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還……」
他的話脫口而出,卻又戛然而止。
頓了頓,抬手給我夾了些菜。
「你太瘦了,多吃些。」
我不語,隻是默默將飯菜全部吃光。
我確實要多吃些。
這樣傷病才能好得更快些。
9
謝裴沒有拘著我。
因為太醫說,要多走動,病才能好得快。
在精心調理下,我的身體越來越好。
這天,我一如往常,走出宮門,指了指遠處的一座宮殿。
「江貴妃是住那嗎?」
旁邊的太監趕緊回:「是,那是貴妃的鳴鳳宮。」
我笑了一聲,徑直朝那宮殿走去。
到了鳴鳳宮,也不等通傳,我直接將門踢開,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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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正堂的江暮雪看到我,先是詫異,隨即冷笑。
「李承昭,陛下護著,不讓我去見你,沒想到你自己倒送上門來。」
「江暮雪,血債血償。」
我不願跟她多言,直接衝過去,掐住她的脖頸。
宮裡所有人都沒想到我一見面就直接動手,全都嚇得驚叫。
江暮雪雙眼圓睜,拼命掙扎。
可我下了死力,她根本掙脫不開,臉色漲得發紫。
「李,李承昭,放,放手。」
我展顏一笑,手指愈發用力。
詩詩,哥哥這就要為你報仇了。
就在江暮雪即將氣絕時,一道寒光閃過。
我的手臂被砍出了個極深的傷口。
緊接著有人一腳踢在我的胸口。
我被踢倒在地,脊背落在摔碎的花瓶瓷片上。
密密麻麻地疼。
「李承昭,你做什麼?」
匆匆趕來的謝裴身上還穿著朝服。
他臉色煞白,抱緊已昏厥的江暮雪,聲音震驚到發抖。
我倒在地上,仰著頭對著他笑。
「你看不到嗎,我要殺江暮雪。」
真是可惜,隻差那麼一點點。
詩詩,是哥哥沒用。
「謝裴,你殺了我吧。你不是說,我是你在這世上最恨的人嗎?為何還不殺我?」
謝裴眼中驟然慌亂,但隨後被濃墨淹沒,隻餘一片幽深。
半晌,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無波。
「來人,將他的手筋挑斷,嚴加看管。」
侍衛很快上前,手起刀落。
我的雙手血流如注。
就如同那晚詩詩脖子上的刀口。
是淌不完的殷紅,化不開的血腥。
我的臉上、身上全都是血。
卻還痴痴笑個不停。
這țūₗ個樣子一定形同鬼魅。
不然,為何謝裴的眸光會忍不住顫抖。
10
我被關在一個偏僻的宮殿裡。
宮人們謹遵旨意,對我看得極嚴,誰也不會與我說一句話。
我漸漸分不清歲月時光。
隻知道又入了冬,天氣越來越冷。
這天的飯食裡多了一壺酒。
看守的宮人們也都松散下來,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我才知道,又到了一年除夕。
所有在外的朝臣們都會回京觐見,而皇帝要舉行宮宴,大宴群臣。
但這一切全都與我無關。
我難得能夠走出宮殿,在一棵樹下,獨自喝酒。
天真冷。
喝了兩杯,我就止不住咳了起來,似乎能將五髒六腑全都咳出。
終於,咳聲止住了。
我精疲力竭地靠坐在樹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阿昭,是你嗎?」
遠處月光下有個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眸光湧動。
在看清我的臉後,他急迫地衝了過來,抓住我的肩膀。
「阿昭,一年多不見,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我漠然一笑,將肩上的手推開。
「盧懷瑾,你覺得,我該是什麼樣?」
此時,站在我面前無比動容的人,正是盧懷瑾。
曾經我把他當作唯一的朋友,卻又被他利用得徹徹底底。
他擁立謝裴登基有功,手握兵權,鎮守邊塞。
今天,也回京朝見了。
「陛下折磨你,是嗎?」
他扯住我的袖子,借著月色,看清了我手指、手腕上交錯縱橫的疤痕。
「我去請奏,讓陛下放你出宮,我帶你走。」
「不用。」
我甩開他的手,將頭側開。
「阿昭,跟我走吧,我帶你去北疆,從此……」
「從此怎樣?」
盧懷瑾的話被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打斷。
謝裴不知何時來了,正躲在陰暗處,臉上映著斑駁樹影。
「陛下。」盧懷瑾躬身行禮,「在臣離京之前,您答應過臣,不會為難阿昭的。」
謝裴扯了扯嘴角,勾出個不以為意的笑。
「朕是皇帝,想怎樣便怎樣。況且,他欠朕的,還沒有還清。」
「他到底欠你什麼?」
盧懷瑾胸口起起伏伏,不顧禮數質問:「當年,若不是阿昭救你,你早就死在了男風館。後來,你去了他府裡,他有為難過你嗎?他有刻薄過你嗎?為了不讓你厭煩,他甚至整日在外面遊蕩,連家都不敢回。」
謝裴聽著,臉上漫不經心的笑漸漸消失,唇角越抿越緊,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盧懷瑾一口氣說完,又轉身拉我的手。
「阿昭,求你了,跟我走吧。」
現在,我的手完全使不上力,掙脫不開,隻能任由他拉著。
「盧懷瑾……」我嘆了口氣,靜靜看他。
「我知道,我父皇不是個好皇帝,你為了天下百姓起兵奪位,我不怪你。」
「可是,你為什麼要利用我?我也姓李啊。」
「是你讓我成了李氏的千古罪人,到我死的那天,也無顏去地下見列祖列宗。」
「況且,我還一直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
緊攥著我的那隻手,無力地松開。
盧懷瑾臉白如紙,映在地上的影子晃個不停。
「阿昭,我……我……」
我轉過身,一邊咳著,一邊往回走。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喉嚨好疼,胸口也好疼。
我想走得快一點,卻沒有力氣。
隻能靠在牆邊,拼命地咳嗽。
身上忽地一暖。
是謝裴將自己的明黃大氅披在了我的肩上。
「怎麼咳得這麼厲害?朕馬上去宣御醫。」
「不必。」
我脊背緊倚牆壁,想離他更遠些。
他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麼,可最後隻輕輕嘆了一聲:
「阿昭。」
說完,還不待我反應,就猛地一拉,將我擁進了懷裡。
他的懷抱很暖,帶著淡淡的墨香。
仿佛還是十年前,那個讓我一見傾心的謝家大公子。
「阿昭別走。留下來,一直陪著我,好嗎?」
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回應。
他緩緩低下頭,唇一點點靠近。
在即將貼上我的唇時,我側過臉,躲開了。
他仍舊抱著我,將頭埋在我的脖頸間,來回輕輕蹭著。
而我卻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江暮雪。
以及她眼中肆虐的恨意。
11
春節剛過,一個消息在民間漸漸傳開了。
前朝的五皇子李承昭還活著,被囚禁在宮裡。
地方上,不少郡縣紛紛起兵。
打著推翻新朝,擁立五皇子為帝的旗號。
各地的戰報一封接一封,傳到了京城。
朝臣紛紛上書,要求將我公開處死,堵住各地造反的借口。
可謝裴將所有奏折都壓了下去。
他說:「阿昭,朕會保護好你的。」
我反而輕笑:「殺了我吧,輕而易舉。」
「不要胡說!」
謝裴低吼了一聲,隨即聲音又溫柔下來。
他抓起了我冰涼的手指,攏在掌心裡暖著。
「阿昭,我不會讓你死的,這一世,你都要陪在我身邊。」
我卻笑得更大聲了。
「謝裴,你是不是有病?讓一個最恨的人陪你一輩子?」
「我不恨你,我……」
他的話頓住,看著我,眸光流轉。
「阿昭,我沒有恨你,真的。」
「可是我恨你。」
「沒關系,我不在乎。」
他的眼中閃過痛苦,手輕輕撫上我瘦削的下颌,帶著繾綣情意。
「我什麼都不在乎,隻要你留在我身邊。」
叛軍的聲勢越來越大,漸漸鎮壓不住。
謝裴決定御駕親徵。
他率軍出城的前一晚,沒有去看江暮雪,而是整夜將我抱在懷裡。
「阿昭,你要好好等我回來。」
謝裴走了。
不出幾日,江暮雪帶著許多人闖了進來。
她仍舊是那般雍容華貴,頭上鳳釵熠熠閃著光。
「李承昭,你應該知道,現在外面有人打著你的旗號造反吧。很多人勸陛下殺了你,可陛下卻說,你隻不過是個幌子,即便死了,那些人該造反還是要反。」
謝裴說得沒錯。
我一個前朝皇子,聲名狼藉,又無權無勢,確實能做個好傀儡。
那些野心勃勃的人說是擁立我,其實不過是看新朝未穩,也想過把皇帝癮罷了。
「陛下雖然說得在理,可留著你終究是個隱患。今日,我便替陛下來做個了斷吧。」
江暮雪說著,理了理衣袖,她身後侍衛立馬衝過來,將我綁緊。
我早料到會有如此一天,平靜地看著她。
「你打算讓我怎麼死?」
「死?誰說讓你死了?」
江暮雪突然大笑起來,眼中寒光凜凜。
「陛下不是說想讓你一生一世都陪在身邊嗎,可你一個男人,怎麼能一直待在後宮。」
「不如我來為陛下分憂,將你淨身。然後帶你去前線,當眾脫衣服給那些叛軍看看,他們想擁立的人已經沒了根,李氏一族終將斷子絕孫。」
「這樣,你既能保住性命,又能長長久久陪伴陛下。這麼好的主意,李承昭,你是不是該好好謝謝我?」
江暮雪說完,放聲長笑。
那笑聲中,有說不出的狠毒與暢快,隻聽得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打顫。
等終於笑完,她明眸一閃:「動手吧。」
沒有給我任何反抗的機會。
我像條死魚一樣,被人扒光,按在地上。
隨著刀落,血噴湧而出。
我感覺不到疼痛,隻覺得很吵。
周圍所有的人。
江暮雪,侍衛,宮女,太監。
每一個人都在看著我,都在笑。
笑得那麼開心,那麼大聲。
他們仿佛都在說:
李承昭,你真可笑,真活該。
李承昭,你這是罪有應得。
李承昭,你罪孽滔天,一輩子都贖不清。
李承昭,你究竟,犯了什麼罪?
12
我被人包扎好傷口,養了兩天,就又被塞進一輛囚車。
一路押往前線。
江暮雪的車駕也跟著。
半月之後,來到戰場,她命人直接將我押到兩軍陣前。
「阿昭,暮雪,你們怎麼來了?」
不遠處,御駕上的謝裴驚詫不已,想下馬上前,卻被身邊親兵攔住。
「陛下,臣妾為您解決了一件棘手的事。」
江暮雪嫣然一笑,又對著對面的叛軍朗聲說:「這就是前朝餘孽李承昭,他早就已經淨身做了太監,你們想立個太監做皇帝嗎?真是天大的笑話。」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盯著我,面帶異色,議論紛紛。
「不信嗎?本宮現場給你們驗明正身。」
江暮雪說完,命人上前,解我的衣帶。
「住手!」
謝裴大喊著,翻身下馬,要向我衝來。
可身邊的兵士紛紛跪地,將他的腿死死抱住。
「陛下,叛軍列陣在前,陛下萬萬不能去啊。」
謝裴掙脫不開,隻能用盡全力高喊:「你們誰敢碰他,朕滅誰九族!」
所有的人聽到,都趕緊跪下,再不敢上前。
這時,江暮雪昂了昂下巴。
「都退下,讓本宮來。」
說著,她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江暮雪,住手!」
在謝裴的嘶吼聲中,江暮雪面不改色,把手伸向我。
「李承昭,別怪我,誰讓你勾走了阿裴的心。身為貴妃,他卻從不碰我。隻會每夜以為我睡著後,絮絮念著你的名字。」
「嗯。」我點點頭,「你怎樣對我,我都不怪你。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