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頭埋在他頸窩裡,溫熱的眼淚打在他脖頸上。
他好像被燙到了一樣,驟然僵住了。
我在他耳邊哽咽出聲:
「我以為你會來救我的。」
「我的手好疼……你為什麼不來救我啊,賀問川。」
賀問川手忙腳亂地抱緊我,扯起自己的衣袖給我擦眼淚:
「不怪你……我不怪你了棉棉,別哭了好不好?」
「都是大哥的錯,他要和周家聯姻,也不該拿你來取悅那個女人。」
「你信我,棉棉,哥哥不會再讓她傷害你了。」
可是她已經傷害過我了。
還是好多好多次。
從帶針的鋼琴,到惡意唆使的霸凌。
還有更早,早在我來到賀家之前。
她就毀掉了我唯一的寄託。
6
第二天的早餐桌上,隻有賀斯逸和賀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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佣人說,賀靳深一早就去了公司。
我剛在餐桌前坐下,賀斯逸就看著我的手開玩笑:
「這是誰給你弄的,裹得像粽子似的,還怎麼吃早飯。」
「過來,二哥給你重新包扎一下。」
一旁的佣人聞言,立刻拿來了醫藥箱。
我看了看賀問川漆黑的臉色,猶豫了一會,還是走了過去。
扎好的蝴蝶結被賀斯逸輕輕一抽就散開了。
賀問川放下刀叉,雙手抱胸在一邊看著:
「這不是裹得挺嚴實的嗎?棉棉不方便吃飯的話,哥哥喂你吃。」
賀斯逸半彎著腰身,極有耐心地一圈圈將紗布解開。
金絲眼鏡下,一雙瑞鳳眼專注地看著我的手,瞧也不瞧自家弟弟:
「都裹成一團了,棉棉今天還要回學校,你叫她怎麼上課繪圖?」
我學的是珠寶設計專業。
高三時的種種意外,到底對我造成了影響。我沒能考上最好的學校。
賀靳深做主,給我和賀問川報了離賀家極近的一所大學,要求我們日日回家住。
在選擇專業時,他與我有了分歧。
他很不樂意看我選擇珠寶設計。
「女孩子家,讀些文史哲學都好,選這個做什麼。」
我抱著他的胳膊撒嬌:「知道大哥的集團在開拓珠寶市場,我這不是想以後還能幫到大哥嘛。」
「以後你的領帶夾、胸針還有袖扣什麼的配飾,我都包了!」
賀靳深勾了勾唇角,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用完早餐,我和賀問川回了學校。
課堂上,坐在身邊的學姐謝瀾看到我的手指,皺了皺眉:
「怎麼回事?怎麼傷成這樣?」
「發生了一點小意外。對不起啊學姐,交稿的時間可能要往後推遲三天了。」
「沒事。」
下課後,謝瀾帶著我去了她的宿舍,從抽屜裡掏出一管藥膏遞給我。
「治外傷特別好用。可以試試。」
我心裡又酸又暖,向她道謝。
我和謝瀾合作開珠寶工作室這事,賀家人不知道。
謝瀾也從沒有問過我,為什麼不直接去賀氏旗下的工作室實習,非要另起爐灶。
她隻看了我以往設計的作品集,就迅速拍了板:
「風格很突出。我覺得可以開單。」
那些沒有課的時間裡,我們一起東奔西跑,去對接貨源和工廠。
從兩個人的手作銷售,到初具規模的「破繭」工作室。
這是我在賀家之外,可以自由呼吸的另一個世界。
謝瀾又叮囑我:「這兩天別急著畫稿子了。把手養好了,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我點點頭,看著她打開電腦,未關閉的網頁上赫然是一張熟悉的圖稿。
無數璀璨的彩色寶石同耀眼的黃金一起,烘託出一頂瑰麗的王冠。
王冠正中是一隻白鑽鑲嵌的白鴿,是展翅高飛的造型,口中銜著紅鑽花朵,如同瀝血。
「學姐,你認識周玥筱嗎?」
謝瀾滑動著鼠標:「認識,但不熟。」
「最近報道她的新聞很多,我在看她的早期作品,可以說,每一件都是驚才絕豔。」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後來的作品風格都變了,雖然網上依然熱捧,但我覺得,和前期有很強的割裂感。」
謝瀾神情中帶著思索,說完後,她突然意識到什麼:
「抱歉,我忘了周家和你家大哥有婚約,我這麼說是不是……」
「沒事的學姐。你說得對。」
我盯著屏幕,珠寶璀璨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
那些作品,本就不屬於周玥筱。
賀家,更不是我家。
7
賀周兩家開始談論婚期。
周玥筱的社交賬號幾乎天天更新,不是在挑選婚紗,就是在挑選婚戒。
她嬌俏地抱怨賀靳深:「你什麼時候才能放下工作陪陪我啊,我挑什麼都是一個人,粉絲都要懷疑我們感情不和了。」
賀靳深於是抽出了周末,去陪她看婚紗。
我也借口周末學校調課,白天不再回家。
手上的傷徹底痊愈後,我交給謝瀾的那張設計稿,已經生產出了成品。
工匠師傅的手實在精巧,胸針的細節處沒有一絲粗糙,連謝瀾看了都愛不釋手。
「這不大賣,可說不過去了。你是財神啊,陳棉。」
「木棉系列的第一款做了胸針,那下一款有想過做什麼嗎?」
我笑著說:「做個手镯吧。」
我開始頻繁熬夜,連續幾個晚上住在工作室裡。
那天,我正在上課,突然接到了賀靳深的電話。
他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暴怒:
「陳棉,立刻回來。」
我的心突然急跳起來,匆匆忙忙收拾東西趕回賀家。
賀靳深坐在客廳裡,身邊坐著周玥筱。
連賀斯逸和賀問川也在。
這副三堂會審的架勢讓我腳步遲疑起來。
我站在門口,神情疑惑:
「大哥,你找我嗎?」
賀靳深一言不發。周玥筱扯了扯他的衣袖,笑著看向我:
「哎呀,有什麼大事嘛。棉棉不過是在外面住了幾個晚上,又不是去幹什麼壞事去了。」
「小姑娘家家的,長得又這麼好看,有喜歡的男孩子也很正常……」
原來是為我不回家的事情。
我還以為,是工作室的事情被提前發現了呢。
我放松下來,鎮靜地往裡走:「玥筱姐姐在說什麼?我還沒有談戀愛呢。」
「那你每天晚上都去做什麼了?」
賀靳深神情緩和了些,眼神依然黑得嚇人:「如果不是和你二哥聊起來,我還不知道你這麼多天都沒有回家!」
「你們兩個也是,也不知道管管她!」
賀問川懶散地舉手:「我問過棉棉,她說有功課要趕著完成,晚上都在她們珠寶設計系的金工教室熬大夜呢。」
「教室裡怎麼好睡覺的呀……」
周玥筱笑得促狹:「棉棉,和同學一起出去開個房間休息沒什麼的。」
果然都是周家人,連造謠的手段都是同一套。
賀靳深顯然聽懂了她話裡的意思,臉色重新又難看起來:「陳棉,你要自愛。」
我眼裡蓄起了眼淚,難過地望著他,聲音哽咽:「大哥,你冤枉我。」
我拉開書包,掏出厚厚的設計圖紙。
「我一直都在教室裡,真的沒有出去開……」
「夠了。」
賀靳深站起身,臉上滿是煩躁。他站起身,大步走過我身邊,冷冷丟下一句話:
「別再讓我發現你夜不歸宿。」
「不然,就轉專業吧。」
圖紙被他臂彎裡的外套撞到,我手一松,雪白的紙頁滿天飛舞。
我蹲下身去撿,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賀斯逸和賀問川也留下來幫我。
周玥筱原本要追著賀靳深出去,餘光不知瞟見了什麼,突然湊到我身邊安慰我:
「是玥筱姐姐不好,不該多嘴的。我去和你大哥解釋。」
她拍了拍我的肩,從我身後堆疊的紙張中悄悄抽出一張,迅速揉成團塞進包裡。
8
之後的夜晚,我在賀家度過。
臥室的燈亮到深夜,會有人來敲門。
有時是賀斯逸,有時是賀問川。
有時是他們倆一起。
我掩藏不及,被他們看見了紙面上的圖案。
是木棉系列的第二款,木棉花手镯。
好在他們並不了解珠寶,自然也不會輕易聯想到,近來業內討論度頗高的木棉胸針,是出自我之手。
賀斯逸是律所的合伙人,而賀問川夢想成為賽車手。
「你一天天的,熬夜熬到比你二哥還遲,做的不會是給大哥的結婚禮物吧?」
賀斯逸似笑非笑地問我。
我從圖紙堆裡抬起頭,眼神驚訝:「二哥怎麼知道?」
「那天撿圖紙的時候,成稿那張被我弄丟了。隻好再加班加點啦。」
我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解釋。
賀斯逸卻不笑了。
良久,他滿是譏諷地向賀問川道:「我們這位大哥,可真是好福氣。」
賀問川從鼻孔裡哼了一聲,出去了。
我完成了圖紙設計之後,就開始進行手工制作。
我從工作室搬了一套設備放在臥室裡,依舊是夜夜趕工。
賀靳深隻叫家裡的佣人日日給他匯報我是否在家住宿,而賀斯逸和賀問川,幾乎見證了木棉花手镯的首件成品誕生的全過程。
那樣的色調和直徑,顯然不是給女士戴的。
賀斯逸放在手裡端詳了一陣,作勢要往手上套:「看著挺合適。」
我瞪他一眼,抓著他的手腕就把镯子撸了下來:「這是給大哥的,可別弄壞了。」
賀問川斜靠在門框上,冷眼看我們拉扯:
「小沒良心的,兩個哥哥在這裡陪你,心裡隻想著不在的那一個。」
「要做結婚禮物就要成雙成對,單給大哥做算怎麼回事。」
我小心翼翼地把镯子放在絲絨盒子裡,衝他無辜一笑:
「來不及啦。婚期馬上就要到了,大嫂的以後再補。」
其實我早就畫好了女款手镯的圖紙。Ťūₕ
工廠產出的成品過檢後,女款手镯作為破繭工作室木棉系列的第二款珠寶,已經開始發售了。
那個周末,我破天荒地留在家裡。
謝瀾給我打來電話,語氣是少有的嚴肅:
「陳棉,木棉手镯設計的過程中,有沒有被別人看見過手稿?」
9
謝瀾說,周玥筱在網上公開發表了聲明,指控破繭工作室木棉系列的第二款產品木棉手镯,抄襲了她正準備推出的新品「木棉之戀」。
她曬出了自己創作過程中的手稿以及最終的定稿,飽含憤怒與惋惜地控訴:
「我很難過地發現,回國後想要推出的第一件作品,就面臨了被剽竊的現實。我不知道這位化名弓長的設計師是從哪裡竊取的我的創作靈感,但我必須要告訴她,利用這種不光彩的手段想要獲取名聲和財富,隻會斷送你的整個設計生涯。」
數千個營銷號緊隨其後,大量轉發。「野雞設計師抄襲國際金獎得主」的話題瞬間衝上熱榜。
眾怒之下,不知名網友立刻曝光了我的馬甲:
「這是我們班一位同學常用的作品落款!長華大學珠寶設計系一班,陳棉!」
我沒有開通過官方認證的媒體賬號,那些山呼海嘯般的質疑和謾罵,都衝到了破繭工作室和學校的官號下面。
「垃圾設計師,垃圾工作室,全面抵制!」
「小偷長點心吧,都偷到國際金獎得主這兒了,還敢往外放。」
「人家有金主唄!別看她平常穿得簡單,我可不止一次看到陳棉被豪車接走了。」
「有人扒出來了!陳棉入學登記表上寫的是父母雙亡!」
「這種品德敗壞的學生,留著給學校抹黑嗎?三天之內我就要看到長華大學的開除通知!不然等著今年錄取分數線跌破吧!」
我刷新了一下頁面,就看到工作室的社交賬號有了更新。
我的每一份草稿都是按日上傳的工作室雲盤。
謝瀾竟然在給我打電話的時間裡,就已經通過工作室的官號發布了整理好的雲盤記錄。
「破繭工作室裡沒有任何一位設計師會做出抄襲的行為。如果有,工作室將會原地解散。」「三天內沒有確切證據的話,工作室會以誹謗罪起訴尊貴的國際金獎得主。至於想發泄的各位鍵盤俠,請隨意,律師函可能會遲到,但不會缺席。周玥筱」
她的聲明像一盆冰水,澆在沸騰的媒體平臺上。
不少人因為這份聲明開始選擇謹慎的觀望態度。
「第一次看到這麼剛的,破繭真牛逼。」
「破繭本來就很牛逼啊,又不是野雞工作室,人家一個單品的銷量知道有多少嗎?」
「但對方是周玥筱诶,周玥筱!太刺激了,拿好我的小破碗準備接瓜。」
我給謝瀾發了信息,請她幫我向輔導員請半個月的假。
她爽快地應了:「等風波平息一下再回來也好。最近學校裡還挺亂的。」
「別擔心,真的永遠假不了,假的永遠真不了。」
我坐在臥室裡,久久地凝視著屏幕上她的那句話。
謝瀾,她是真的信我。
這樣純粹的、不夾雜一絲懷疑的信任,讓我愧疚於對她的欺瞞,也讓我痛苦得想發瘋。
為什麼,為什麼當年,沒有人能像這樣信任他啊。
那些毫無下限的辱罵一邊倒地對準他。
直到他被人驅車惡意撞死在街頭,也沒有人對他說一句信任的話。
我的哥哥,國際金獎作品「白鴿」的真正設計者,一個不起眼的設計師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