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崢背著手,冷冷地看著他:“看來,六年前那一頓杖責,你已經忘了。”
安福緊張不已:“奴才不敢忘。”
“不敢?我看你膽子大得很。”謝崢語調平靜,半點不像剛剛踹了人的樣子,“我讓你把王妃的東西搬過來是什麼意思?”
安福頭也不敢抬,嗫嚅道:“讓王妃住進慎思堂。”
而現在,祝圓雖然宿在慎思堂,可她在慎思堂的東西不光沒開箱,白日裡還都是回眠雲居……
這不管怎麼說,都不算是住進來了。
謝崢點頭:“看來你還有點腦子。”
安福更緊張了。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謝崢又問。
安福這下不敢吭聲了。
謝崢了然,淡淡道:“你打開始便知了。”完了他仿佛又想起什麼,“方才,你還讓我去賞園子賞桃花?”
安福跟著他這麼多年,何曾見過他賞景賞花?又豈會不知他對這些詩情畫意的東西半點興趣沒有?
這是覷著他每日書房、慎思堂來回,沒機會下手,拐著彎兒讓他去別處溜達唄?
他笑了,“看來,你對我挑選的王妃頗有不滿啊。”
春寒料峭,多日未開窗透氣的屋子陰冷透骨。
跪在地上的安福卻生生冒出一腦門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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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不敢。”連聲兒都抖了。
謝崢卻背過手去,道:“來人。”
跟著安福當值的安平小心翼翼靠前兩步:“奴才在。”
“交給安瑞,二十板子。”謝崢語氣淡淡,“沒想清楚之前,不要回來伺候。”
安平縮了縮脖子:“是。”
安福渾身發抖,試圖掙扎:“主子……”
“還有。”謝崢卻不再搭理他,隻朝安平吩咐,“查查這幾日誰去了清溪院,誰給安福送了東西。”
這是要徹查他的意思了。
安福大驚,連連磕頭:“主子饒命,奴才萬不敢有背主想法,奴才隻是擔心主子——”
謝崢恍若未聞:“拉出去。”
“是!”安平苦著臉,朝安福口語了句求饒之話,便伸手去扶他。
謝崢冷冷道:“我說得不夠明白嗎?”
安平心下一凜:“奴才知錯。”雙手用力,拽住跪在地上的安福便往外拉。
謝崢身邊的太監,依著他要求,都是得習武的,武藝不說多高深,起碼都得能跑馬、能拉弓,遇到事情能抗上幾下子。
他用上力道呢,安福當即被拖出屋子,經過門檻時還撞出一聲砰響。後者終於不敢吱聲,老老實實被拖了出去。
屋裡便隻剩下安和一人守著謝崢。
謝崢盯著牆上慢慢浮現的墨字,直至墨字消失。
沒多會兒,外頭傳來說話聲。
安和朝外頭瞅了眼,小聲道:“主子,王妃回來了。”
謝崢回神,道:“走吧。”
甫踏出屋門,便看見祝圓一行進了正房。
他隨後跟進去。
走在前頭的小丫鬟眼角一掃,嚇了一跳,忙不迭回身行禮。
祝圓聽見動靜轉回來,看見他,詫異一閃而過:“今兒這麼早?”看了眼他後面,笑著迎上來,“是不是餓了?”轉頭,“趕緊讓人傳膳。”
“是。”
謝崢盯著她,試圖從她面上看出什麼,卻半分也不得。他暗嘆了口氣,牽著她往屋裡走:“提前回來找你說說話,誰知你竟不在。”
他提前回來、還杖責了安福,鐵定瞞不過她,索性實話實說了。
祝圓愣了愣,半點不提自己為何不在慎思堂之事,隻笑了笑,順著他的話往下接:“天天見面,還要找我說什麼?”
謝崢深沉的目光落在她如花笑靨上。
祝圓半點不緊張,還歪頭衝他笑:“我是不是太好看了?”
謝崢:……
“好啦開個玩笑。”祝圓挽住他胳膊,帶著他繼續往屋裡走,“是不是外頭發生什麼事了?”
謝崢壓下思緒,轉道正事:“你把菜葉子送出去,不擔心日後不好與寧王妃見面嗎?”
祝圓眨眨眼:“就這?”她大手一揮,“我又不是到處送,就那麼幾家人,還都是自家長輩,怕什麼?我這是借花獻佛呢。”
“……你不擔心就好。”不是什麼大事,她既然覺得沒問題,那便沒問題。
“放心啦,有什麼問題,也是寧王妃找我,寧王總不至於為了點菜葉子找你麻煩的。”祝圓笑嘻嘻,轉移話題道,“來,看看我給農科院做的規劃,我自己看不出不妥,你看看有什麼地方要改改的……”
……
謝崢最後還是沒問祝圓為何不在慎思堂理事。
轉頭,祝圓也知道了安福被杖責,同時還有兩名宮女被遣回宮裡。
她八卦地問徐嬤嬤:“是不是安福公公,跟這倆宮女……”她輕咳一聲,“私下有聯系?”比如對食什麼的?
徐嬤嬤搖頭:“奴婢瞧著不像,怕是有別的事兒……照奴婢看,這頓罰,還是挨晚了。”
祝圓詫異:“你不喜歡他?”
徐嬤嬤登時皺眉,開始給她分析:“別看這老太監整日笑眯眯的,他對咱們意見大著呢,每回找他,都各種推脫……哼,就是心高了,還想給主子做主呢。”
祝圓眨眨眼:“我怎麼不知道?”她皺眉,“你們遇到問題,也要跟我說。我既然當著你們的主子,自當護著你們。”
徐嬤嬤笑了:“這點小事哪至於讓您出面,他心裡明清得很,斷不敢做得太過讓主子發現。”
祝圓猶自不滿:“以後遇到這種刁奴告訴我,弄不走他,我們也不跟他對事。”
徐嬤嬤驚了,忙勸她:“萬不得已,可千萬別跟王爺的心腹起矛盾,若是被穿小鞋了,這真是哭都沒地兒哭。”
祝圓不以為然:“若是我跟王爺的感情還經不起一下人的挑撥,那這情分,也到頭了。”
這話說來,平淡稀疏,竟無半分難過。
徐嬤嬤心下大驚,忙不迭掃視四周,確定屋裡隻有她跟谷雨,才松了口氣,然後立馬呸呸兩聲:“王妃诶,您這才剛入門呢,怎麼能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祝圓無奈:“嬤嬤,就是隨口一說。”
徐嬤嬤卻不這麼想:“您跟王爺是少年情誼,若是經營得當,將來誰都越不過您,您何苦跟一下人鬥氣、壞了您倆的情分呢?”
“好好好,我這不是沒做嗎?”祝圓可不想跟她在這種問題上爭執。
徐嬤嬤這才作罷。
隻是沒想到,她家王妃看著年紀小,在這情愛上,竟似半點不留戀的樣兒……
隻要想到那些堆在慎思堂各處、完全未開封、隻在需要的時候去翻找出來的箱籠,她便憂心忡忡。
王妃這樣兒,分明是……
她總覺得這兆頭不太好,回頭還是得勸勸,東西該擺出來的擺出來,大大方方地住在慎思堂。
***
再看那挨完杖責的安福,正哭爹喊娘地上著藥呢。
“行了啊。”安瑞沒好氣,將手裡膏藥放下,“隻受點皮外傷,還不偷著樂,在這嚎什麼呢?”
安福抹了把眼淚:“皮外傷也疼啊!”
“我還以為你銅皮鐵骨呢,跟你說了好幾回,回回應了,轉頭還是老樣子。”安瑞越想越氣,索性一巴掌拍下去。
安福慘叫一聲:“你這老王八,是想疼死爹嗎?!”
“該!”安瑞呸他一口,“得虧主子念舊情,否則,你今兒就該被扔去亂葬崗了。”
安福哭喪著臉:“我這不是為主子嗎?咱伺候主子多年,除了幫著主子往……不就是指著伺候伺候小主子嗎?你再看那位,不說多年寒症,那瘦不拉幾的模樣,像是能生的嗎?”
他拽過方帕子擤了把鼻涕,“主子都二十一了,連和王的長子都出生了,咱府裡還……這讓我怎麼忍得住?”
和王是排名第四的皇子謝嶦,時年十九,去歲成親開府,比謝崢還早上半年。
這才多久……安瑞又想拍他了:“你還想繼續折騰?”
“不敢了不敢了!”安福垂頭喪氣。
安瑞看了眼外頭,確定小太監守著,才低聲跟他嘀咕起來:“咱們當下人的,伺候好主子,主子順遂,我們也跟著享福,主子開心,我們不是跟著開心嗎?連主子都不擔心呢,你擔心個什麼勁兒?”
安福不服:“主子還小——嗷,你這老王八!”
安瑞淡定收回手:“主子七八年前就有了這般心性,何須你來教?”不等安福說話,他接著道,“打主子會走路,咱們就跟著伺候。我就問你一句,十幾年了,主子什麼時候笑得最多?”
安福不解:“你問這個——”
安瑞沉下臉:“你仔細回想一下。”
倆人十幾年的老伙計了,自然了解的很。見他這般,安福沉下心開始回憶。
半晌,他遲疑道:“……這倆月?”
安瑞點頭,又道:“還有,往日主子都隻顧著忙事情,平日吃喝,不都得我們幾個從旁提醒嗎?這段日子,你不覺輕松許多嗎?”
打大婚以來,謝崢是一日三頓不落下。
每天早起習武,梳洗過後跟著祝圓用早膳,午膳晚膳也是準點回慎思堂,偶有事情,也定會讓他們傳話回去,讓王妃等等他。
還有心情。謝崢這段日子也少了往日的冰冷,整個人溫和了不少。也不會整日悶在書房裡習字看書,偶爾他們去稟事,他甚至還會與他們闲聊兩句……
安瑞又加了把火:“前兩日,王妃還笑話主子,說他胖了些。你想想,咱主子從十幾歲起便殚精竭慮……何曾胖過?”
謝崢向來習武,即便吃的不少,不胖,看起來也挺正常的……他們竟也從未想過這點。
安福怔怔然。
安瑞見他終於回過味來,松了口氣,最後警告道:“日後會有何變動,我也管不著。不過,在我這兒,主子是第一位的,他想做什麼,我便跟著做什麼。倘若你再跟主子對著幹,別怪我不顧十幾年情分,親自了結了你。”
第158章
昭純宮。
淑妃收到肅王府送來的菜葉子, 心情好得不得了,還頗有興致地跑到前殿,跟著宮女們一塊兒翻看初稿。
聽說承嘉帝過來用飯,她還有些反應不過來:“過來用午膳?不是晚膳?”
玉容笑道:“是午膳, 奴婢再三確認了呢。”
淑妃點頭:“那讓廚房弄幾樣新鮮的。圓丫頭不是讓人送了些菜葉子過來嗎——”她腦中閃過些什麼, 停了下來。
圓丫頭前腳才讓人送了菜葉子進來, 後腳承嘉帝就要過來用膳……承嘉帝這是看上她這些菜葉子?
應當不至於……
淑妃搖了搖頭, 晃掉腦子裡的瞎想。
“娘娘?”玉容見她停下搖頭, 疑惑地喚了聲。
淑妃回神:“無事。”接著道,“讓廚房挑些菜葉子做幾道新鮮的,別整得太油膩了。”
“是。”
淑妃想了想, 又道:“使人去問問峍兒, 看他待會要不要過來用膳,若是不得空,就讓人做了送過去。”
“是。”
淑妃擺手:“去吧。”
玉容當即領命下去,淑妃估摸了下時辰,也放下手裡的稿子,領著玉霞回正殿梳洗更衣去。
待她這邊捯饬好, 承嘉帝正好過來了。
淑妃將人迎進暖閣, 先讓人去傳膳,然後親自給承嘉帝端了茶,笑著闲聊起來:“怪不得一上午我左眼皮直跳, 原來是知道陛下要過來呢。”
承嘉帝端起茶水抿了口, 道:“這段時間忙著官員考核之事, 一直不得空過來, 今天事少一些, 朕便過來看看。”
淑妃抿嘴笑:“臣妾曉得, 跟了您這麼些年,哪會不知道這些呢?”
承嘉帝神色柔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