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嗤笑道:「你那算什麼練武,頂多是花架子罷了。習武從來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殺人,隻有在戰場上才能歷練出來!」
趙玉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低聲道:「我一直就覺得你看不起我,原來竟然是真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想再藏著掖著。
「外祖父說過,你們這些京官都是貪圖享樂、屍位素餐之輩,當然,你別介意,這些人裡也包含我父親。」
外祖父喜歡無差別攻擊所有文官。
我從小深受外祖父教養,自然把他的話奉為圭臬。
所以從一開始,眾人都說趙玉華文武雙全,一表人材,是個很好的夫婿人選,對我來說都是狗屁!
文官本就是我最討厭的,武藝他也不可能比得上我,甚至比不上紅、綠、黃、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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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趙玉華,直截了當道:「我不適合伯府,更做不了一個好妻子,我願意嫁過來,隻是為了兩個孩子。我和母親有十年之約,十年之後,我會回嘉峪關去。」
迂回的辦法行不通,就隻能直接一些。
趙玉華震驚之色更甚,久久說不出話來。
「你……把我晉陽伯府當作什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趙玉華唇邊帶血,痛楚道。
我冷笑:「若不是你不能好好照顧佑哥兒和雲姐兒,我又何必犧牲自己寶貴的十年,你以為我願意整日待在這破院子裡?
「既然說開了,就請你好好配合,把孩子養好,日後我走了,也會念你的好!」
趙玉華慢慢抬起頭,眼中露出森然寒意:「我若不同意呢?你是我妻子,我不同意,你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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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瞥了他一眼,道:「腿長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
「你要是願意和離,那再好不過,你不願意,難道還能攔住我?」
不是我小看他,就算是把整個伯府的人手都加上,都不夠紅、綠、黃、紫一人砍兩刀的。
趙玉華緊緊握拳,一言不發地狠狠盯著我。
他的眼睛,充滿了不甘。
我不想把他逼急了,輕聲道:「十年過後,孩子們便不再需要母親,而你大可以嬌妻美妾,享富貴人生。姐夫,我不喜歡京城,你要是對我還有些感情,就別阻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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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玉華走後,我派人去給他送了些傷藥。
我怕他要面子不敢就醫,萬一傷重,也是我的麻煩。
可這件事傷他不輕,接下來好幾日,他都閉門不出,連帶著兩個孩子都很擔心。
紅鳶道:「京城裡的人,果然脆弱得緊。」
綠綺說:「這要放在咱們嘉峪關,肚腸子流出來,塞回去繼續打!」
紫馨平時話最少,此時也道:「沒用!」
隻有姚黃哭笑不得:「姑爺傷的是心,而不是身子,你們幾個,什麼時候才能懂事啊!」
我不禁莞爾,除了我之外,就連我的人也不適合京城。
我不去打擾趙玉華,讓他慢慢想通。
接下來,仍舊每天跑去馬場玩耍。
阿澤每隔三五天都會過來玩一會兒,他不談風月,每次隻和我跑馬聊天。
可我怕再刺激了趙玉華,對阿澤說:「近日你還是少過來。」
阿澤強笑著說:「可是……你婆家人說了什麼?」
我嘆了口氣:「我夫君,上次見到了咱們在一起。你要知道,內宅不寧,也很麻煩。」
阿澤垂下頭,片刻後才道:「好。」
等我走到他前面,我才聽他低聲說了句:「咱們回不到從前了,是嗎?」
我閉了閉眼說:「是,回不去了。」
正說著,我隻見趙玉華臉色雪白站在角落裡,已經不知等了多久。
看到阿澤的臉後,他終於再也無法冷靜。
「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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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去的馬車裡,趙玉華再也控制不住:「我本想和你好好談談,誰知……此人竟然是太子。越無咎,你欠我一個解釋。」
我見他雙眼發紅,神色陰暗執拗,想是不弄清楚不會死心了。
若是我一直閉口不說,說不定他還會想歪了。
我嘆了口氣,道:「事無不可對人言,其實真的沒什麼……」
事情要從十五年前說起。
母親生我之時,父親正好在嘉峪關附近為官。
我不到兩歲,父親接到調令,要去別處做官。母親見我年幼,不忍我長途跋涉,於是把我留在了外祖父家裡,這一留,就是十五年。
從小,外祖父是把我當男孩養大的,我十二歲時,就隨外祖父上陣殺過敵。
當時外祖父有四個孫子,家中便讓我排行第五,對外宣稱我是外祖父的第五個孫子。
哥哥們從小都叫我小五。
想起那些年的事,我慢慢陷入回憶之中。
那年我十三歲,阿澤被聖上送來嘉峪關歷練。
當時除了外祖父和舅舅,誰也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舅舅為了不讓阿澤出事,並不敢讓他上前線,隻把他交給了我四哥,讓四哥帶他四處熟悉,找些事情做。
可四哥嫌麻煩,不想整日陪著毛頭小子,就把他推給了我。
誰知我和阿澤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我們倆四處去打獵、跑馬,有時,我還帶著他去執行一些小任務。
那時可真好,我和阿澤倆整天嘻嘻哈哈,快樂得像兩隻猴子。
可嘉峪關並不是一直平靜,時有敵人來襲。
一次我接了個任務,去夜襲敵營,引蛇出洞。
為了讓阿澤長些見識,我特意叫了他一起。
誰知那次我大意了,敵人似乎知道太子在此地,來的敵人比往日多上數倍。
我們沒等到接應,一路上就被殺得潰不成軍,險些喪命。
幸好我身邊的人都身經百戰,終於找到一處隱蔽之地,躲藏了起來。
當時,我還替阿澤擋了一劍。
現在我肩上還有那個傷疤。
如今想想,幸好我夠義氣,若是阿澤在這場無名戰役中喪命,整個嘉峪關都擔待不起!
當時阿澤抱著我直哭,說以後一定不負我,要和我共富貴什麼的。
我說:「這有什麼,我們行伍之人,就算是肚腸子流出來了,塞回去一樣繼續殺敵!」
阿澤滿臉鼻涕眼淚,嗚咽著說:「小五,你的嘴比你的刀可硬多了!」
最後,關鍵時刻三哥四哥終於領兵來馳援,救了我們兩條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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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次死裡逃生,外祖父大發雷霆,我由此知道了阿澤的真實身份。
當時回想起來,真是倒抽一口冷氣!
阿澤也知曉了我不是威猛將軍的孫子,而是他的外孫女。
趙玉華始終靜靜地聽著,像尊雕像般靜止不動。
直到我說到這裡,他才幹澀著說:「那柄玉如意……」
我輕輕點頭:「是,那是太子殿下送給我的。」
我和阿澤本就是光明正大,從無半點齷齪不堪。
隻不過快樂不知時日過,後來陛下召他回去,臨走前阿澤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做太子妃。
我思考了一晚上,拒絕了他。
我對趙玉華道:「我並不是自慚形穢,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事實上,外祖父說我巾幗不讓須眉,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孩子。」
我隻是覺得自己當不了一個太子妃,更不用說母儀天下的皇後了。
所以我把阿澤送我的東西轉送給了我姐姐,就是代表著我要忘卻前塵。
趙玉華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他悽然道:「那你為何還要回來?連太子妃之位都留不住你,我趙玉華又何德何能?」
我輕輕聳了聳肩:「姐姐病重,我回家奔喪。那時我才發現,父母身邊隻剩下我一人,我便留了下來。」
再後來,一切都是造化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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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玉華聽了半晌,似乎心神大震。
我語重心長地說:「所以,無論如何,我是一定會回嘉峪關的。」
因為那裡才是我家。
「現在我留下來,隻是為了父母之恩,姐妹之義,不是為了你。」
從來都不是。
趙玉華長嘆一聲,一拳猛然打向馬車。
「砰」的一聲,他手上鮮血直流。
「無論你有何過去,你現在是趙家婦!你欠你父母的,可我又不欠你的,我又該怎麼辦?!」趙玉華嘶吼道。
我無力地閉上眼睛。
趙玉華搖晃著我的肩膀,眼中透出熱切:「無咎,你就不能把心放在我身上嗎?我以後會帶你回嘉峪關省親,我會去拜見你外祖父!無論如何,你也是個女子,你總要嫁人的!」
我推開他,鏗鏘有力地說:「誰說我將來不嫁人了。」
嘉峪關有無數大好男兒,我根本不愁嫁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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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過得飛快,直到雲姐兒八歲,佑哥兒五歲。
這一年起,佑哥兒也進了學。
他上的學堂是趙家族學,所有人都知道我越無咎最是護短,所以就連獨霸學堂兩年的聰哥兒也不敢給佑哥兒使絆子。
佑哥兒每日「趾高氣揚」地跑去學堂,然後屁顛屁顛地跟在我身後,給我講學堂發生了什麼雞毛蒜皮。
而雲姐兒越發像個大姑娘,她長得越來越像我姐姐,連性情也像她,寬和大度,溫婉懂事。
可我不想她這麼懂事。
懂事隻是便宜了夫家,就像當初趙玉華對我姐姐那樣,予取予求,把自己當大爺供起來。
真正的快樂,是要順從自己的心意。
所以除了教導雲姐兒外,我會偶爾給她找些「小麻煩」,觀察她如何處理。
無論她怎麼做,我都會給她復盤,告訴她怎樣才能利益最大化。
雲姐兒幾乎把我當成了親娘,有次笑著說:「母親這身本領,可是從父親身上練就的?」
我也不生氣,道:「你父親那樣的,還不值得我出手。」
經過兩年的時間,兩個孩子越發依賴我,信任我。
尤其是佑哥兒,慢慢脫去膽怯,偶爾還會淘氣起來。
我始終認為男孩子可以淘氣。
隻要能抗住我的家法,淘氣也是一種選擇。
可這孩子最近學壞了,隻要我教訓他,他就會四處逃竄,大呼小叫,喊什麼:「夫子說了,小杖受大杖走,兒子不是不孝,兒子是聽聖人言!」
什麼狗屁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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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玉華這兩年沉穩了不少,他對我的感情越發含蓄。
他不再哀求我留下,隻是用心證明自己值得,頗有點兒溫水煮青蛙的意思。
他對我很好,好到在京城裡甚至有了寵妻狂魔的賢名。
可惜他還是不懂我。
我當初是喜歡過阿澤的,他承諾我未來國母的位置,我尚且拒絕了。
我是不會為了區區一個男人留下的。
男人,隻會影響我拔刀的速度!
就這樣,將入年關,我即將在晉陽伯府度過第三個新年。
京城本來熱鬧非凡,可在這些熱鬧中,我卻嗅出了一絲人心浮動的味道。
我娘特意跑來對我說:「你爹說了,聖上近來身體不適,幾個皇子蠢蠢欲動,前些日子,李貴妃所出的三皇子被申斥了一通,說是過完年就要趕回他的封地去呢。」
我明白了,這種感覺是陰謀爆發的前夕。
早膳時,我對趙玉華說:「三皇子必是不會安安分分回到封地的,若我是他,會趁著過年,鬧出些事來。」
早年前外祖父早就和我分析過幾個皇子。
阿澤是太子,深得聖心。
隻不過他早年喪母,所以其他幾個皇子總有些不甘心。
趙玉華見我這樣說,神色凝重道:「你放心,我在刑部,和他們牽扯得不多,家裡這幾日也會加派人手巡邏,就算鬧出亂子,咱們也不會有什麼事。」
我暗暗嘆了口氣,伯府還好,高門大戶,可那些平民百姓呢?
他們該怎麼辦?
33
到了新年這一夜,全家都聚在一起守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