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衛應喏,轉身飛奔離開。
謝崢轉頭看向安福:“你跑了一早上,先去歇會吧。”
安福苦著臉:“這般情況,哪裡歇得下去?”他瞅了眼謝崢身上同樣灰撲撲的衣服,問,“主子,咱們的東西都翻出來了,要奴才給您找身衣服換上嗎?”
謝崢沒好氣:“不必了。”他擰眉,“你若是闲得慌,去安瑞那兒幫忙。”
安瑞正領著人在附近砍樹弄擔架。
安福卻不肯:“方才是沒法子,這會兒該忙的都忙起來了,主子身邊怎麼能沒個伺候的。”
他身邊確實沒幾個人了,能派出去的都派出去了。謝崢嘆了口氣,不再多言,握筆,低頭開始寫給周邊州府的求援信,讓他們派人過來幫忙。
這便是隨他的意思了。安福松了口氣,麻溜湊過來給他磨墨。
***
承嘉十三年九月十一日,枬寧地動。山崩裂,江水易道,廟宇及居人廬舍崩壞殆盡,枬寧縣百姓十去六七,死傷無數。
朝堂震動。
承嘉帝當即下令讓臨近州府派人前往救援,同時勒令戶部撥款,讓人採買物資前往援助,幫助本地百姓度過難關。
戶部尚書當即跪了下來:“陛下,今年江南春汛、魯北夏旱,秋稅也尚未收繳入庫——”
“行了行了。”承嘉帝沒好氣,“別在這兒喊窮了,老三已經給你解決了這個問題了。”
“?”戶部尚書茫然抬頭。
承嘉帝甩了甩手上奏折:“枬寧地動,震出了個銀礦。”
Advertisement
群臣哗然。
戶部尚書一改方才的苦瓜臉,喜笑顏開道:“哎喲,三殿下真是我朝福星。”這下好了,戶部不光不用出錢,還能收回一大筆!
眾人愕然,然後才反應過來,那失蹤近一年的三皇子謝崢,竟然是被派往這種偏僻縣城?
有那忍不住的偷偷去打量人堆中的靖王、寧王。
這倆人面色詭異得很。
也是,哪個皇子會自降身份下去地方當縣令,這便罷了,轉頭還遇到地動。
害,該說這位三皇子殿下,太過老實呢?還是說他太過倒霉呢?
朝廷裡暗流湧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枬寧之時,祝圓讓人搜刮的銀子已經抵達塢州。
留在塢州的幕僚接手後,立馬帶著人開始採買物資。
當此時,塢州之人也知道枬寧地動之事,學堂裡的孩子也都知道了自己家鄉遭遇禍事,年紀小些的便罷了,年紀大些的全都自覺地帶著弟弟妹妹們,安靜焦灼地等著這些人的安排。
等到物資採買完畢,幕僚們便遵從謝崢的命令,將這群娃娃全都帶上,一塊兒趕往枬寧。
這場地動,誰也沒討著好。但錢、劉、吳、黃幾家能說得上話的人竟然都還留著,雖多多少少都受傷了,總歸是保住了性命。
謝崢想到上輩子消息被捂得死死的,自然猜到了這一點。
隻是他沒得空抽出人手整治他們罷了。
如今半個月過去,縣城及周邊村落能救的人也都救出來了,災後的清理和重建正在有序進行。
這幾家人便開始搞鬼,試圖拉攏他進入銀礦守護隊。
“……您就算一輩子當官,又能掙得幾個錢呢?”錢大虎巧舌如簧,“枬寧地處偏僻,這事兒隻要不捅出去,這礦山足夠我們幾家人富貴百年。”
此刻他們正聚在謝崢的臨時辦公室裡。
簡陋的木屋有些昏暗,最近忙得沒空修理面容的謝崢頂著胡茬,皺著眉峰,看著錢大虎吹噓。
錢大虎遊說了半天,終於落下結論:“喬大人,若是您加入我們,咱們讓您拿大頭!”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忍痛比了個三,“我們商量過了,可以分您三成!您覺得意下如何?”
四家人,加上謝崢,一共五家,給謝崢三成,那真的是非常非常大方了。
謝崢單手支額,道:“不如何。”
錢大虎幾人怔住。
“我若是要,便全要,為何要分給你們?”謝崢冷然道,“就憑你們,也配與我分?”天下都是他謝家的,他為何要分給幾個賤民?
錢大虎等人:……
小小縣令,好大口氣!
第141章
謝崢這話一出, 錢大虎等人立馬翻臉。
“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錢大虎冷笑,“看看外頭, 全是我們的人,你今天要是不答應……哼哼!”
“哦?”謝崢困倦地打了個哈欠,“說完了嗎?”
這態度, ……錢大虎差點氣死:“你不要太過——”
“主子。”安瑞鑽進來, 笑眯眯地打斷了錢大虎的話,“孩子們都帶回來了。”
錢大虎等人:……
謝崢再次打了個哈欠,看著他們:“我倒是沒想到, 財帛面前, 你們連兒孫都不顧了。”
他想到了,所以把人全部帶回來了。
屋裡幾人交換了個眼神。
錢大虎站出來:“既然帶回來了,還不速速把人放了?”他獰笑, “若是你再不配合,這輩子就留在枬寧吧!”
“是嗎?”謝崢敲了敲桌子,“好了嗎?”
幾人愣住。問誰?什麼好了嗎?
站在門邊的安瑞笑道:“早就好了, 就等您吩咐了。”
錢大虎等人想到什麼, 臉色大變。
姓吳的反應極快, 當下便撲向謝崢。
“動手!”安瑞大喝一聲。
房梁、窗外、門口幾處同時撲出護衛,錢大虎幾人壓根來不及哼唧, 便被摁倒在地。
謝崢懶洋洋地站起來, 慢條斯理越過他們:“走吧。”
安瑞皺眉:“主子, 不過幾個跳梁小醜, 回頭再處理便是了, 您身體要緊, 先去歇會吧?”
“無事。”謝崢徑自往外走, “把人帶去縣城晃過了嗎?”
“去了。”
“墓區呢?”
“去了。”
“醫護營呢?”
“剛從那頭回來。”
謝崢滿意:“不錯。”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外頭。
幾天前,謝崢便將臨時駐扎地遷移到此處。
這裡距離縣城將近三裡,位於江水上遊,地勢開闊,既能防災後瘟疫,也能預防地震餘波。
畢竟是臨時駐地,除了集中管理的病營和臨時搭建的倉庫,隻有謝崢能得一木房,剩下的所有百姓、侍衛,皆是幕天席地。
好在如今不過是九月中旬,枬寧這邊秋意未起,睡在戶外倒也不礙事。
謝崢早在遷移之初便做好了規劃,為防出事,他將男女分區,而他的木屋就立在中間。
此時,木屋外站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
他們的身後,是被護衛壓著的幾家婦孺老弱。木屋兩邊,是被繩索捆著扔在地上的漢子們。
再外圍,便是枬寧縣的老百姓們。
看熱鬧,是人之本性。雖然老百姓們剛經歷了災難,可縣令大人主動派人過來招呼他們看八卦,他們自然欣然過來。
故而謝崢出來時,還能聽到周圍老百姓們喧哗的討論聲。
謝崢頓了頓,徑自走到木屋前的空地上。
護衛們隨後將五花大綁、並堵住嘴巴的錢大虎四人拽出來,扔在他面前。
看到這幾人,老百姓們更激動了——枬寧縣的四大老虎,誰人不識、誰人不知?
謝崢掃視一圈,抬起手。
議論聲很快便停了下來。
謝崢眼底閃過滿意,開口道:“枬寧遭此大難,我身為縣令,災情發生的第一時間便開始援救災民、救治傷者,同時上表朝廷,尋求各方州府及朝廷的支援,在各方支援尚未抵達之始便自掏腰包採買各種藥物糧食……身為本縣縣令,自問我做得並無不到位之處。”
“沒有!”
“喬大人是好官啊!”
“喬大人是我們的再生父母啊!”
……
好多人甚至跪了下來,給謝崢磕頭。
謝崢再次抬手。
喧哗聲再次消停下來。
謝崢接著開口:“截至昨日酉時末,此次地動,統計出來的死者共一千七百九十三人,傷者兩千二百四十六人。”
眾人怔然。
他們知道這次災難死難者多,但未曾想到,竟然有這麼多。
有人當場便哭了出來。
謝崢看向那群小孩:“你們方才進城,看到被淹掉的西城嗎?”
眾小孩看看地上幾位長輩,再看看周圍親人,遲疑地點點頭。
“看到磚牆、地上的血跡了嗎?”
眾小孩臉色有些發白地點頭。
“數了墓地上有多少木碑嗎?”
不計其數。
“看了多少生死掙扎的傷者?”
很多很多。藥物今兒才跟著他們一塊從塢州過來,好多病人都是生生傷痛呻吟哭嚎。
年歲小些的孩子已經開始哭了,年歲大些的孩子也都紅了眼眶。
周圍老百姓們更是哀悽。
謝崢接著看向地上四名土老虎:“在我殚精竭慮為枬寧百姓多求一分生機之時候,這幾人,卻派人前來,刺殺我。”
眾人震驚,下一瞬憤恨地目光便投向地上諸人。
奈何錢吳劉黃四家積威甚重,圍觀者眾,竟無一人敢揚聲指責。
地上四人也怒目瞪向謝崢,甚至吱吱嗚嗚掙扎著仿佛要衝過來一般。
護衛直接一人一腳,踩住他們不讓其動彈。
謝崢沒理會他們,目光轉向那群震驚的婦孺孩子們,同時指了指邊上被捆著的眾多漢子,道:“這些人,你們應當比我熟悉,一個不漏,全是你們家的男丁及打手。”
謝崢接著看向那群孩子:“你們這幾個月,學了歷史、思政、時聞,先生可曾教過你們,什麼叫亂世重典?”
孩子們還有些懵。
有那反應快的婦孺當即跪下來,哭著道:“求大人饒命!”
“喬大人,念在這大半年來我們為您做的事情,饒過他們吧!”
“喬大人饒命嗚嗚!”
……
謝崢沒理他們,繼續道:“此處為臨時駐地,縣衙府兵不足五十,我帶來的護衛不足千人,因房屋倒塌、江水倒灌流離失所而聚集在此的縣民就有近萬人,每日尋釁滋事近百起,甚至偶有暴亂之事……亂象橫生。算不算亂世?“”
“錢吳劉黃四家,在此關頭,欲要刺殺於我,是否要置此地萬民於不顧?”
不光婦孺們,連孩子們都全部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