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總算安靜了。
我舒了口氣,回頭正想和易夢道歉,詫異地發現她的眼眶紅紅的。
「你怎麼了?」我被嚇到。
易夢別過臉,悶悶道:「我替你難受。」
我靜了靜,抱住她胳臂,「傻瓜,我一點都不難受。」
或許很久之前我也會因為親情的羈絆,偷偷難受過。
但我已經沉默地,孤獨地,越過了那片名為親情的窒息泥沼。
我不再期盼,不再困擾。
在我外婆去世後,我一個人就是家。
16
「他們這麼欺負你,為什麼不反抗?」易夢還是氣不過。
「我都不在乎他們,幹嗎要費那力氣?」我哭笑不得。
我想我算是一個豁達的姑娘,在孤獨走來的路上,早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抓不住的東西,那就放生了吧。
「放心,我一毛都不留給他們。」我抱著她的胳臂柔聲哄人,「遺囑我都立好了,所有的東西都給我親愛的阿夢。」
「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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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能逗她開心,我笑道:「那你要什麼,小的給你辦去。」
易夢無聲良久,忽地哽了聲。
「我要你活著。」
我也沉默了。
易夢向來隨性灑脫,便是在我和她坦白病情的那天,她都沒有哭。
這些時日,她也總是風輕雲淡,和我做無關緊要的事,絕口不提生死。
其實,她太難受了。
我伸手抱住她,安撫地拍著她的背。
「不要難過,就當我遠行了。」
幾十年後,還會再見的。
易夢哭了挺久,就是默默掉眼淚,打湿我的肩頭。
送她走的時候,她的眼睛都是腫的。
我目送她的車子消失在車流,在寒風中佇立出神。
冬夜的長街,路兩邊積雪茫茫,川流不息的車海駛向歸途,找尋為他們而亮的那盞燈。
這城市萬千燈火,繁華迷人眼。
可我卻覺得,好空啊。
眼睛莫名酸得厲害。
不得不承認,其實我也沒那麼勇敢,四下無人時,也會悄悄難過。
雪下起來,我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往回走。
一轉身,就又頓在原地。
馬路牙邊,江凜倚著車靜靜抽煙,輕煙和著落下的雪花渡過冷硬輪廓,縹緲虛幻如我久遠的夢境。
他在我夢裡,總是不說話。
我也隻敢躲在一旁,偷偷看他。
夢境和現實重疊,我邁向他的步子都略顯緊張。
「江凜同學,這麼巧啊。」我不敢自作多情地認為他是來找我的。
江凜悠悠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轉瞬隨風飄散。
他的聲音也被風吹得有點散,「不巧。」
「呃。」我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
江凜闲散地挑起尾音,「不是你讓我來找你?」
我的心咯噔一聲,「我讓你來找我?」
「嗯。」
我想到那晚的聊天,又不敢往下想了。
江凜掐了煙,壞笑地勾了唇角,「怎麼,想賴賬啊?」
「……」我腦子宕機。
雪還在下,路過的車燈晃過來,在江凜的臉上浮沉。
他單手進兜,挑眉,隨意平淡,「我來給自己一次機會。」
陌生的浪流在胸腔匯集,衝擊得人目眩神迷。
我看著他,世界的喧囂在耳邊盡數湮滅。
江凜斂了笑,目光專注且深沉。
「喻晚安。
「要不要和我結婚?」
17
我懷疑自己幻聽了。
寒風卷著雪花撲在身上,我不受控制地顫了顫。
「你……你在開玩笑?」舌頭打了卷,仿佛又成了那個小結巴喻晚安。
江凜眸光淡淡,脫下大衣罩住我的身體。
「把口袋裡的東西拿出來看看。」
大衣上他殘留的體溫,無聲包裹住我。
大腦沒法思考,我聽話地把手伸進他大衣兜裡。
把裡面的東西一一拿出來:首飾盒,銀行卡,戶口本。
我怔怔看著這些東西,手在顫抖。
「戒指,彩禮,去民政局要用的戶口本。」風聲撕扯,江凜的聲音沉靜誠懇,「還有我。」
挺沒出息的,這一刻,我很想哭。
當多年惦念的月亮,以最圓滿的姿態墜入懷抱,怎能不叫人熱淚盈眶?
我是拼命想忍住的。
可眼淚還是一顆一顆往下砸,在紅色的絲絨盒上氤氲。
江凜揉著我的頭發,嘆氣,「怎麼哭了?」
我抬起頭,視線被淚水阻隔,眼前人真實也遙遠。
「知道嗎?那晚我喝醉在群裡說喜歡你,是真的。」我終於敢向他承認暗戀他的漫長歲月,「從十七歲到二十六歲,你在我的心上盤踞了十年。」
暗戀一個人,像在走一個迷宮,我們被困在其中,經年跋涉。
我以為,永遠找不到出口。
可我找到了。
卻也不敢往前走了。
「我想毫不猶豫跟你走的。」
眼淚越掉越兇,我啞了聲,「可是,我快死了。」
心口經久不息的駭浪,逐漸悲愴難忍。
死亡的恐懼,忽然在這一刻吞噬了我。
在江凜沒到來之前,我一次次說服自己。
人生啊,就像一個莫斯比環。
莫斯比環內,是宿命。
永遠的閉環,是喜劇,是悲劇,無法改寫。
所以,我坦然地接受了這樣的宿命。
江凜的手繞過我的肩,輕輕把我帶到他懷裡。
「傻不傻,我又不是不會死。」他渾不吝地安慰人,「我們以後還可以埋一起。」
我的眼淚更止不住了。
江凜拉開距離,彎身和我平視,無奈替我擦拭淚水。
「再說了,我也不虧。」
他挑了挑眉,半開玩笑,「等你走了,遺產都是我的,美死我了。」
我被他逗得一愣一愣的,淚水凝住,不知該哭該笑。
「我很窮的。」
「沒關系,蒼蠅再小也是肉。」
我被氣笑,抬手要打人。
手腕被他禁錮住,跌入他懷裡。
這一次,他抱得很用力。
男人溫熱的呼吸拂過發梢耳畔,絲絲纏繞抓心撓肺。
「所以,這一次別再拒絕我了。」
18
沒法給出答案,我落荒而逃了。
怕自己不夠堅定,貪戀這短暫的歡愉,拉他進我無望的人生。
跑得太匆忙,連他的大衣都忘了還。
我坐在沒開燈房間,蜷縮在他溫暖大衣裡,恍如被他擁抱。
很長時間過去,我仍覺得不太真實。
感覺自己做了一場荒唐的夢。
我都有些懷疑,是不是江凜最近受什麼刺激了?
胡思亂想了一通,我放心不下,忐忑地點開陳珂的微信。
簡單的寒暄之後,我委婉問他:江凜最近還好嗎?
陳珂:好著呢,怎麼了?
下一秒,他又像是嗅到了什麼,丟來一個擠眉弄眼的表情包:你們,有事?!
我看著這賤兮兮的表情,心下一虛。
說謊吧,不太好,承認吧,也不行。
陳珂這個人精,我沒及時回消息,他登時就明白了。
誇張地鬼叫:我靠,我就知道那小子賊心不死,你們遲早得搞在一起,還真給老子猜中了。
我額頭瘋狂冒黑線:什麼叫賊心不死?
陳珂:呵呵,你說呢?
這一聲呵呵,看得我心驚肉跳。
陳珂:前幾年他人在部隊,一年到頭還得是你生日人家才有假回來,就為了你的生日禮物。嘿,我們一群兄弟,還得沾你的光才能見到他人。
我怎麼覺得陳珂對我怨氣這麼大呢?
還有,江凜給我送禮物了?
突然意識到什麼,我猛地抬頭看向對牆儲物櫃裡的泰迪熊。
一下就全明白了。
難怪江凜上回來,會特意關注。
原來是他送的。
我瞬間想給自己一巴掌,竟然當著他的面說那些話。
陳珂:還有近幾年,看電視都隻看新聞的人,天天聽你的傷感情感電臺,他哪有那闲心去關心別人的人生疾苦啊?還不是衝著女主播去的。
我無力辯駁,打著馬虎眼:誇張了哈。
雖然知道江凜聽過我的電臺,但陳珂說的「天天」屬實誇張了。
陳珂:誇張個屁。
怎麼說著說著還暴躁了呢。
他瘋狂吐槽:我和他打娘胎出來就認識,他是個什麼人我還不清楚嗎?驕傲自尊強得要命,就這麼一個人,被你拒絕了兩回,還惦記著你,我都嫌他沒出息。
這長串長串的文字,看得我心肝兒一顫一顫的。
我茫然:我什麼時候拒絕過他兩回?
陳珂:喻大主播,裝傻充愣可就沒意思了。
我皺緊眉心:沒裝,我真的沒印象。
那頭沉默良久,陳珂啪啪丟來一段:第一次,高中畢業那會,qq 號,你在線不回,第二次,微信,你把人刪除了。
我瞠目結舌,敢情江凜說給一姑娘寫了兩次小作文,是我?
兩次,我都錯過了?
我細細回想起,高考結束後,我發現自己怎麼都登錄不上企鵝。
走得近的同學說我在線,我才知道號被盜了。
那是高考成績出來的第二天,我外婆去世。
我沒嘗試過找回被盜的 qq,失去了外婆,也錯過了江凜。
第二次微信,我記得,看到江凜把名字改成「別煩我」後,我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點開他的資料設置頁面停留了許久,才狠下心把他刪除了。
如果江凜真給我發了消息,那就是在我停留的這時候吧。
我沒開任何的消息提醒,完美錯過。
倏然間,悲涼油然而生。
命運從不會偏愛我。
便是有時我意外得到眷顧,它也會以陰差陽錯為名,把這份幸運收回。
心尖絞痛,我捂著胸口縮進黑夜。
耳邊有個聲音不斷回旋。
喻晚安,這都是命。
認命吧。
19
我哭著沉沉睡去。
這一次的夢裡,少年江凜,向我走來。
在那一段被打上「小結巴」標籤的灰暗青春。
被點名回答問題引來滿堂哄笑時,趴在課桌上睡意昏沉的少年,煩躁地站起身。
「喂,你們吵到我睡覺了。」
笑聲消失,老師手中的粉筆頭丟到他身上,「江凜,你是來上學還是來睡覺的,出去。」
少年拎起校服外套,甩到肩膀,到門口罰站。
我的座位在窗邊,忍不住頻頻往外看。
不看風景,看他。
少年兇巴巴地揚眉,「看什麼看,好好上課。」
課間走廊,靠著護欄排排站的男生惡意抬腿把我絆倒時,少年懶洋洋地抬腳踹到那男生的腿上。
「喜歡犯賤是吧?」
男生手忙腳亂來扶我,「同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少年目不斜視穿過走廊,斜斜穿過樹梢的陽光斑駁在他肩上發上,在我眼中匯成舊時光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