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便與皇孫們玩了起來。
郭幼明出去浪了大半天,到傍晚回到家才發現自己寶貝侄女還沒回家,被臭著一張臉的郭家二老撵去接人。
等到了皇孫們住的地方,郭幼明便發現他侄女被一大群小蘿卜頭團團圍住,看起來當真十分受歡迎。
……在家一般也是這樣的,家中那些小輩總愛圍著三娘玩耍。
這次三娘出來了這麼久,家中的兄弟姐妹可都想念得緊,根本不知曉三娘在外面已經有了這麼多個快樂的新家園!
郭幼明把三娘抱走的時候,還能感覺到那些小蘿卜頭眼神裡明明白白寫著“你這個壞人為什麼要把我們阿晗帶走”。
郭幼明:“……”
不是你們的!
不是你們的!
這是我侄女,我親侄女!
郭幼明冷酷無情地加快腳步,飛快抱著三娘邁出他們的視線外,堅決不讓那群小蘿卜頭有跟他搶侄女的機會。
三娘難得見她幺叔走得這麼健步如飛,不免關心地詢問:“八叔你累不累?累了可以把我放下地,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郭幼明道:“不行,你自己走實在太慢了,他們會跑上來搶人。”
三娘一臉茫然。
郭幼明看著向來聰慧的侄女被他說得滿臉迷茫,忍不住騰出一隻手來捏了捏她嫩生生的臉頰:“外面的家伙老壞了,愛偷別人家小孩。”
三娘不喜歡被人捏臉,氣鼓鼓地伸出兩隻小短手用力往他八叔臉上捏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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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幼明一點都不生氣,反而還樂呵呵地配合她做起了鬼臉。
三娘:“……”
好醜哦!
她絕對不允許渾身上下隻有臉能看的八叔變醜!
翌日一早,三娘就與賀知章他們會合,開始沿著洛水河畔遛彎。
經過大唐百餘年的建設,洛陽城看起來也十分繁華,河岸邊修的都是平整的石板路,走起來非常舒服。
已是正月下旬,數九寒冬裡的“九九”都過了,沿岸楊柳陸續抽條,隱隱約約露出點嫩黃的芽兒來。
今兒陽光正好,三娘她們又穿得挺厚實,走在外頭倒是不覺得冷,都饒有興致地賞玩起沿岸風光來。
小孩們憋了一整個冬天沒怎麼外出玩耍,到了外頭便忍不住東奔西走。遇到橋還要跑到橋中心往下瞧,想找找水裡頭有沒有早起的魚兒。
但凡有一個人瞧見魚了,便會呼朋喚友喊大伙一起過去看,那歡快無比的嗓兒驚得魚群四散開去。
小孩子的快樂似乎就是這麼純粹又簡單。
鍾紹京本來擔心自己昨天多嘴和三娘說了點不該說的,也不知這小孩會不會萎蔫幾天,今兒見她快快活活地和小伙伴們擠在那兒看魚,便覺是自己想多了。
小孩子怕是根本聽不太懂,哪裡會記在心裡。
鍾紹京收回落在那群小娃娃身上的目光,卻注意到沒跟著跑上橋的李泌似乎也在注視著三娘。他挑了挑眉,打量起這個年僅十二三歲的小子來。
李泌其實也是擔心三娘惦記著昨天那場對話,等他確定三娘沒放在心上後才察覺鍾紹京在看著自己。
李泌轉頭朝鍾紹京笑了笑,表現得落落大方,仿佛生來便是個磊落君子。
第34章
本來組織了一場洛水河畔遛彎活動, 三娘就準備歇了到處跑的心思安心讀書,結果當天就接到消息,說是晦日御駕親臨九州池, 召集群臣相聚宴飲,她和她祖父也在應邀之列。
郭家祖父摩拳擦掌。
來了,來了, 終於來了!
不枉他提前召集幕客準備詩作!
所謂的晦日,其實離得已經不遠了,也就是正月最後一天。
作為全年裡頭的第一個晦日,常被稱作是“初晦”。
時人有正月晦日祈福驅邪的習慣, 在這瞧不見月光的黯淡日子裡, 人們要相攜出遊,泛舟宴樂, 盡情歡笑、盡情暢飲、盡情歌舞, 最好能讓歡聲笑語、琴瑟簫管響遏行雲,把一整年的厄運統統驅散。
比如大家都不喜歡過窮日子, 所以晦日這天有送窮的習俗。
文人墨客大展身手的時刻到來了, 紛紛寫起了送窮詩文。
這種詩文發展到後來的韓愈時期,他別出心裁地寫了自己和窮鬼的對話。
韓愈在《送窮文》中表示自己和智窮(做事剛直高尚不圓滑)、學窮(不愛學實用學科隻愛深入鑽研各家學說)、文窮(文章不合時宜隻能自娛自樂)、命窮(利居眾後責在人先)、交窮(交朋友時對別人推心置腹他們卻和我反目成仇)這五隻窮鬼相伴四十多年,窮鬼們始終對他不離不棄。
他本來有心在晦日這天把它們通通送走,最後還是不想為了世俗所謂的“顯達”背信棄義把它們拋棄。
算了吧,這輩子就這麼當個窮君子好了!
由此可見,寫文章的家伙就是能把所有文體都灌注自己的思想, 連晦日寫個送窮文都能玩出花來。
三娘小小的腦殼裡還沒有這麼多思想,滿腦子都是“可以去九州池玩啦”。
她以前雖也過了幾次晦日, 可年紀到底太小,家中不會帶她出去遊玩, 是以晦日春遊這種事她還是第一次參與,興衝衝地跑去問小伙伴們“你們去不去”。
答案當然是所有人都會去。
三娘更高興了。
唯一不能去的可能是她不爭氣的八叔。等她興奮勁過去了,才爬到她八叔腿上坐著發愁:“八叔你以後是考武舉還是考文試呢?”
郭幼明理直氣壯地道:“我就不能當個富貴闲人嗎?”
三娘道:“不行,萬一你無所事事到二十五歲後被抓去從軍,我就二十五年見不到你了!”
郭幼明好笑地說道:“要抓人去服兵役怎麼都抓不到我們家吧?”
“以後的事哪裡說得準?”三娘還是一臉愁容。她剛從李泌那裡聽說了,從軍的人比她阿耶更難回家,說不準一去就是二十幾年!
郭幼明都被她的憂愁給感染了。他也認真琢磨了一會,無奈地說道:“我實在是文不成武不就,估計文試武試都過不了。”
聽到她八叔這麼說,三娘舉起小小的手爪去摸她八叔腦殼,邊摸還邊寬慰道:“八叔也有長處!八叔特別會交朋友,長安城裡沒有八叔混不進去的宴會!”
郭幼明聽得面上一紅。
這小家伙怎麼把他自吹自擂的話都記得這麼清楚?
其實今年正月是小月,也就是隻有二十九天,算下來並沒有正經的晦日。
不過李隆基一向是愛熱鬧的,都在路上憋了二十天了,休息兩日後自然想召集群臣一起快快樂樂過個節。
雖不是什麼正經宮宴,大伙還是穿得比較正式,入眼都出都是朱紫之色。像郭家祖父這樣熬了個三品退休的,也堪堪能穿上紫袍來赴宴,剩下的四五品便是紅色了。
三娘還是小孩子,衣著沒那麼多禁忌,她穿了方便玩耍的衣褲,不過顏色一如既往的花裡胡哨,看著就很喜慶。她一到九州池,就被李俅拉去玩兒了。
郭家祖父都沒反應過來,一個錯眼孫女就從自己手邊消失不見。他隻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邊與昔日同僚們闲聊邊與抽空看幾眼自家寶貝孫女那邊。
三娘已經在溫泉宮那邊登船玩耍過了,得知今兒要乘船泛舟也沒太興奮。
她與李俅他們玩耍到快開宴,怕祖父一個人坐著太寂寞,便揮別小伙伴跑回祖父身邊坐下。
唐代處於席地而坐到垂足高坐的轉化時期,尋常官宦人家聚會時大多已經習慣了坐凳子圍坐合食。隻不過這時候凳子的叫法各不相同,大抵是按樣式稱為方凳、長凳、月牙幾子等等。
李隆基經常帶群臣出去巡幸各地,路上累了在野外經常沒地方休息,於是命人制作了方便攜帶的“逍遙座”,形制與胡床相似,但重量更輕,不用的時候可以折疊起來,用的時候展開來坐。
有的人表面上看起來是九五之尊,實際上命人隨身扛著折疊椅子這種釣魚佬裝備!
作為一個頗具革新意識的皇帝,李隆基到了洛陽便命人擺出長桌方凳方便眾人歡坐宴飲,準備趁著晦日好好地熱鬧一場。
宮宴上適合大人們坐的方凳對三娘來說有點大了。
她坐上去試了試,下地把它推得離長桌更近一些;再試了試,又覺得離她祖父有點遠,再下地把它往她祖父那邊挪了挪。
賀知章見她忙活了半天,樂道:“這麼喜歡挨著你祖父坐?”
三娘乖巧答道:“離得遠了,我不好和祖父說話。”
座中就她這麼一個小孩,賀知章開了口,旁人不由也跟著多看她幾眼。
座中有個叫李林甫的,乃是與皇室連親帶故的宗親,去年設法謀得了黃門侍郎的職位。
別聽這官職像守門的,實際上乃是個十分要緊的職務,算得上是門下省。
門下省掌管著朝中各項政令的審議,與皇帝非常親近,大多選擇姿容俱美的官員擔任。
李林甫腹中學識雖不甚多,長得卻是相貌堂堂,一雙眼睛仿佛天生含情帶笑,叫人覺得他待你萬般親近。
他入了門下省,既然不用他草擬政策,也不需要他去執行,隻需要批復“可行”或“不可行”就行了,於他而言可謂是如魚得水。
至於他怎麼知道具體的政策可不可行?
他私底下認識高力士和武惠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