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笑,「你該不會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吧?
「他母親可是康平長公主,他不僅僅是當今聖上最親近的侄兒,還是聖上最信任的心腹,真正的天潢貴胄。
「莫說是你現在,就是陸家沒被抄家,你也隻能給他做妾,你還在痴心妄想什麼?!」
我終於忍無可忍,死死攥著手盯著她:
「裴殊,我不是你,會把自己也當成往上爬的籌碼!」
或許我曾經是,可現在我已經不想了。
我嘲諷道:「你願意把自己賣給劉家,我可不願意再把自己賣給男人了。」
出乎意料的,裴殊沒有生氣。
他挑了挑眉:「原來你還是在意劉景春。
「你放心,劉山如今已經垂垂老矣,聖上已經暗示讓他致仕,等他走了戶部就是我的天下,到時候我自會處置劉景春,我也不會留著這麼個蠢貨當我的妻子。」
我笑了:「那你會娶我為妻嗎?」
裴殊沉默片刻:「……安歲,你知道你如今的身份。
「我是要走仕途的,我不能有一個能成為我汙點的妻子。」
他似乎做出了極大讓步,「除了名分,我什麼都可以給你,這還不夠嗎?」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轉身就走。
身後裴殊聲音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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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安歲,除了我,還有誰會要你呢?
「你除了嫁給我,沒有其他路可走。」
我沒有說話。
也沒有回頭。
我突然想起夏言教授我醫術時跟我說:
「這個世道女子生存艱難,究其根本,無非是因為女子沒有立身之本,所以隻能依靠男人。
「安歲,我教你醫術,就是希望將來你自由以後,可以不用再依靠男人也能活下去。」
那時候我還把心思都放在裴殊身上,有些不以為然:
「裴殊將來會贖我出去,我不會活不下去的。」
她隻是笑著摸了摸我的頭發。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這世上誰都靠不住,你想靠男人,如果有一天他厭煩了,不想給你路走了,你就無計可施。
「靠自己走出來的路雖然艱難,可那是你自己的路,誰也搶不走。」
我不再需要別人給我路走。
我會自己走出一條路。
11
八月酷暑,河陽傳來噩耗,三座城池瘟疫橫行,如今屍橫遍野,已經死人無數了。
聽到消息時,我整個人如墜冰窟。
河陽,那正是夏言如今定居的地方。
我什麼都顧不上,收拾了東西就要去河陽。
秋蕊哭著拉我:「小姐,小姐,河陽的人都快死絕了,那可是瘟疫啊!你去了也沒用的!」
我卻一句話都聽不進去,快馬加鞭去了河陽。
我不能就這樣等著,哪怕有一絲希望,我也要去救夏言!
在路上趕了半個月,我終於到了河陽。
情況比傳言中還要糟糕,城裡臭氣燻天,到處都是死了來不及燒的屍體。
大街上空蕩蕩的,幾乎看不到人影。
我找了好幾天,才在城外的一家醫館裡找到夏言。
她丈夫死在了瘟疫裡,可她來不及悲傷,還在給人們發預防瘟疫的湯藥。
見到我來,她下意識想斥責我,卻又什麼話都沒說,走上來抱住了我。
多年不見,她瘦了許多,肩膀支稜著。
她身體微微顫抖,似乎是疲憊極了。
我們無言擁抱,什麼都不必說。
……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都在跟夏言一起救治災民。
死的人越來越多,瘟疫隻能防不能治,我們每日都看著無數人在眼前死去。
盛夏酷熱難耐,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連日降雨洪水衝破了河堤,又來了涝災,瘟疫以瘋狂的速度蔓延開來。
就在這時,夏言病倒了。
我們每日在城外忙碌,縱使她每日戴著蒸煮過的布巾十分注意,可還是防不勝防。
我流淚坐在她床前,她卻一直笑著讓我走。
「我這一輩子沒什麼遺憾,本來我就該跟我爹娘死在那場飢荒裡的,是你讓我多活了這些年,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走吧安歲,你已經盡力了,你還有大好的日子,別在這裡陪著我了。」
我哭著搖頭,死死握住她的手:
「我帶你回城,我一定會找到辦法救你!」
回城後,我一個人呆呆坐在屋裡。
這些天的施藥,我已經沒有藥材,也沒有錢了。
然而就在我絕望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個更壞的消息。
魏玄承也來河陽了。
他也染了瘟疫。
12
我找到魏玄承的時候,他正躺在床榻上,形容並未多麼憔悴,隻是有些面色蒼白。
黑發散落在瓷枕上,平日的冷厲消散,他看到我嘆了口氣。
「你來幹什麼,也不怕染了病。」
我死死拽著被子:「我才該問你來幹什麼,難不成這就是你的公務?!」
他身邊的小廝遺墨小聲道:
「公子還不是聽說連翹姑娘來了河陽才忙不迭趕過來要把你帶走,這下好了,姑娘還好好的,我家公子倒是病倒了。」
魏玄承一個眼神過去,他不敢說了。
等我出來問了大夫,才知道魏玄承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輕松。
他已經病了許久,若不是偶然被我聽到消息,他恐怕還想一直瞞著我。
喂藥後他睡過去了,我坐在他床邊仔細描摹他的臉。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來找我,在我看來,我們之間或許有些許情誼,但又能有多少呢?
他一開始要替我贖身。
後來幫我解圍。
現在知道我在河陽又要來救我,我何德何能能讓他這樣對我呢?
……
我開始瘋狂地看醫書,試草藥。
每天把自己關在屋裡,蠟燭燃盡了一根又一根,我眼前酸澀直至模糊,所有人都勸我歇一歇,可我不敢歇。
夏言和魏玄承都在等著我救命。
我每天天不亮就上山挖草藥,有一次差點兒從懸崖掉下來摔斷了腿,我在自己身上試,我翻了無數醫書,可是沒有一本記載著治瘟疫的辦法。
我每日每夜都在做噩夢,渾渾噩噩卻又不敢停歇。
我眼睜睜看著他們兩個人一天天枯槁下去,我怕我一休息,夏言和魏玄承就等不了了。
晚上我正要再去試幾種藥,突然發現屋裡多了很多箱子匣子。
箱子裡是珍寶萬物和銀子,甚至還有兩個匣子的銀票。
「這是什麼?!」我拽住送東西的遺墨。
他鼻頭紅紅的,顯然是剛哭過。
「是公子讓我送來的,他說以後這些東西就送給姑娘傍身了。」
這地上的東西價值我簡直想都不敢想,然而此時我卻看也沒看一眼,渾身止不住顫抖起來。
魏玄承為什麼要把東西都給我?
他是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嗎?
我飛奔到他屋裡,幾天下來,他身形瘦削了些,修長的手指泛著青白,抵在唇邊輕輕咳嗽。
「魏玄承,你為什麼讓人來給我送那些東西?!」
他聲音有些啞,卻仍是從容:
「隻是給你些東西傍身,你一個女子多留些財物總是好的。」
我用力掐著手不讓眼淚掉下來:「……今天的藥有用嗎?」
他搖了搖頭。
這些天我在病人身上試了無數種藥方,但凡效果好些的我就讓魏玄承和夏言用。
可是還是不行。
我幾乎是踉跄著走回屋裡,怎麼睡下的連自己都忘了。
在這之前我已經連續三天沒有合眼了。
我太累了。
我熬不下去了。
……
魏玄承和夏言的狀況開始迅速惡化。
兩個人一開始還能清醒一陣子說幾句話,後來就陷入了昏迷,來了很多大夫都搖搖頭,說沒救了。
可我還是不死心,一次一次地換著藥方。
終於一天我下山時撐不住暈了過去。
我久違地夢到了爹娘。
夢裡他們什麼都沒說,隻是心疼地摸著我的頭。
我抱著他們號啕大哭:
「爹,娘,我該怎麼辦?!」
他們倆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能沒有他們!
可他們什麼都沒來得及說,我就被人搖醒。
等我醒來時已經躺在屋裡了,渾身疼得要命,到處都是傷。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有人臉上掛著淚,又哭又笑:
秋蕊用力抹著眼睛:「姑娘,您不要命了!」
隨後她又破涕為笑:
「魏大人和夏姑娘都醒了,藥方子有用了!」
13
我試的第三百二十八張藥方子,終於起效果了。
裡面的一味草藥是我在醫書裡看到後,自己去山裡採的。
一開始我也不敢用,後來在自己身上試了沒事兒,又在其他病人身上試過,我才敢給夏言和魏玄承用。
等我趕去他們房間的時候,兩個人已經都醒了。
雖然還是很虛弱,但是魏玄承居然已經能喝幾口粥了,夏言也用氣聲要水喝。
見我來了,夏言握住我的手,瘟疫讓她顯得如此憔悴,可她那雙眼睛卻柔亮如往昔。
她說:「安歲,謝謝你。」
……
我的藥方子當天就被帶走了,所有地方都在煮藥分發。
一開始藥材量不夠,後來快馬加鞭從別處調配,兩個月後,這場瘟疫逐漸平息。
魏玄承和夏言也慢慢康復。
魏玄承沒有多逗留,病好之後就立刻回了京城。
半個月後,我正在和夏言研究藥材,卻突然聽到外面敲鑼打鼓的聲音。
出來一個,一行幾十人好大的排場,為首的是個面白無須的太監。
他笑著拿出明黃色的聖旨:
「陸姑娘,接旨吧。」
我蒙了,下意識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民女陸安歲知書達理,聰慧敏捷,軌度端和,淑慎性成,此次舍己救人,平疫有功,深慰朕心,特封縣主,封號:保寧,賜錦緞一百匹,賞銀五千兩,食邑河陽洛縣百戶,即頒禮命,欽此!」
……
第二天,我跟著黃公公回朝面見升上謝恩。
臨走時,鄉親們天不亮就起來送我,我的車身堆滿了幹菜、鴨蛋、臘肉……
他們沒什麼錢,這就是他們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東西了。
「陸姑娘,多回來看看!」
「謝謝你陸姑娘,你救了我們一家人,我給你供了長命燈,菩薩一定會保佑你長命百歲……」
「陸姑娘,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