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榮莞爾,把手上的包袱遞給哥哥:「一路珍重。」
哥哥凝視著昭榮,半晌都沒接。
我喊他:「哥。」
他回神,接到手中:「謝謝。」
我驀然想到,初到此處,他在她房門外守了許久,跟她說:「臣在。」
方懿見狀,趁哥哥沒注意,趕緊跟我說了兩句話。
「你……你也等我啊,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笑了:「早日回來。」
哥哥走後,我拿著那一百兩銀子,在張娘子的幫助下,也開了一家繡坊。
這一年,我十八歲,旁人喚我許娘子。
外頭也沒人找昭榮了。
她也跟從前不是很相像了,闲暇的時候,還會來給我幫忙。
有一回,等繡娘們都歸家了,她站在窗前,我在後頭收拾東西,忽然聽得她喊我:「晚姐姐。」
曾幾何時,她頑劣不堪,性情驕奢,還說要讓她的皇兄弄死我。
7
我的繡坊生意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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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昭榮商議著,把家裡那隻有兩間房子的宅子換掉了。
我把她的金釵贖回來,還給了她。
太守的那一百兩銀子也還清了。
還回過一次定遠。
卻沒能找到那枚玉佩。
這一年深秋,我要去江州談生意。
幾番躊躇,還是帶上了昭榮。
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總是要放心些的。
去江州要坐船,又因為都是女子。
加之世道不太平。
我便僱了幾個鏢手。
隻是沒想到,剛到海上沒多久,便真叫我們遇上了海盜。
運氣之差,聞所未聞。
我們人少,根本敵不過,船被打翻,很快便被那些海盜擒到了他們的大船上。
我周旋其中,以利相誘,卻被那海盜頭子挑起了下巴。
「這一趟不虧,帶回去兩個大美人,還有好幾個小娘子。」
再多的利益,都不及眼前的美色讓人心動。
昭榮哼了一聲:「你們也配?」
她話音落下,海盜頭子的臉色瞬間變了,我忙撲過去,擋在昭榮身前:「別動她。」
「行,那動你。」
他的手伸過來,眼看著就要解我的衣衫。
這個關頭,卻有一支箭,帶著破空之勢,射中了面前的人。
他死了。
船上亂了起來。
有人將我們救了下來。
被帶到那人的船上後,昭榮驚魂未定,有些別扭地跟我說:「以後別再擋在我前面了,我才不稀罕。」
我安撫了會她。
想起方才見到的那個持弓之人,找了個船上的人,問她:「方才那個射箭的,是誰啊?」
她看了我一眼,神情帶著些我捉摸不透的東西:「是我們公子。」
直到抵達江州的前一夜,我才見到這位救命恩人。
我睡不著,出來走動。
在甲板上,看見一個背影,他迎風而立,衣袍翻飛。
身形蕭肅,沉穩持重,又隱隱可窺見殺伐之氣。
熟悉又陌生。
我抿著唇,差點就要喚出那三個字。
他卻像是察覺到,轉瞬便在我面前消失了。
8
萬幸,我們一行人,又平安回到永嘉。
哥哥也寄了書信回來。
說他在軍營裡立了功,年後可以回來一趟,探探親。
我高興,掐著指頭算日子。
昭榮卻突然開始不對勁起來。
她心思重了許多。
或許,是見到了人,聽到了什麼事。
我帶她去街上看雜耍,她起初是高興的,可忽然間,便發了瘋似的往一個方向跑。
我在原地等了片刻,才尋了過去,就見昭榮蹲在小巷子裡,臉上落滿了淚。
我走到她面前,拉起她。
「別哭,有我。」
她哭著哭著,又笑起來,一把抱住我:「晚姐姐。」
本來三分真心,到今日,也成了十分。
又過了一個月,張娘子扯到一樁案子,也帶累了我。
被押進牢裡待了一夜。
太守大人出面幫我都不管用。
第二日天剛亮,卻又有人恭敬地將我和張娘子請出來。
我問:「是有人幫我了嗎?」
來人含笑,拱手道:「許娘子好運道。」
再多的,便不說了。
可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這兩日,五皇子未死之事,已經傳遍了天下。
他早已暗中掌控南方諸多州府,雄踞一方,誓要拉下龍椅上的亂臣賊子。
我如今,便生活在他庇護管轄的州府裡。
昭榮也早就見到了她的皇兄,在不久之前的甲板上。
還有那日人影憧憧的大街上
9
回去後,我剛進門,便被昭榮撲了滿懷。
她含著淚:「進去沒受委屈吧?」
「若是有,隻管告訴我,我替你報仇。」
她終於有人撐腰,說這種話時也莫名有底氣了許多。
我拍拍她的肩膀:「沒事的。傻姑娘。」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很低沉的笑,有人負手而立,深深看我:「許妹妹。」
昭榮也止了哭,乖巧地立到一旁。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喊我了。
我抬起眸,望過去:「殿下。」
五皇子沈寧州,經歷叛軍圍城,隱忍蟄伏,早就不復當年天真。
他的面容,變得淡薄透不出喜怒,可見雷霆之勢。
他唯一,且最最擔憂的,便是他身後的幼妹昭榮。
否則,不會在暗處偷偷護著我們。
10
當晚,我仍跟昭榮睡在一起。
她抿著嘴,在我耳畔道:「晚姐姐,皇兄還活著,我好歡喜。」
「你呢?」
「你歡喜嗎?」
她的語氣裡隱隱帶了些期盼。
我捂著被子,把臉露在外面,想起不久前見到的那一面:「殿下還活著,能匡扶正統,肅清朝綱,我自然是歡喜的。」
這兩年來,天子不仁,天下處處都不太平。
百姓也多受流離之苦。
像當初的我和哥哥一樣。
唯有昭榮,在哥哥的照拂下,沒吃什麼苦頭,想來,這塊美玉,很快便要完璧歸趙了。
昭榮嘁了一聲,很明顯對我的答案不大滿意。
可又實在太困,沒等接著問下去,便睡著了。
11
五皇子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次日一早,便獨自一人走了。
隻留下了一張字條,是給我的。
他的字跡很漂亮,筆鋒凌厲。
【許妹妹:
昭榮的書,讀得比以前好多了,多謝你。
有你看顧她,我心甚安。】
就這麼兩句話,也沒帶走昭榮,仍將她留在了我身邊。
我恍然抬頭,有風吹過來,帶起地上未燃盡的殘頁。
和我手上這張字條的字跡相同。
隻能看見其中一句。
【前兩次躲你,你可怪我?】
12
臘月二十五,哥哥趕了回來。
他面色如常,問我跟昭榮最近如何,仿佛根本不知道五皇子的事。
昭榮對於五皇子沒有將她一道帶走的事,似乎也並不傷心。
等吃完飯,我將哥哥拉到一邊,問他:「你是何時知道的?」
他也不瞞我:「去參軍之前。」
我倒吸一口涼氣。
如此便說得通了。
他原本隻打算在此處好好護著我們,過完一生,緣何突然就起了意,想去掙功名。
想來,都是在為五皇子鋪路。
等我們談完,再出門,就瞧見院子裡擺了很多東西。
昭榮解釋:「這是皇兄讓人送來的。」
我跟哥哥對視一眼,欣然收下。
三十晚上,我特意找了當地有名的大廚,為我們做了一頓佳餚。
吃到一半,門外有人敲門。
昭榮以為是五皇子,高興地起了身,可打開門,卻是一臉帶笑的方懿。
他提了好多東西,大包小包的,兩隻手都快要拿不下。
昭榮失望地坐了回來。
方懿跟哥哥的交情越發好了,徑直便坐在了我跟哥哥中間的空位上。
他又試探地問起我:「知晚妹妹,我要是掙了功名,能常來找你嗎?」
哥哥的態度也不像最初那樣堅硬,含笑望著我。
我想了想,剛要回答,門就又被敲響。
昭榮不願意再去了。
我卻如蒙大赦,連忙站起來開門。
月色下,男人身影如松,眼眸黑沉,看見我,彎了彎唇,挑眉:「新年安康。」
方懿跟過來:「咦,這是?」
昭榮早就看他不順眼,故意嗆他:「這是我哥哥。」
方懿悟了。
昭榮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哥哥。
他笑了,拱手:「原來是兄長,請坐。」
哥哥起了身,沉默地對五皇子行了一禮。
五皇子的視線在我們中間來回轉了轉:「看來是我擾了你們的興致,你們方才在說什麼?我能聽聽嗎?」
方懿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想以後經常來找知晚妹妹玩。」
五皇子一聽,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為何,面色突然沉下來:「哦?」
我如坐針毡。
不過好在,這個年過得還不錯。
是這兩年來,人最多的一次。
昭榮破天荒地飲了好多酒,飲到最後,人醉醺醺的,一直笑,又抱著我說個不停,最後跟她的皇兄說。
「有很多人喜歡我們晚姐姐的。」
五皇子沈寧州低低笑了一聲,扭頭望我,目光很亮,像星子一樣:「嗯。」
「我知道的。」
他知道?他怎麼就知道了?
13
很快,五皇子便離開了。
仿佛他這次的出現,不過是一場雁過無痕。
哥哥也回了軍營。
臨走之際,方懿找到我,非要給我一個香囊。
繡得很醜,但看得出來,用了心思。
我拒絕了,但是將我前幾日去寺裡求的平安符給了他一個。
盼他早歸,盼他平安。
不為別的。
他這才又笑起來,對我招了招手:「走啦。」
我點頭,又拱了拱手,對他作揖。
笑道:「恭送方小將軍啊。」
我都聽哥哥說了。
這大半年來,他一改往日紈绔,出生入死,萬事都衝到最前面。
將來一定能做個將軍。
他也笑,夕陽的光灑到他身上,步伐間帶著說不出的灑脫。
「真走啦。」
14
我繼續領著昭榮讀書。
她學得更認真了些,之前打她的荊條也生了灰。
張娘子開始操心我的婚事。
幾次向我埋怨:「你哥哥也是粗心,翻了年,你就要十九了,怎地還不給你尋個好人家。」
我拈著繡花針,跟她說:「我不急的。」
她卻不信,私底下給我介紹了許多兒郎。
最後,還是太守聽說此事,找到了她。
也不知說了什麼。
張娘子便沒再替我琢磨這事了。
還嗔怪地跟我說:「有那樣好的郎君等著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我愣了會:「啊?」
她意味深長地笑:「不用說,我都懂。」
昭榮知道以後,在家捧著肚子大笑。
笑完,又說:
「昨日皇兄來見我了。
「聽他隨身的侍衛說,來之前,他們還去了趟太守府。
「晚姐姐,你說巧不巧?怎麼他前腳剛走,太守後腳就找了張娘子?」
我更蒙了。
不過我確實沒想過婚嫁一事。
這些從那年深夜離開長安後,好像就離我很遠了。
這以後,五皇子便常常來看我們。
我明白,他的事情應當越來越順利了,連行蹤都不必再隱匿。
他氣度斐然,又生得好,每次來,鄰裡都要問我。
「這是你未婚郎君?」
我搖搖頭,說不是。
想了想,還是找到五皇子。
他耐心地站在我面前,等我道明來意。
我斟酌良久,這才啟唇:「你如今……萬事皆順,此時若帶走昭榮,也是可以的。她若留在這,還要勞你掛心,多費許多心神來瞧她,倒不如將她帶走,也好兄妹團聚。」
他默然片刻,喚我:「許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