反還可能因這遭“委屈”得到陛下的恩典。
顧家確是值得託付之所。
“三姐,實話與你講,留在京城對二姐一點好處沒有。反倒淮安顧家是戶門庭冷清的,妯娌關系也不復雜,顧大人為人又重情義與孝道,必不會虧待了故家的父老兄弟。你若真為二姐好,便該與母親一條心。至於我,一來她不想看見我,二來我也沒那肚量面對她。這些話是我與你推心置腹,她的前路,袖手便是我最大的讓步,你也不必再說了。”
納蘭涓揩了眼淚起身,點點頭道:“我明白了,謝謝四妹。”
她搖搖頭示意不必,忽然問:“三姐方才說八字還沒一撇,難不成母親是預備傳信給長姐,請她幫忙料理此事?”她們的長姐夫杜才齡與顧池生是交情匪淺的舊識。
納蘭涓聞言稍有訝異,勉強笑了笑道:“四妹總是聰慧的。”
“顧大人昨日方才出獄,眼下狀況必然不佳,長姐若想請杜大人做個中間人,怕還是不要急著這幾日為好。”
“那就多謝四妹提醒了。”
☆、第34章 夜闖閨房
戌時的梆子敲過不久,湛允披了身厚重的大氅匆匆步入承乾宮,就見主子正仰靠著一把金絲楠木制的交椅閉目養神。他一個激靈放輕了步子,卻不料還是吵著了湛明珩。
“跟你說了,天冷了就走慢些,風都給你灌進來了。”
湛允聞言立刻改了慢動作上前,連說話語速都緩下來幾分,力求不冷到分明一點不怕冷的主子,一面道:“主子,這不是密報來得急嘛,您不預備聽一聽?”
“聽什麼聽?”湛明珩懶得睜眼,一副極其困倦的模樣,“皇祖父好歹不裝病了,也叫我趁機偷闲幾日,有什麼消息直接送去太寧宮就是。”
湛允想說他誤會了,此密報可非彼密報,張嘴卻起了玩心,笑了笑道:“是是,咱們不聽。主子,豫王爺走了?”
“走了。”湛明珩揉了揉眉心,繼續懶洋洋道,“我這位皇叔實在難應付,分明是來求我辦事的,卻還少不得訓我幾句,將我這一月多來處事不周之處列了個三尺長的條子,比皇祖父還能折騰人。”
“王爺待小輩素來嚴苛,實則也是為了您好。如此說來,王爺可是為王妃那茬子來的?”
“不然呢?他豫王府又不缺金銀又不缺美人,還有何可求的。”他說罷冷笑一聲,“若非姚疏桐此番自作孽落了胎,即便皇叔再怎麼如何開口,我也絕沒有放過她的可能。”
“平日倒瞧不出來,王爺竟對這位小王妃挺上心。隻是主子,您如此應了豫王爺,可不委屈了納蘭小姐?”
湛明珩聞言一時沒答。湛允見他似乎有些煩悶,就怕自己提了不該提的,於是勸慰道:“不過納蘭小姐大度,想來能明白您的為難。”
“她是對旁人大度,對我小氣的。”湛明珩吸口氣,“我不會委屈她,總要一筆一筆替她討回來,隻是難免需要些時日。先不說這個,備輦。”
“去哪,主子?”
“你的眼力見都叫狼給吃了?”他蹙起眉頭來,“你家主子我自昨日起便沒躺下歇過半刻,你說我要去哪?”
“哦。那您先歇著,魏國公府來的密報咱們就明個兒再看吧。”
湛明珩聞言“唰”一下睜開眼來,隻見那眼底一片清澄,哪裡還有半分方才的迷糊與懶散:“你說哪來的密報?”他問完似也反應了過來,坐直了身子,“承乾宮每日須收數十封密報不止,你講話不曉得講清楚些?”
湛允頷首應是,又悄悄抬眼看他:“主子,那您不困了?”
“困什麼困?”他剜他一眼,“念!”
“哦。”湛允說著拆了密報,將裡頭的內容一五一十念了一遍。
主子倒並非有意監視納蘭小姐,隻是被松山寺那事弄怕了,又沒法將人捆進了宮來擱眼皮子底下,才隻得出此下策。
密報之詳盡,從納蘭崢今晨幾時醒的,午膳吃了幾口飯,湯藥剩了多少渣,與誰說了什麼話俱都有了,念得湛允口幹舌燥,完了忍不住討要了一杯茶水喝。
那期間湛明珩幾次想出言打斷,張嘴卻忍了,盡數聽完才皺眉指出了其中最令他不滿的一點:“那丫頭都沒出過京城,怎麼就曉得他淮安顧家門庭冷清,妯娌關系簡單的?”
湛允深以為然的樣子:“主子,還有顧大人為人重情義重孝道呢!”
他擰著眉頭,絲毫沒察覺湛允嘴裡的調侃意味,還點點頭:“是了,前幾日魏國公似乎也過問了顧池生的案情,他們納蘭家可是對此人關心太過了?”
湛允繼續深以為然:“的確,不僅關心太過,竟還有了結親的想法。主子,以魏國公如今的地位處境,實則並不宜與朝中要緊的文臣來往過密,您若借此說辭提醒納蘭小姐,豈不既能表達您對魏國公府的關切,又不顯得您這個人太小氣嗎?”
湛明珩這下反應過來了,抬頭就是一個眼刀子殺了過去:“湛允,你皮痒了是不是?想來十月裡的冷風該好吹得很,莫不如將布置在魏國公府周邊的錦衣衛調回來,換了你去值崗?”
湛允聞言哭喪起來:“主子,屬下錯了。”
他默著想了一會兒:“看在你出了個好主意的份上,且饒你一回,叫他們傳話給岫玉,吩咐她旁敲側擊著與納蘭崢說說。還有,嚴笑坤倒臺了,戶部侍郎的位子也空缺了不少時日,提醒提醒底下人,該是時候填了。”
湛允聞言一愣,好一會才恍然大悟過來。顧池生身為戶部第三把手,頂頭上司倒臺了,原本該是上位的不二人選。可他這官位卻是兩月前方才得來,尚且未能坐穩當,接連升任未必能叫眾人信服。要說再往下的杜才齡吧,倒是比他更早進戶部,能力也算得上卓絕,隻是亦難有越級晉升的道理。
可哪怕這倆人最終都撈不著這個官,既是拋了誘餌出去,又如何不叫他們間生點嫌隙?畢竟杜才齡此人肚量實在算不得大,恐怕早便對顧池生心生妒意。到時,謝氏再想通過他與淮安顧家的子弟攀上姻親,可就不那麼容易了。
戶部不幹淨,主子這一招,一來試探朝臣心思,二來不給納蘭沁好出路。
想通這些,他誇贊道:“主子,並非屬下誇大其詞,您可真是太絕了,實在是給屬下一百個腦袋也想不到的!”
“盡說廢話,要不然你來做這個主子?”
“屬下不敢。”湛允忙低下頭去,這一垂眼便見剩下一封信箋內裡鼓起的物件,“對了,主子,弟兄們在山裡搜了一整日,好歹找著了納蘭小姐的簪子。”
他說著就從夾層中取出一支雙層鎏金點翠蝴蝶簪來,赫然便是阮氏託雲央贈給納蘭崢的那支。隻是上頭沾了泥巴與血汙,簪頭的部分也有了彎折的痕跡。
湛明珩抬手接了,又從袖中取出那枚自納蘭崢處收回來的金葉子,垂著眼細細摩挲了一番。
他前頭收回它,是因誤會了納蘭崢,還道她起始便是奔著替顧池生說話才使了他的信物的。後來卻從宮人嘴裡得知,她聽聞顧池生出事是在金鑾殿前。也就是說,她最初進宮是為了他。
他卻一時衝動將她氣走了。
總想著待回了書院再說幾句好聽的也來得及,卻不料出了松山寺那檔子事。也是那會他才驚覺,他太習慣她的存在了,以至根本未曾想過沒了她自己會是副什麼模樣。可事實是,她未必就始終站在他一回頭便瞧見的地方,她興許會消失,也興許終有一日不能伴他左右,成為他人的妻子。
並非一切都來得及,恰恰相反,這世間有太多來不及了。就像母親,還有父親。
想到這裡,他幾乎一刻都不願再等,朝杵在跟前的人道:“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