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氏渾身發抖,臉上露出困獸猶鬥的神情。
我也不催她,隻靜靜地望著她。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她終於如同泄了氣的燈籠,整個人癱坐在地上,神情衰敗絕望。
我道:「可想好了?」
翟氏輕聲道:「奴婢……奴婢懂得了,奴婢去後……請夫人憐惜雲姐兒,好好待她。」
我冷笑:「雲姐兒是我的外甥女兒,我自會好好待她!」
用得著你一個惡僕去提醒!
話說到這裡,已經差不多了。
等到雲姐兒下了學,翟氏臉色變了又變,終於還是抵不住對弟弟的疼愛,終於對雲姐兒說了那番話。
雲姐兒臉色大變,依依不舍地哭著讓她別走。
紅鳶在一旁勸道:「姐兒有所不知,翟媽媽是去享福呢,和弟弟弟媳一家團聚,您若是不讓她去,她老來無依,不是更可憐?」
雲姐兒淚眼婆娑地問道:「媽媽,這是真的嗎?您不是說永遠不會離開我嗎?」
翟氏心痛至極,這幾年她小偷小摸是真,可對雲姐兒的疼愛也是有的。
在伯府的日子多麼舒服,她寧死也不想出去。
可弟弟是她心頭寶,她不敢違逆我,終於咬了咬牙,道:「紅鳶姑娘說得沒錯,奴婢、奴婢是去享福呢!姐兒莫要惦記了!」
紅鳶順勢道:「媽媽以後有時間,定然會回府裡看望姐兒的,姐兒放心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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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氏幹巴巴地點了點頭,緊緊抱了抱雲姐兒,含淚道:「姐兒,你以後要聽夫人的話,好好過日子,媽媽這就去了。」
20
翟媽媽走後,雲姐兒大哭了一場,睡著之後小臉上仍有淚痕。
我把幾個丫鬟中最溫柔靈巧的姚黃留在了雲姐兒那,讓她好好寬慰這孩子。
當初,在姐姐生病過世的那一年裡,翟媽媽是唯一陪在雲姐兒身邊的人。
一個孩童驟然失去母親,現在又失去了親密無間的奶娘,實為一個不小的打擊。
可我相信她能挺過來。
雲姐兒不再是一個人了,她有我,有佑哥兒,有趙玉華,還有學院裡的同窗師長。
以後,她的世界會越來越大,慢慢地就會忘了這個居心叵測的老僕。
接下來的日子裡,雲姐兒整日鬱鬱寡歡。
我對她說:「母親懂你對翟媽媽的感情,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翟媽媽是去過好日子,你該為她開心。」
雲姐兒紅著眼睛道:「母親,娘去世後,翟媽媽說,我隻有她了……現在她也不要我了……」
我心頭微痛,閉了閉眼,輕聲說:「你怎麼會隻有她,你還有我,還有你爹,還有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還有佑哥兒,我們是你的親人,是最愛你的人。」
我扶住她的肩膀,鼓勵道,「雲姐兒,你太外公是保家衛國的大將軍,是大英雄!你也是將門虎女,母親相信你,有什麼困難你都可以堅持下來!」
雲姐兒抬頭望著我,目光中漸漸堅定起來。
她重重點了點頭:「母親,女兒明白了。」
雲姐兒將會慢慢成長起來。
我想教會她的不隻是分離,還有堅強。
21
雲姐兒很快就恢復了過來,連對待佑哥兒的態度,也終於有所改變。
這段日子裡,我時不時地教導她,告訴她同胞兄弟的重要性,並認真澄清——她母親的過世和佑哥兒沒有半點兒關系。
這確實是事實。
這些話不止我在說,姚黃也會說,她的先生也會說。
慢慢地,雲姐兒對佑哥兒的戒心消除了。
姐弟倆漸漸變得無話不說,親如手足。
我收拾翟媽媽的事並不算隱秘,隻能瞞住雲姐兒佑哥兒這樣的孩童,卻瞞不住伯府其他人。
在太夫人和李氏看來,我所倚仗的無非是越家,可我這樣不留情面地撵了姐姐留下的老僕,娘家多少會對我有些意見。
可我母親不僅沒有,反而在看到兩個孩子的變化後,感動地抱著我大哭了一場。
然後她大手一揮,斥巨資送了我一座京郊的馬場。
母親是想感謝我,肯定我的付出。
伯府裡想看我笑話的人終於悻悻然偃旗息鼓。
我也很感慨,母親雖然沒養過我,卻很了解我。
從前我心裡有事,在伯府待著並不覺得有多難受。
自從孩子的問題一一解決後,我越發覺得日子難熬。
十年啊。
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
我想念嘉峪關的風,想念嘉峪關的沙,想念從前策馬奔騰的自己。
我野慣了,實在受不了拘束。
我娘給我買這個馬場,簡直是送到了我的心坎裡。
望著寬闊平坦的場地,我心情激動昂揚。
從嘉峪關帶來回來的馬兒好久沒有舒展筋骨,都長膘了。
我狂跑了一整天,不僅絲毫不疲憊反而神採奕奕。
這才是人該過的日子!
接下來,我每天都泡在馬場,有時還帶著雲姐兒和佑哥兒一起,讓人給他們找兩匹小馬騎著玩。
按道理說,我這個世子夫人不該每天都出門。
可太夫人不管事,李氏也不敢觸我霉頭,我隻說出門經營馬場,誰也不好說什麼。
這段時間,趙玉華也變了很多,他已經明白我並不待見他。
可他似乎習慣了和我相處,來正房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還暗示我想留宿。
「……」
22
對趙玉華,我幾乎什麼難聽的話都說過,真不明白他為什麼還能對我產生「興趣」。
可拒絕他次數多了,我擔心會影響兩個孩子。
說到底,趙玉華是他們的親爹。
從嘉峪關我帶過來四個得力的手下,分別是紅鳶,綠綺,姚黃,紫馨。
紅鳶擅長情報探查,綠綺尤擅刑訊逼供,姚黃善解人意,洞察人心,紫馨……殺人如麻,冷酷無情。
這種事,我好像隻能和姚黃商量。
姚黃溫柔地笑了笑,說:「據屬下觀察,姑爺這個人自視甚高,小姐對他不假辭色,他反而激發了徵服欲。」
說完她撩了撩額間發絲,「男人,就是這麼膚淺。」
「……」
我撫了撫額,道:「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知難而退?」
姚黃想了想說:「自尊心越強的男人,越擔心被拒絕,您隻要遠著他,淡著他,他自然就懂了。」
希望如此吧。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對趙玉華越發冷淡,日日跑到馬場去避著他。
趙玉華卻並沒有退縮,反而越發來勁兒,整日討好我,送我禮物,有時還跑去馬場接我回家。
伯府的下人們見了,開始傳我賢良淑德,用心教導姐姐留下的孩子,終於打動了世子爺的心。
「……」
就連我娘家母親都聽到了風聲,跑來對我說:「其實你姐夫這個人並不差,也算是文武雙全,前途無量。你若能想通了,和他好好過日子,娘也就放心了。」
什麼跟什麼!
這都是他一廂情願!
我被趙玉華騷擾得不厭其煩,一日我在馬場正琢磨著怎麼揍他一頓,忽然不遠處有一人衝我策馬奔來。
他的身形極為熟悉,越近越看得我心驚。
竟然是故人到了!
23
對方一見我,展顏笑道:「小五,許久不見了!」
「阿澤。」我輕聲叫道。
自嘉峪關一別,我們已經快兩年沒見!
阿澤如往日那般清雋俊美,他熟練地與我並騎,一邊深深地望著我,一邊埋怨道:「回到京城這麼久,你竟然都沒想著去看看我?」
我自然是知道他住哪裡,可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我隻道:「我現在的身份,不方便和你聯系。」
阿澤忽然停下,嘆了口氣,問道:「你……現在過得好嗎?」
我看向遠方,道:「很好!」
兩個孩子都成長得很好,伯府無人敢惹我,隻要解決了趙玉華的痴心妄想,一切都還不錯。
阿澤垂下頭,輕聲道:「你覺得好,我就放心了。」
我悄無聲息地嘆了口氣。
這天,我們在馬場一起騎了很久,就好像從前一樣。
直到我的馬發出抗議,我才帶它回去喝水吃草料。
臨走時,阿澤輕聲說:「小五,我以後想見你,還能過來這邊嗎?」
我坦然道:「馬場開門做生意,你自然可以來,隻不過還請和今日一樣,微服過來。」
阿澤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小五,我今日真開心。」
回去的路上,我不由得心緒起伏。
想起我和阿澤在嘉峪關那些逍遙快活的日子,我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因為我知道,時光一去不復返。
再不會有那樣的日子了。
回家後,趙玉華臉色陰沉地在房中等我,好像有人欠了他十萬兩銀子。
「有事嗎?」我無精打採道。
趙玉華慢慢抬起頭,盯著我的眼睛道:「你今日和誰在一起?」
24
趙玉華的口吻好像在興師問罪,讓我很是反感。
我靜靜看了他片刻,道:「我和誰在一起,和你有什麼關系?」
趙玉華額上青筋暴露,怒道:「我今日特意繞路去接你,卻看到你和一個年輕男子在一起,毫不自重!越無咎,你是我妻子,可你從未對我這樣笑過!」
原來他看到了我和阿澤。
那他應該沒見到阿澤的樣子,不然就不是現在這個反應了。
我對趙玉華的憤怒嗤之以鼻,無語道:「我是嫁給了你,不是賣給了你!你憑什麼對我呼呼喝喝?」
若是從前,我非打掉他幾顆牙!
趙玉華猛地站起身,一下子走到我跟前,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你不願與我同房,拒我於千裡之外,是因為你心裡有別人嗎?」
他和我的距離太近了,讓我有些不舒服。
我沉聲道:「松手。」
趙玉華直勾勾地盯著我:「我不松!除非你給我說清楚!」
一股無名之火湧上我心頭,我用力一甩,喝道:「你不要動手動腳!」
趙玉華被我甩開了手,眼中越發不忿,欺身過來道:「無咎,你既已嫁給了我,就要和我做真正的夫妻,為我生兒育女,與我長相廝守!」
他這是想對我用強?
因為動靜有些大,紅鳶和綠綺立刻從外面跑了進來,戒備地望著趙玉華,隨時打算動手。
趙玉華大喝道:「滾!」
我對紅鳶和綠綺擺了擺手。
她們對視了一眼,知道我吃不了什麼虧,於是慢慢退了出去。
趙玉華卻以為我順從了,一把把我推到牆邊,深情道:「你還小,不懂什麼是夫妻之情,我以後會好好待你的……」
沒等他說完,我終於忍不下去,猛然間一掌揮出。
趙玉華與我距離太近,來不及防備,隻能不自覺地格擋了一下,卸了部分力道,可還是被擊中了胸口。
「你……」
下一秒,他噴出一口鮮血。
25
趙玉華右手捂胸,震驚地望著我,道:「……你竟然會武?」
我靜靜地望著他,抿了下嘴唇,道:「我在嘉峪關長大,會些拳腳有什麼奇怪!」
剛說完,趙玉華又咳了一聲,「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
方才我太生氣了,沒收住力道。
我清了清嗓子,有些心虛道:「震傷而已,並不嚴重。」
趙玉華苦笑一聲:「越無咎,我真是越來越不認識你了!我十歲習武,自然知道你武功不弱!你……你到底還有什麼事瞞著我!要知道,我是你夫君!」
還十歲習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