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笛聲沒客氣,幹掉了兩個馍馍,還驚訝地說:「賀兄,你胃口這麼小,隻吃半個就飽了?跟隻貓兒似的。」
我懶得理他,和衣躺在樹下。
「這地方沒遮風的,咱們摟著睡吧。」謝笛聲提議。
我一僵,想也不想地拒絕:「不行。」
謝笛聲揉揉眉頭:「到了後半夜很冷的,反正咱們是男人……」
我:「不行!」
謝笛聲無奈:「好吧。」
我害怕他搶劫,瞪大眼睛堅持不睡覺,但昨夜就沒睡,這一路又十分辛苦,等我回過神來時,已經第二天早上了。
我縮在謝笛聲懷裡,迷迷糊糊地抬起頭。
謝笛聲露齒一笑:「醒了啊賀兄?」
我慌忙退開,眼睛瞪著他。
謝笛聲舉起手:「別這樣看著我,是你半夜冷,自個兒縮到我懷裡的。」
我第一時間檢查包裹。
謝笛聲臉色僵硬:「賀兄難不成認為我會偷你的銀子?」
我沒理他。
數完銀票,一張都沒少,才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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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取出一張遞給他:「僱佣你的費用。」
謝笛聲冷笑著扭頭走開。
路上他不收錢,也不說話,似乎生氣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難道因為檢查銀子的事嗎?
萍水相逢,他又來路不明,我當然不信任。
這不很正常?
和他在一起難受得很,我打算甩掉他。
中午到了驛站,吃完飯,我趁他上茅房的當口,掏出一張銀票塞進他的包袱,趕緊找到驛站旁的馬厩,高價買了一匹馬,騎著開溜。
我學過騎馬,但學得不好,老是摔下去。
曾有一次摔骨折,躺了一個多月。
現在腳太痛,實在走不動,沒得選。
謝笛聲沒追上來。
我把自己抹得跟黑炭似的,手腳也髒兮兮的,這樣或許不會引人注意。
我打算去下個城鎮跟著商隊或者鏢局走,離開京城,外面的人應該不認識我,可以光明正大地隨隊出行。
但我低估了自己的霉運。
走到半路便遇到強盜。
「打劫!」
一隊牛高馬大、滿臉橫肉的綠林好漢攔住去路,看到他們身上的刀,我雖然心在滴血,但知道錢財乃身外之物,有命才有機會花,很順從地將包袱遞給他們,請求饒一命。
這伙人看到裡面的銀子高興瘋了,又趕緊讓其他人交錢。
其中一個不交,強盜便直接砍死。
鮮血濺到我腳邊。
我心髒收緊。
攔在官道上搶劫,無異於挑戰官府,這群人大概率要滅口的。
我順從無比,他們便把精力放在其他人身上。
趁他們糾纏不休ƭüₒ時,我拔腿就跑。
「抓住他!」
後面響起吼聲。
我心頭一沉,倘若他們沒有滅口的心思,肯定不會追被搜刮幹淨錢財的人,可現在他們卻追了上來……
我不由苦笑。
小說裡我死了。
原本以為假死離開,再也不出現,就可以瞞天過海,重獲新生。
沒想到還是得死。
強盜追上來,大刀揚起。
眼看著要被砍死,一把劍忽然從斜刺伸出,挑飛了刀。
謝笛聲站在我身前,吊兒郎當笑道:「賀兄,走得那麼快,也Ťū́⁺不喊喊我。」
我怔然。
接下來的場景仿佛一部武俠片,謝笛聲以一挑十,將衝上來的強盜打得落花流水。
剩下的強盜眼見不妙,趕緊抓著搶來的錢財逃走了。
我確信,他說自己武功高強,不是說謊。
9
「謝謝。」我驚魂未定。
「不客氣。」謝笛聲說,「你花五十兩僱佣我,這麼大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肯定要保你到漳州。」
此時此刻,我總算確認他的確對我沒有惡意。
「謝謝。」我誠心誠意地拱手,「之前懷疑謝兄,是賀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對不起。」
謝笛聲挑眉:「你果然很有趣。」
他打量我片刻,忽然問道:「你的包袱呢?」
我:「被強盜搶走了。」
謝笛聲臉色微變,立馬追了過去。
「謝兄,不用追了。」我在後面喊道,「追不上的。」
強盜有馬,怎麼可能追得上?
很快,謝笛聲懊惱地回來:「可惡,那可是你的全部家當!」
「沒關系。」
謝笛聲有點意外:「你不在意?」
我展顏一笑:「丟了就丟了吧,至少命保住了。」
沒死,已經是我之幸。
丟了銀子的確遺憾,但人生哪裡沒遺憾?反正哭也沒用,不如坦然面對。
謝笛聲沉默良久,也笑起來:「賀兄,你這氣度令人佩服……僱主丟了銀子就是鏢師失職,我不能收你這麼多錢。」
他將五十兩銀票還給我。
「謝兄……」我驚訝。
「身上還有銀子嗎?」
我不明所以,從口袋裡掏出一點兒碎銀。
謝笛聲伸手撿了一塊,笑著道:「一兩。」
謝笛聲說沒保護好我,隻收一兩報酬。
雖相處時日尚短,但我已知曉他的性情,沒有推辭。
這次我們結伴而行,下南方漳州。
放下戒心後,我和謝笛聲相談甚歡,對他講的風土人情很感興趣,兩人幾乎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
「你的文書怎麼辦?」
到了城鎮,謝笛聲問。
我從懷裡摸出文書:「在這兒。」
「沒丟?」
「之前被謝兄推測出我身帶銀子,心中警惕,害怕有人偷盜搶劫,幹脆將文書拿出來單獨放。即便有人偷走銀子,至少文書還在,沒想到這招最後用上了。」
謝笛聲瞅瞅我,道:「真讓我刮目相看。」
進城入客棧休息,我趕緊叫了水洗澡。
這一路我渾身汙泥,也沒洗漱,實在忍無可忍。
謝笛聲倒是跳到河裡洗過幾次,邀請我一起:「都是男人,別害羞啊!」
我搖頭:「洗涼水澡會生病。」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我很珍惜。
到了客棧,謝笛聲出去闲逛了,我讓小二給我送熱水,自己在房間裡洗澡。
「賀兄……」
房門猛然推開。
我剛從木桶裡出來,伸手拿衣服穿上:「怎麼了?」
「……」
半晌沒聲音。
我疑惑抬頭:「謝兄。」
謝笛聲迅速退出去,砰的一聲關上門。
外面傳來他悶悶的聲音:「先穿好衣服。」
我說:「都是男人,沒關系。」
「你先穿好。」
我沒多想,穿好衣服打開門。
謝笛聲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看我:「洗完了?」
「洗完了。」
「哦。」
兩人無話。
自那日後,謝笛聲變得沉默寡言起來,一副很不自在的樣子。
「謝兄,你怎麼了?」我問他。
「什麼怎麼了?」
「最近你都不愛說話。」
謝笛聲對上我的眼睛,別開,冷靜道:「我在想怎麼走比較安全……」
我恍然大悟:「你在警戒有沒有強盜?辛苦了。」
「咳……是這樣沒錯。」
我有點感動,又有點愧疚。
之前他保護我,我懷疑他的動機,後來又隻收一兩銀子作資費,護我這麼長的路程。
真是個好人。
可惜我已經沒錢報答他了。
五十兩銀子,省吃儉用隻夠我倆的路費,到了漳州身無分文,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生活已經夠苦,不要再去想明天的苦難,就讓這段時間過輕松點兒吧。
10
謝笛聲的確強大,也很負責。
路上的強盜都被他輕松搞定,還能打野味做燒烤。
和他在一起,不用擔心安全,也不用擔心食物。
我越來越依賴這人。
謝笛聲做事細心,還能談天說地,什麼都懂。
和他相處,很放松,很舒服。
他愛口花花調笑,但為人很正經。
一個月的路程,我和他越發惺惺相惜,不再謝兄賀兄地叫,直呼其名。
抵達漳州,謝笛聲要送我回家,我肯定不敢回賀家,便百般推託。
他看出我的拒絕之意,沒強求,問:「賀陽家在哪兒?」
我隨口道:「在城南。」
「過幾日來看你。」
我笑著點頭:「好啊。」
心中卻遺憾,漳州城這麼大,恐怕不會再見面了。
欠他的情,以後有機會再還吧。
與謝笛聲分別,我走進一條街裡,掏出身上的十個銅板嘆氣。
該怎麼活啊?
找地方吃面,手裡隻剩下最後五個銅板。
「你們聽說了嗎?京城有樁怪事,名曰真假少爺……」
「快說快說!」
「丞相家原本的小兒子唐煜,竟是個假少爺,還自甘下賤做了梁王的男寵。
「丞相出獄後,便公布他的真實身份,斷絕關系,迎回了真少爺。
「後來那唐煜懷揣巨款,被強盜盯上燒死了,梁王抱著他的屍骨衝進丞相府,鬧得天翻地覆……」
隔壁桌幾個人圍在一起聊天。
我頓了頓,繼續吃面。
「啊?梁王為什麼要鬧?」
「誰知道呢?大家都猜,唐煜做過他的男寵,他應該很喜歡。」
「哈哈,梁王會喜歡一個假少爺,還是個低賤的男寵?說笑呢!」
「這可不是說笑,他為唐煜立了碑,將他的屍骨仔細收殓了……」
「這樣看來,梁王的確有情,若唐煜沒死,跟著梁王也不會受苦……」
我吃不下去了,放下碗筷離開。
經過這一個月的顛沛流離,我已經很久沒去想京城裡發生的事,也不想去了解。
那是唐煜的人生,不是賀陽的。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流浪,思考五個銅板能讓我活多久。
後來證明五個銅板可以讓我活五天。
一個銅板買個硬馍馍,每天隻吃一個,便可以扛過去。
五天時間,我努力去找工作,但我手不能抬肩不能挑,處處碰壁,又不敢去人太多的地方應聘,怕被認出來節外生枝,故一直沒找到工作。
第五天時,我終於找到一家書局,他們在招畫師,還說需要在僻靜的地方專心工作。
正適合我!
我大喜,現場露了一手,老板當場拍板留用。
然後,我被他帶到後院的僻靜房間,讓馬上工作。
工作內容:畫春宮圖。
我:「……」
算了,吃飯嘛,不寒碜。
男子漢大屁股,抬得起,坐得住。
我就這樣兢兢業業地幹了一個月,拿到二兩銀子的巨款。
第一次賺到錢,我高興極了。
關了一個月,我想去外面放放風,便揣著二兩銀子出門吃肉。
我已經一個月沒吃過肉。
正美滋滋地吃著烤雞,身後傳來一道聲音:「賀陽?」
我扭頭,謝笛聲驚喜地盯著我。
我也吃驚地盯著他。
因為他身上穿的衣服十分華麗,並非武師的服裝,更像個貴公子。
他身後站著幾個人,個個衣著不俗。
「真是你。」他大步走過來。
經過交談我才知道,謝笛聲是漳州首富謝家的二公子,從小有個俠士夢,早早拜師學藝。
他天賦極高,學成武功便跑去鏢局做鏢師,四處走南闖北。
如今祖母八十大壽,他才趕回漳州,無意間與我同行。
「我去城南找你,但城南姓賀的人家,都和你對不上……」他疑惑道,「賀陽,你到底住哪兒?」
我心頭一緊,趕緊編了個理由:「其實,我家已經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