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還沒出口,江凜挑眉,「怎麼謝?」
「呃……」我噎了下,小心地試探問,「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我篤定江凜會拒絕,因為他沒理由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呀。
江凜長腿一邁,利落下車,「打擾了。」
「……」我在風中凌亂。
這人,怎麼不按常理出牌?
江凜已經走向小區,見我不動,稍頓足,「不是要請我喝茶?」
我能說我就是客氣客氣不要當真嗎?
門一打開,我率先飛快衝進去,把丟在沙發上小睡衣塞進靠墊。
整理好情緒,我轉身剛準備招呼江凜進來,一道影子咻地閃過。
頭上扎著小紅花的二哈正舉著兩隻爪子扒拉江凜的腿。
我連忙出聲,「江同學,過來。」
二哈和江凜齊齊看向我。
我後知後覺,差點後悔得咬斷舌根子。
「我喊狗。」我訕訕地開口。
二哈扭著屁股得意地撲到我身上,還不忘衝江凜咧了咧嘴。
Advertisement
江凜:「???」
9
我心虛得不敢看他,「湊巧,湊巧。」
江凜好整以暇地看著我,一副「這傻子不會以為我相信吧」的表情。
「你坐,我去沏茶。」尋了個理由,飛快跑到廚房。
打開水龍頭,讓水流聲掩蓋狂亂的心跳。
是啊,別說江凜不信,就是我自己都不相信。
這事說來也很奇妙。
某天在寵物店,我一眼就看上了一隻小二哈。
它歪著腦袋瞪著眼睛看我,氣質透著一股子桀骜不羈,但那眼神,又有種清澈的愚蠢。
很詭異的,我就想到了少年江凜。
當時我就被自己逗笑了,欣然把它抱回家。
自然而然地,就給它取了個這樣的名字。
萬萬沒想到會有一天,被正主給逮到了。
我磨磨蹭蹭了好一陣,才端著茶從廚房出去。
客廳裡,二哈呲著牙用充滿睿智的眼神瞪著江凜,後者松松垮垮坐在沙發上,敞著兩條囂張的長腿,垂眼睨著它,目光不善。
一人一狗,無聲對峙。
我如芒在背,小心地把茶遞給江凜。
他也沒喝,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
我被看得氣短心虛,腳指頭輕輕捅了捅二哈,「回你房間去。」
二哈不肯動,我隻能手腳並用把它挪回房間。
還不忘叮囑它,「不許出聲,不許出來。」
整理了一下表情,我重新回到客廳。
江凜正安靜地看著對牆那一排玻璃儲物櫃。
他的眉眼輪廓深,眼尾微挑,慣常漫不經心,少了少時的不拘,多了份難測的心思。
夜靜悄悄,他無聲融入壁燈柔和輝光,如我數年經久不歇的夢境。
可這一次不是夢,他真的來了。
「都是別人送的。」見他似乎感興趣,我解釋道,「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聽說我喜歡泰迪熊,每年我生日都會送,有七八年了吧。」
儲物櫃裡,整整齊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泰迪熊玩偶。
都是獨一無二的定制款,還蠻貴,我不知道怎麼處置,索性就擺在那裡當裝飾了。
江凜聽出了什麼,向我看來,「不喜歡?」
「說不上來,挺復雜。」我看著那些精致的泰迪熊,「很難說明白。」
「那就慢慢說。」
江凜略抬下巴,示意我坐下。
「……」
我抱著抱枕窩進單人沙發,有些遲疑,「也沒什麼……」
「玩個遊戲。」江凜打斷我,聲音輕緩沾了點循循引誘的意味,「我們交換秘密。」
我有些許的疑惑,江凜怎麼突然有這闲情逸致了?
他這人,打少年時起便恣意散漫,鮮少見他對什麼人事感興趣。
也很難有這樣的耐心哄著人。
江凜十足耐心等著,視線輕飄飄掠來,一副「我很感興趣」的勁兒。
我不禁莞爾。
或許是夜晚總能無限放大人的情緒,也或許是因為是江凜。
我難得地有了傾談的欲望。
「小時候我有一個很喜歡的泰迪熊。」我琢磨了會,緩緩開口,「那時我母親很忙,白天上班晚上還要去幫工,晚上沒時間陪我睡,她就給我買了一個泰迪熊讓我抱著睡覺。」
四處安靜,江凜眸光柔柔,是真的在認真聆聽。
「有一天她突然倒下,我被嚇到了,哭得撕心裂肺地,她哄我說她隻是累了,想睡一會。
「我信以為真,就一直守著她,從黑夜到白天,直到我爸回來。」
頓了頓,我略艱澀出聲,「他說我媽死了。」
其實已經過去了許多年,那些難以言說的悲傷也早被漫長歲月衝淡。
隻是有時閉上眼,還是會回到那個昏暗的房間。
小小的我仍安靜的,留在那裡守著她。
10
江凜不知怎的皺起眉,「那時你太小了。」
「是啊,太小了,哪懂生死。」
我失神地望著泰迪熊的眼睛,「從那天開始,我就不開口說話了。」
想想,後來被人叫小結巴,大抵是這時落下的心病吧。
事情已經過去很久,我也已經在時間的洪流裡學會釋然。
再說起,還算平靜。
「我父親沒幾個月就再婚,那個阿姨懷孕了,我被送到外婆家。」我抿了抿唇,還是覺出了苦澀,「我不說話整天就抱著那個泰迪熊,所以舅舅一家都不太喜歡我,覺得晦氣。」
江凜的眉頭更緊。
「有天我的泰迪熊怎麼也找不到,我哭了很久,最後才知道是被我表妹給丟了。
「我外婆心疼我,就獨自帶著我生活。」
說到這,我的語氣輕快了許多。
我是個樂觀的姑娘,這能被清晰計量的二十多年生命,鮮少有覺得苦不堪言無法走下去的時刻。
不覺苦,但也隻有在跟著外婆那幾年,才嘗出了甜。
我不自覺笑了,「她總和我說,安安要多讀書,走得遠遠的,自由自在生活。」
那個老太太用她佝偻的身軀,託起我殘破不堪的人生。
我在這片廢墟裡,如她所願,努力地,頑強地重建自己的人生。
已經走得很遠,也獲得了自由。
隻可惜呀……
我就想啊,這世界能量守恆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有些人生來就注定不會擁有一些東西。
若妄圖逆天改命得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必定會用其他東西代償。
而我,是用生命。
我短暫悵然,很快便輕舒了一口氣。
這些時日,我早已有了向命運妥協的釋懷。
不知不覺說到這,我不好意思地垂眸,「扯遠了。」
若無其事地把情緒斂去,我輕松的把話題拉到最初。
「一直都覺得,就算現在我擁有再多的泰迪熊,可都已經不是當初那一個了。」
小時候,我丟了一隻破舊的泰迪熊,難過了很久。
後來我長大了,擁有很多很多隻無比漂亮的,仍難填補心中的空隙。
夜晚靜謐無聲,有風從沒關嚴的窗溜進去,吹呀吹。
江凜半垂著眼睑,修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劃過釉色茶盞,良久沉默。
他眼窩深,燈影綽綽打出深深的陰影,瞧著憊懶又寡淡。
我後知後覺有些難為情的忐忑。
其實這些成長瑣事,我心思過分細膩,常情感如海嘯。
可於旁人而言,這或許都是無關痛痒的,很難感同身受。
江凜多半也會覺得我矯情吧。
「時間不早了。」我委婉地出聲。
「哦。」江凜如夢初醒般抬眸。
不知道他剛才在想什麼,竟出神了。
我想,他大抵是真的覺得我說的那些索然無味,所以分神了。
是啊,理應如此的。
江凜走到門口,忽然停頓腳步。
我也忙停下來。
一步之遙,我看著他的背影,鼻息間縈繞過他身上混著煙草的淡淡冷香,下意識放輕了呼吸。
江凜在這時回頭。
四目相對。
走廊的感應燈在他身後亮了又暗,我聽見自己胸腔裡響起不明的震蕩。
江凜意味不明問:「如果還是當初呢?」
11
人已經走了,我呆呆站在原地。
江凜的那句「如果還是當初呢」總覺得話隻說了半截。
讓我猜?
我努力地想啊想,腦袋都想破了,也沒答案。
這些年,我極少會被什麼人事困擾。
偶爾夜深人靜想起江凜,也隻敢偷偷地,短暫地,從不敢過多惦念。
今晚,我卻輾轉反側怎麼也沒辦法平靜。
在暗夜裡踽踽獨行的人,有一天突然見到了光,難免心生妄念。
大半夜,我爬起來給易夢敲了個視頻通話。
她接得很慢,應該是剛從浴室出來,長發半湿,臉上還有未褪的紅暈。
我嗅到不尋常的味兒,揶揄道:「有男人在?」
「沒有。」她偏著臉點了一根煙。
輕吐出一口薄煙,她眯了眯眼,「倒是你,想男人睡不著?」
這人怪壞的,淨會取笑人。
而且總能一針見血點破人的心事。
我也不矯情,直接把今晚見了江凜的事簡單和她說了。
問她:「你說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真不知道?」易夢咬著煙笑。
「知道我還來問你啊?」
「小呆瓜。」她輕輕哼起來,「如果我還是當初,你還會喜歡我嗎?」
我心頭一震,馬上搖頭,「怎麼可能呢?不會的。」
江凜喜歡我?
這過於荒謬。
說句心酸的話,這是我做夢都不曾敢有過的。
易夢又笑,眼眸半睜不睜,那張美豔張揚的臉,在虛無散去的煙霧裡,慵懶又迷人。
她張口想要說什麼,忽然從旁側伸出來一隻手。
男人沾了水霧的赤臂精壯,拿走她唇上的煙。
易夢瞬間被點燃了般,反手揮過去,「滾。」
男人輕易握住她的手腕,嗓音低沉,「別作。」
我識趣地掛斷通話,世界歸入黑暗的寂靜。
幾乎都不需要詢問,我便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真好,我最牽掛的姑娘,也等到了她牽掛的那個人。
我本有些煩悶的心情,豁然平和了許多。
從黑暗中爬起來,拿出筆記本,劃去一行。
遺願清單:易小夢一定要幸福。
我怔怔看著最後幾行沒被劃去的字樣,似乎遺願也沒剩多少了呢。
疼痛無聲蔓延上來,我心想,快了吧。
江凜恰在這時來了消息:報個平安。
四個字,我硬生生看笑了。
方才他走的時候,我客氣地說了一句:「到家給我報個平安。」
沒想到,這人還真來一句「報個平安」。
我笑著給他回消息:怎麼還不睡?
江凜:聽歌。
我順勢問:什麼歌?
江凜:你唱的。
我:???
很快,我就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我喝醉那晚撕心裂肺吼的六十秒。
我臉燒起來:不許聽!!!
江凜:收藏了。
我傻眼地看著聊天框,羞恥到不行。
江凜發來一個沉思的表情,說:我發現一個問題。
我的好奇心一下被他勾起來:什麼問題?
江凜:你說謊了。
我瞬間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