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聽過了,最裡那一間,便是李藥監的屋子,他今日不在,我難有機會在藥局停留。
怎麼也要進去翻翻看看。
李藥監的門沒鎖,我輕手輕腳推門進去,並無人在。
屋子不大,中間一個書案,靠牆一排木架,架上放著許多藥材樣品,一目了然。
木架裡側有一個矮櫃,我湊過去看,櫃門鎖著,拉不開,但能拉出一道縫隙,我透過縫隙向內瞧。
裡面太暗看不太清楚,有一個擺件露出邊角在光線中,極像我家的月宮玉兔搗藥杵。
我心緒激蕩,想將這鎖拆下來開櫃細看。
忽聽門外有人聲漸近,我隻得扔下不管,四下看了看,無處可藏身,便將那窗子的插榫抽開。
推開窗子,剛一推開,便見一人立在眼前,唬得我就要驚叫出聲。
這人是將軍府二公子方仲燁。
他伸手一把捂緊我的嘴,另一隻手抓住我的男裝腰帶,一個使力就將我提出窗外,又用肩將窗子頂上,扯拽著我,走去藥局後面的一處歇腳亭。
他把我放下來,我坐在石凳上驚魂未定。
「你要找什麼?」他壓低聲音。
我沒吭聲,我也不知道能找到什麼,就算我知道,我也無法告訴他。
「是不是在找給你們葉家翻案的證據?」他又問。
我吃驚不已,抬眼看他:「你查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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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要知道你為何不允我穿白衣。」他在我對面坐下來。
「知道了?」
「還是不知道。」他摸摸頭,訕訕地道。
我看著他那束得英武的濃密黑發,想起他前世在公主府頭發散落枯槁的樣子。
嘆了口氣,我改了主意。
「剛剛那間屋子,櫃裡有個青玉擺件,很像我家的玉杵,二公子能不驚動旁人,將它取出來嗎?」
「你等在這裡不要動。」
方仲燁囑咐了一聲,便起身離去。
不過半盞茶的工夫,他懷裡抱著一物回來,將東西放在石桌上。
我把這月宮玉兔搗藥杵拿起來,伸手摸向玉兔的腳底,一個小小的「葉」字刻在那裡。
有涓涓涼意從我眼中湧出,我抬手拭了拭臉頰,幹幹的,什麼都沒有。
方仲燁在我旁邊默默坐了一會,伸手將玉杵拿了回去。
他定定看著我:「是你葉家的?這件事我來幫你辦。」
18
十日後。
昌遠侯府一年半前購買大量香加皮交與李藥監的清單、後贈送李藥監一箱玉件珠寶、一箱珍稀藥材皆為葉氏藏品的證據。
被方仲燁找到,送到我的面前。
原以為與昌遠侯狼狽為奸的是孫太醫,卻不料,竟真的是這名不顯、權不重的李藥監!
這樣的事,也不知這位藥監做過多少回,毀了多少人家,他全然不將我們這等平民商戶放在眼裡。
大剌剌地將強取豪奪之物擺在櫃子裡,絲毫不怕被人發現。
我的心像被人拿尖刀在剐。
「你打算怎麼辦?」方仲燁問我。
「去大理寺擊鼓鳴冤。」我眼神鋒利,毫不遲疑。
這一天我心心念念了兩輩子,我不隻讓昌遠侯府和李藥監以命相償,奪回我葉家原有的東西,我還要葉家沉冤得雪,為祖上重洗清名。
方仲燁皺眉道:「ťù⁹擊鼓鳴冤要受笞刑二十。」
他擔憂地望著我,「你受不住的。」
「隻要不死,便受得住。」
這點皮肉之苦,與我前世今生失去親人所受的痛楚相比,不值一提。
「我幫你吧。」方仲燁道。
我搖頭,「不必,二公子已經幫我解了最大的難處,餘下的,我自己可以。」
「什麼也抵不過救命之恩。」他堅毅地盯著我,眼中有光熠熠。
我有一瞬恍惚,竟以為他記起了前生我以魂魄相伴相助之事。
「姑娘救我長嫂、侄子、侄女。」他緩緩道。
「兄長離世不久,若她們母子三人出事,以我爹的傷勢,傷痛之下必難熬過,將軍府欠姑娘四條命。」
他再不容我辯駁,將帶來的證據重新帶走,次日遞入大理寺。
在將軍府的威名下,葉家冤案重審。
19
「昀娘。」鄭夫人坐在我身邊,用絲帕拭淚,哀哀地哭著。
「我哪裡知道二叔會這樣財迷心竅,做出如此惡毒之事來,可恨我和侯爺全不知情,一個不察,竟害了你父母爺奶的命。」
我冷眼看著她,任她唱這出獨角戲。
知道侯府無恥,居然到了這般境地。
大理寺重審葉家供藥以香加皮混入地骨皮案,重新查找人證、物證,最終判葉家全族無罪,罰沒財產返還。
昌遠侯府與李藥監以誣告構陷他人致死罪入監,主犯死罪,秋後問斬。
原本已經證據確鑿了,不料,這侯爺和侯夫人居然能將二房推出來抵罪。
當年負責採購藥材、交換藥箱、送財物去李藥監家的,確實是侯爺的親弟。
府中一應庶務皆由二房老爺操辦,昌遠侯爵位在身,怎會親自處理族中瑣事。
但無昌遠侯本人出面,二房無職無權,哪裡辦得成這樣謀財害命之事。
我緊緊握拳,指甲陷進肉裡,也感覺不到疼。
我不甘心,這不是我要的結果!
鄭夫人哭了半晌,見我板著臉孔不言不語,索性停了下來。
「昀娘,二房做出這等惡事,侯爺說了,即便是他骨肉至親,也絕不為他求情縱容。」
她來拉我的手,我不動聲色躲開她,去端桌上的茶碗。
鄭夫人嘆口氣。
「昀娘,我知你心中定是怪我和侯爺,你放心,日後你是這府裡的世子夫人,待臨兒襲了侯爵,你便是昌遠侯夫人。」
「有我和侯爺為你撐腰做主,滿京城任誰都不敢看你不起。」
「夫人。」我將茶碗放下。
「莫說你當日說過,婚約不過是一句戲言。」
「就說你侯府害我葉氏家破人亡,我還能嫁進你們家,喊侯爺和夫人一聲爹娘,喊二老爺作二叔麼?」
鄭夫人強笑道:
「那日我說的氣話,昀娘怎能當真?你娘臨終將你託給我,為你和臨兒訂下親事,怎能違拗亡人之意?」
「我娘若知道當初找上夫人你,是羊入虎口,隻怕於地下仍痛悔厭恨,夫人這一年多來,沒有夢到過我娘來索命麼?」
鄭夫人聽我如此說,臉色「唰」地慘白,嘴唇也微微抖了起來。
「葉姑娘。」呂嬤嬤幫腔道。
「你可不能這麼揣想我們夫人,夫人待你娘和你,那真是恨不得把心窩子掏出來。」
「世子是侯府嫡長子,如此尊貴人才,姑娘一個商戶出身的孤女,夫人竟是說訂親便訂親了。」
我站起身,用絲帕拂了拂襟擺的褶皺,索性撕破臉:
「你們也不必在此哄騙我,鄭熙臨肖想永嘉郡主有些時日了,隻怕京城裡四處流浪的阿貓阿狗都曉得他不會娶我。」
「貴妃召我明日入宮,聽說要將當初收沒的葉家產業歸還,我家在京城的宅子雖然不大,我的這點嫁妝還是放得下的。」
「還有這八百兩銀子。」我將那日鄭熙臨寫下的借據在鄭夫人眼前晃了一晃。
「當日世子親筆寫下,幾位權貴府中的公子都在現場作了見證,夫人趁著現在,也一並還了吧!」
「貴妃身邊那位錢姑姑,極擅管理財帛,夫人那日也見識過的,我明日就鬥膽再借一次。」
「呂嬤嬤,你這樣能幹,今晚就辛苦一下,幫夫人整理妥當,不足不夠的,趁著日頭未落早早地去拆借,總不好明日讓宮裡的姑姑久等。」
鄭夫人聽我提到永嘉郡主,又說要帶著嫁妝財物搬走,臉色一片青紫,站起又坐下,手捏帕子青筋歷歷。
20
我不再看她,不過,鄭熙月的好日子該到頭了。
我思索再三,徑自去了二房。
二房一片愁雲慘淡,二夫人病在床上,幼子在床榻前哭鬧,二姑娘鄭熙蘭在院子裡抹淚。
見我過來,鄭熙蘭哭著撲上來要撕扯我,口中哭喊道:
「你來做什麼?我爹已被你害進牢房定了死罪,你還有臉來看我娘?」
「我可不是來看二夫人的。」
我一把推開她,緩緩道:
「你爹進牢房也不是我害的,是誰推他頂罪,全京城的人都曉得。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該這點道理都看不清楚。」
鄭熙蘭自然知道是侯爺的主意,但她哪裡有膽子敢指摘侯爺,隻把氣撒在我身上。
一張小臉鼓得像隻河豚,眼睛恨恨地瞪著我。
我從發間抽出一支金鑲珠石點翠簪,遞到她眼前。
「好看嗎?這是上次我去宮裡救了貴妃和小皇子,皇上賞我的,這樣的簪環,我有一匣子,宮裡更是隨處可見,算不得什麼稀罕。」
鄭熙蘭比我小兩歲,前世常常來我院子裡逛,仗著侯府小姐的身份,將我的首飾衣裙搜刮了個幹淨。
我那時親人俱亡萬念俱灰,哪裡還在意這些身外之物,隨她去了。
早知這個豬腦子二小姐,貪愛這些東西,不料都這種時候了,看到這支宮制珠翠,鄭熙蘭仍是立時止淚,一臉豔羨。
一雙手抬了又放,像是就要伸過來搶了去。
我主動將簪子插到她頭上,她不敢置信地仰頭看我,戰戰兢兢地抬手去扶。
「真好看,蘭兒也到了豆蔻花季,這姿容可半點不比修儀差。」
我誇贊道。
「那是自然,修儀姐姐可比我老了好幾歲呢!」鄭熙蘭露出得意洋洋的笑。
「要說修儀——」我頓了頓。
「這麼多年了,也沒能升個位分,給侯府添些助力,這次連府裡的二老爺都沒能保得下來。其實咱們女子啊,花容月貌就這短短幾年,過了,也就錯過可賞識之人了……」
「蘭兒,明日我進宮去見貴妃娘娘,你願不願隨我一同入宮,求娘娘讓你陪姐姐待幾日?」
「我……我能去嗎?」她雙眼放光,抖著嗓子問。
「當然。」我點頭。
「貴妃因著難產之事,對修儀不喜。」
「你雖年幼,卻聰明伶俐懂眼色,若能在修儀身邊幫襯,討了貴人的喜歡,何止你爹會平安無事,你們二房從此在府裡再也無人敢欺。」
鄭熙蘭歡呼一聲,也顧不得我還在,轉身就跑進房內向她母親報告好消息去了。
狗咬狗,肯定不會令我失望。
21
黃昏時分,我țù₁帶妙兒整理屋內,準備明日搬家。
院外忽響起笛音,悠悠揚揚,不若往日般歡脆,竟似有如泣如訴纏綿悱惻之意。
我從房內走出來,果然見到鄭熙臨立在桃樹下,一襲錦衣,是我前世看一眼就發瘋的模樣。
這就是昌遠侯府對我使出的撒手锏了,如此下作,真令人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