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隻是死死盯著我,許久後壓著怒氣笑起來:
「好,好,好一個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他猛地甩開我,像是甩開什麼髒東西。
「我倒要看看沒了我,你往後要怎麼活下去!」
「等等!」我叫住了他。
裴殊腳步一頓,轉身時神色輕蔑:
「後悔了?」
我從懷裡掏出我們的婚書遞給他:「婚書給你,以後它就沒用了。」
裴殊眼底慍怒,風雨欲來。
他接過婚書攥在手裡,怒極反笑。
「陸安歲。」他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我等你來求我那天。」
……
裴殊走了,我翻出銀票。
兩千兩銀票,我終於湊夠了。
就在我想去找老鸨的時候,秋蕊突然衝進來,神色古怪,說不出是喜是急:
Advertisement
「小姐,又有人來給您贖身了!」
我一愣,這些年因為裴殊的原因,沒幾個客人敢點我,最多也就是聽我彈彈曲子。
還有誰會花這麼多銀子來給我贖身呢?
秋蕊揪著手:「……是魏大人!」
8
我萬萬沒想到魏玄承會給我贖身。
隻是回過神來,我還是恭恭敬敬把魏玄承請了進來,好聲好氣感謝他,然後婉拒了。魏玄承有些驚訝,但很快恢復自然。
「我以為你故意接觸我,就是為了讓我給你贖身。」
原來他看出來了。
從第一次接觸他,我就是帶著目的的,包括後來的每一次相處,我都會循序漸進拉近和他的關系。
我會在他心情好時拜託他給我捎一些小玩意兒。
會央求他講一講外面的事兒。
會求他幫我找找遺失的琴譜。
在外人看來他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可在我眼裡,他甚至可以稱得上一句脾氣好了,對我幾乎是有求必應。
我確實是想過,萬一裴殊指望不上了,那就讓魏玄承給我贖身。
他父母雙亡,年輕英俊,又身居高位,實在也是個終身依靠的好人選。
而且他掌控錦衣衛,他一定有辦法幫我父母翻案。
可現在我卻不這麼想了。
我不想一輩子都依靠男人,被男人贖身,成為男人的小妾,一輩子困在深宅後院裡等著男人的寵幸,然後人老珠黃後孤獨死去。
如果爹娘還在,他們也一定不想看到我過上那種日子。
我想要好好活下去。
作為一個人,一個獨立的,有尊嚴的人活下去。
「那你以後怎麼辦?」魏玄承沒有生氣,神態依舊平靜。
我沒有瞞他:「我已經攢夠了贖身的錢,我打算贖身之後開一家醫館。」
前幾年我偶然一次出城時救了一個流民女子,叫作夏言。
後來我才知道她家是杏林世家,我闲著沒事兒的時候就會跟她研習醫術,她很感激我,也沒嫌過我的身份,對我幾乎是傾囊相授。
這幾年我經常偷偷跟著她出城給流民看病,醫術突飛猛進,她說我已經可以出師了。
去年她嫁了人,跟丈夫搬去了北方,離開時把所有的醫書都留給了我。
我想,或許我可以開一家醫館謀生。
我以為魏玄承會嘲諷我,就像裴殊那樣。
可他隻是點點頭:「不錯。
「往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我愣了一下,這次笑得真心實意。
「好。」
9
老鸨收了我兩千兩銀子,痛快地把賣身契還給了我。
我把剩的珠寶首飾給了她,她把秋蕊也給我了。
在她眼裡我是個不能賺錢的賠錢貨,巴不得我趕緊走。
我和秋蕊找了好幾天,終於租下了一個小鋪子,我用僅剩不多的錢買了些櫃子和藥材,自己寫了張招牌,專門給女子治病,這就算開張了。
跟夏言行醫那幾年,我親眼所見許多女人被婦人病所折磨,她們或者是早年勞累落下了病根,或是她們的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把髒病帶了回去,這些女子受盡苦楚卻又為了臉面不敢出去醫治。
我想讓這些人也能來安心治病。
醫館開張比我想象中的順利,前幾天確實沒什麼人來,但是當第一個人看了兩天鼓足勇氣上門後,來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這些女子口口相傳,一時間醫館人來人往,竟也有些忙不過來的意思。
這天我正在稱藥,有人掀開簾子進來,我認出是我之前醫治的一個女子,她小產後惡露不止,她男人不讓她找男大夫看,拖了許久一直沒見我。
來我這裡吃了幾副藥後,現在惡露已經漸漸止住了。
她遞給我一隻碗:「家裡包了餃子,陸大夫你嘗嘗。」
我笑著收下。
分明隻過了兩個月而已,再想起曾經的日子,卻好像恍如隔世。
那些痛苦的、身不由己的時候都過去了。
如今,我是真的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作為一個人,有尊嚴地生活。
我正要吃餃子,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我手一松,手裡的碗掉在地上砸了個稀碎。
幾個穿著短打的家丁進來,身後跟著的卻是劉景春。
她穿著翡翠煙羅綺雲裙,頭上是一整副圓潤的珍珠頭面,看著就富貴無比。
見了我,她嘴角扯了扯:
「給我砸!」
家丁們立馬開始打砸我的鋪面,我精心曬制的藥材扔了一地,病人們也受了驚尖叫。
我怒道:「劉小姐,你這是做什麼?!」
劉景春盯著我的臉看了許久,嫉恨和怨毒一閃而過:
「賤人,你還裝什麼無辜?!裴郎推遲了我們的婚期,若不是你勾引了他,他怎麼會這樣對我!」
我一怔,隨後解釋道:
「我已經和裴殊說清楚,同他沒有瓜葛了。」
劉景春卻完全不聽我解釋,她對四周的病人大聲道:
「我告訴你們,她之前是如意樓的妓女,讓一個千人騎萬人枕的婊子給你們治病,你們也不怕被她染了髒病!」
人群哗然,對著我小聲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就連剛才給我送餃子的女人也後退一步,睜大了眼睛看我。
來往圍觀的人已經有在看笑話的。
「我之前還說這大夫長得好看,原來是個出來賣的,怪不得呢。」
「還大夫呢,怕不是開這醫館也是做暗娼的!」
「看著人模人樣的,沒想到卻是個婊子,虧我之前還想來看看病呢,哎喲我那天進門了不會染上什麼髒病吧……」
我站在人群中,看著所有病人避我如洪水猛獸般離開。
看著街上的人看笑話一樣看著我,我突然覺得好像又回到了賣身成妓那天,老鸨把我扒光,用烙鐵逼我答應接客。
劉景春得意地笑了,她走到我面前:
「你該不會以為出了如意樓,改了名姓,就沒人認得你了吧?
「我告訴你,你這輩子都是翻不了身的下賤東西,永遠都是妓女!
「你勾引錯了人,」她用指甲用力刮著我的臉,「你錯就錯在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裴郎是我的人,你不該碰他。」
說著她一揮手,就要讓人把我綁走。
我渾身發涼,我知道一旦被劉景春帶走會是什麼下場,而且她爹位高權重,沒人會為了我去開罪她爹!
就在我絕望的時候,突然有人走了進來,用刀背拍了一下劉景春的手。
這一下子頗為用力,她疼得悶哼一聲正要說話,卻在看到那人後臉上血色霎時褪去!
「魏——大人?!」
魏玄承的兇名整個京城無人不知,劉景春勉強笑了一下。
「魏大人,您怎麼會在此處?」
魏玄承看都沒看她一眼,淡淡道:
「滾開。」
劉景春咬牙指著我:「她是個妓女,卻在這裡冒充大夫,我隻不過是看不慣她害人罷了!
「魏大人難不成也曾是她裙下之臣,所以才在這裡憐香惜玉?我爹可是戶部尚書劉山,我今天非要帶她走又怎樣,你豈敢動我!」
魏玄承突然笑了。
他長得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樣子,笑起來眼角上挑,卻別有一番勾人味道。
隻是那笑太冷,他抽出刀抵在劉景春脖子上。
冰冷的刀刃在她頸間劃出一道血痕,鮮血順著她衣領流下來。
魏玄承勾起唇角:「劉小姐,今天就是你爹親自在這兒,我宰也就宰了。」
劉景春長這麼大怕是第一次被用刀架著脖子,她兩股戰戰,臉色煞白,我突然聞到空氣中傳來一股騷臭。
往下一看,劉景春褲子湿了。
魏玄承嫌惡地收刀,後退一步。
圍觀的人嬉笑起來:
「這是哪家的小姐,居然當街尿尿!」
「你沒聽她說,這是戶部尚書劉山的女兒,嘖嘖,這麼大的官兒怎麼養了這麼個閨女。」
「哎喲臭死了,快離遠點兒!」
……
劉景春又驚又怒,居然直接暈了過去!
她被抬走後,我才反應過來對魏玄承道謝。
「謝謝魏大人,隻是您怎麼會來?」
他頓了頓:「公務,正好路過。」
說著他解下腰間一枚玉佩遞給我。
「過幾日我要去河陽,不在京中,若是有人找你麻煩,拿著這個玉佩去錦衣衛找人,他們會幫你。」
說著他就離開了。
我拿著那玉佩忍不住笑起來。
說什麼路過,分明是特意來給我送玉佩的。
不過我也沒拆穿他,笑盈盈道:
「那就多謝魏大人了。」
10
我的醫館開不下去了。
自從劉景春說了我曾經是妓女的事兒,就再也沒人來找我看病了。
上次來送餃子的女人又來找過我一次,支支吾吾安慰了我幾句就趕緊離開了。
我知道她的為難。
和我這種人有牽扯,會影響她的名聲。
她一個女人,也不容易。
更糟的是,開始有人給我提親了。
沒什麼好人家,都是懶漢殘廢,抑或是曾經打死過老婆的鳏夫。
裴殊找來的時候,我正在被一個地痞糾纏。
他嬉笑著來摸我下巴:
「你一個婊子裝什麼貞節?我不嫌棄你被那麼多男人睡過就不錯了,你還敢嫌棄我不成?!」
這人從前我開醫館時就總在門口晃悠,店被砸了以後他就敢上門了,如今已經來找了我好幾日,非要我嫁給他。
我煩不勝煩,卻無計可施,正猶豫要不要用魏玄承給的那塊玉佩時,一隻手卻突然伸了過來,一柄扇子狠狠敲在那地痞臉上,他捂著嘴撲倒在地上,片刻後吐出兩顆帶血的牙齒。
裴殊嫌惡地扔掉扇子,居高臨下看著我。
「這就是你離開我,想過的日子?」
我咬著嘴唇不說話。
看我過得落魄,裴殊似乎心情很好。
「安歲,跟我回去吧,你本來不需要吃這麼多苦。」
我扭頭無言拒絕。
裴殊一頓:「那天劉景春來找你麻煩,聽說是魏玄承幫你出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