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點頭:“你們將殿下的被褥挪開些,完了就下去吧。”
兩人依言照做。
湛明珩的嘴角已經忍不住彎起來了,憋都憋不住。
紗布包足足裝了一個木桶,納蘭崢拎了最上頭那個回身,一眼瞧見他嘴角笑意就在心內冷哼一聲。笑話,她要對皇太孫用刑了,能叫那些婢子瞧著嗎?
屋內和暖,她的狐裘已摘了,挽了袖子就將那紗布包敷到了湛明珩的腦門。完了又回身取過另一個,這下在塌前猶豫起來。
他倒沒太無賴,好歹端端正正穿了中衣,可如此情狀還是叫她有些下不了手的。
那頭湛明珩卻是等不住了。能不能快些了,他不怕冷,就是有點急。
納蘭崢瞧他神色便知他心思,心道怕是他又在嘲笑她膽小了,見狀便咬咬牙不再顧忌,將紗布包一個個往他身上丟。左不過擱幾個布包,她不碰著他就好了。
治風寒自然不是這麼個法子,她不過想給他個教訓。可湛明珩當真能忍,眼見那紗布包都從肩頭堆到胸口了,他卻仍舊毫無所動。
納蘭崢心內鬱悶,靈機一動想到他腰腹怕痒,那處必然敏感一些,便拎起一個布包移向他的小腹。
哪知這下要了命,她的手還未來得及挪開呢,湛明珩就嚎叫一聲從床上蹿起來了,一腦袋撞上了她。
他身上那些紗布包跟著滾落床榻。納蘭崢整個人被他撞得一斜,眼見便要與那些膈人的碎冰一道栽地。
湛明珩心下一驚,也不管自個兒傷著哪了,忙伸手將她往懷裡拉。
噼裡啪啦一陣響動,隨之而來的是納蘭崢一聲低呼。屋內登時一片狼藉。
候在房門外的婢子小心出言詢問:“殿下,納蘭小姐,可是裡頭生了什麼事?”
湛明珩神色痛苦,垂頭看一眼懷裡安然無恙的納蘭崢,向外勉力道:“無事,不必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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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崢驚魂未定,就聽頭頂湛明珩“嘶”了一聲,咬牙道:“納蘭崢,你可是要毀了湛家的國業?”
☆、第43章 共食
納蘭崢一懵。是他無賴在先,她不過小施懲戒,如何便牽扯了國業?這話可不能亂說的。
兩人姿勢曖昧,她想起身再與他談論此事,卻是整個人都栽在他懷裡,倘使不借力便難以平穩,因而伸出手去想撐一把床榻。
湛明珩面色鐵青,哪裡還有半分前頭拿手爐烘出的潮紅。他“嘶嘶”吸著氣,見她非但不悔悟,竟還一副要往哪裡摸去的樣子,立刻便攥住了她伸出的手:“你做什麼去?”
她能做什麼,她要爬起來啊。難不成任由他這般輕薄她?
納蘭崢就幹脆借了他的手力往後退去,站回到塌前不高興道:“我不過要起身罷了,你怎還一副被輕薄了的模樣?哪有人像你這般反咬一口的!”
距元宵已過月餘,隻是那之後兩人未曾碰過面,照舊書信往來,因而她說完便記起當夜落在頰側的柔軟觸感,臉蹭蹭地紅了。
她可還沒算他上回的賬。
湛明珩卻心道她這話說得精闢啊,他可不被她輕薄了!那碎冰不是一般的寒涼,他雖體質偏陽,旁的地方夠受,那處卻哪能歷經這等磨難摧折!若非他蹿起得快,還不知得落個什麼下場。
隻是納蘭崢顯然一時失手,並不知曉實情,他便不好主動捅破。畢竟倘使她對此事留了個印象,時時惦記在心,來日冤枉他某處不帶勁該如何?
使不得,使不得。
他幹咳一聲,決計將這苦默默吞了,坐直身子端正姿態道:“納蘭崢,你可別亂說話,我何時咬你了?”
她又氣又委屈,卻覺這話再論下去吃虧的必然是她,就剜他一眼道:“你哄騙我來此就為了捉弄於我?我要回去了。”說罷當真扭頭就走。
湛明珩緩了緩已覺無大礙,長腿一伸從床上下來,跨幾步上前,那雙大手便從後邊圈住了她。見她生氣,聲音都放輕了:“我不是聽說你哭了,這才來逗你高興的?你府上有鳳嬤嬤,我又不好隨意闖了去。”
他的手太熱了,幾乎都要燙著了她的肩。偏他圈了她還不夠,又拿下巴磨蹭著她頭頂的發,出口氣息都噴在她額際,叫她痒得不敢動。
隻是她的確心緒不佳,方才不過被他鬧得一時轉移了注意力罷了,此刻聽他提及,不免復又低落傷感。生老病死本人生常態,可祖母於她並非旁人,那臨終的模樣豈是她一扭頭便能忘的,偏她於祖母卻已是外人,連吊唁送葬都全無資格。
她一句話不說,又不敢叫眼眶裡霎時盈滿了的淚珠落下。這樣未免太奇怪了,她沒法解釋自己為何要哭。
湛明珩垂眼見她隱忍模樣,便攬她更緊些,一面輕拍著她的肩道:“想哭就哭了,有什麼的?我又不是沒見過。”
他手勢輕柔,就像彼時的祖母一樣。那恰到好處的力道叫納蘭崢幾分熨帖,實則心內已松懈不少,卻還是作了個確認,低聲說:“……那你不能問我緣由。”
“我不問。”
湛明珩話音剛落便見那淚淌了下來,一滴滴地,將他中衣的袖口一點點浸染成鉛灰色。他俯低一些,拿臉貼著她耳際鬢發摩挲幾下,嘆一聲道:“洄洄,我在呢。”
納蘭崢默了默點點頭,忽然回身向他懷裡鑽去。
她的手垂在身側,並非男女情愛狎昵相擁,而是太想躲一會了。
她還有哪裡能哭呢。便是在唯一知曉實情的顧池生面前也怕流露太多,叫他為她再沉迷往事。倘使連湛明珩都不能叫她全心松懈,她就當真無處可去了。
她並不哭出聲,湛明珩就攬著她,也是一句不問。
嫋嫋藥香氤氲在屋內,芳沁襲人。其實哪是用來哄騙納蘭崢的。他知道這些把戲騙不了她,那裡頭混了調制好的沉香,是拿來給她安神的。裝病也不過故意惹她生氣罷了。
她生氣了,就少難過一些。
湛明珩垂眼瞧了瞧她的頭頂心,相識數年,她頭一遭這般的主動,隻是他也曉得,此刻所謂軟玉溫香在懷,不過是這塊軟玉在外頭受了欺負,才叫他趁機蹭了一懷的溫香。
她若是好了,他哪還有這等福享。
可惜禍福總相依,不過一會他的呼吸便漸漸發緊了,被碎冰惹寒之處也因此灼燒起騰騰的熱來。
他松開她一些,悄悄朝後撤了一步。
這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氛圍又太-安靜,她再不哭完,他就有點受不住了。
湛明珩幹咳幾聲,說:“好了,盡管哭。這中衣雖精貴,給你弄髒了就得扔,但我是不缺銀錢的。”
納蘭崢聽見這話就是一個抽噎,從他懷裡鑽出來了。這人竟這般嫌棄她?
眼見不動聲色覆滅了這盆火,沒給她瞧出端倪來,湛明珩隻覺自個兒當真是天縱的智慧。
納蘭崢被他惹得分了神,也實在哭得疲累了,便拿巾帕揩了淚,背過身平復一些道:“做太孫的還這般小氣,大不了我賠你件衣裳就是了。”
“你倒是利用完了人扭頭就走,誰稀罕你賠的衣裳?”
“那你還想如何了?”
湛明珩就笑一聲:“不用你賠了,隻是我得換件衣裳,你給我穿就是了。”
納蘭崢一噎,回過頭去:“湛明珩,你這臉皮可是千年玄鐵打的?”從前叫她替他打傘也便罷了,如今竟還來了穿衣這一出。她個黃花大閨女哪做得這等事。
他咕哝一聲:“總得叫你有日心甘情願給我穿。”隨即轉頭喚了婢子進來,又跟她說,“我已與你府上打過招呼,天黑前自會送回了你,你留下陪我吃些東西總不礙吧?”
納蘭崢就妥協了。晚些時候到了外間,卻見滿桌珍馐皆是她平日喜愛的吃食。
她的喜好必然是岫玉告訴湛明珩的,可他竟記得這般清楚,且這些菜餚多需時辰燉熬,想來是早早便命人備下了。
湛明珩手枕著那黃花梨八仙桌的邊沿,瞧見她這眼色就說:“不必太感動了,免得哭湿了一桌的好菜。”說著夾了片掛爐鴨到她碗碟中。
那肉被烤得外酥裡嫩,果木之氣沁脾,入口齒頰留香。納蘭崢剛吃了一片,又見他給自己夾了隻溜鮮蝦來,一面道:“原本叫他們做的蝦仁蒸蛋,隻是你喜吃甜,那蛋卻不宜與糖水同食,還是吃這個。”
納蘭崢默默吃了,心道他也太小心了,她就不曾聽過這禁忌。
湛明珩再抬手去給她盛羹湯。她這下有些不好意思了,搶了那湯匙道:“不說是叫我陪你吃的嗎?你倒也動幾筷子,總不能叫我一人吃完這些啊。”說罷就盛了碗雞絲燕窩羹給他遞了去。
那纖纖玉指被碧色的碗沿襯得嫩白如茅,湛明珩垂眼出了會兒神才接過去,然後笑:“倒算你還有些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