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位可是李隆基身邊最親近的人,李隆基有什麼想法他們比誰都清楚,李林甫的做法是甭管別人怎麼想,李隆基的想法最重要。
反正李林甫每次審議出來的結果都讓李隆基感到滿意至極。
半年下來竟真的讓他坐穩了黃門侍郎的位置,且還越來越得李隆基的寵信。
李林甫打量了三娘幾眼,笑著向郭家祖父誇道:“許久前便聽說郭家出了個小神童,今日才終於見到人了。瞧著果然是個聰慧伶俐的小娃娃啊!”
三娘聽到有人誇自己,轉頭看了過去,隻覺這人待她似乎也沒什麼惡意。
因著對方是與她祖父說話,她便沒有插嘴,隻眼也不眨地打量回去。
李林甫今年五十出頭,仍留著一把烏黑的好胡須,相貌確實頗為不凡。
他對三娘確實沒甚惡意,畢竟他家中也有幾個年歲不等的女兒,平日裡待她們如珠似寶。
當初長女長到婚嫁年齡,李林甫曾在待客的廳堂那邊開了個暗窗,方便女兒們隔著窗紗觀察來家中做客的權貴子弟,女兒相中哪個便把她嫁給哪個。
對待與小女兒騰空差不多大的三娘,他還真沒帶上多少朝堂上的算計。
見三娘直直地朝自己望過來,李林甫笑著對她說道:“我家幺女騰空與你年歲相近,偏偏不太愛與家中姊妹玩耍,朋友也不太多,隻愛埋頭讀書習字,你若得空可以到我家做客,說不準你們能玩到一塊。”
三娘一聽有同齡朋友可以交,立刻歡快地答應下來:“好!”
郭家祖父已經致仕,最有出息的郭子儀又在邊遠的安西都護府,郭家目前沒看出有特別值得結交的價值。
雖說三娘是面過聖的小神童,可她到底是個女孩兒,且年紀還這麼小,一般人也沒想過從她這裡下手。
難道要他們也跟放蕩不羈的賀知章那樣交個“小友”?
直至這會兒李林甫提出讓小孩子之間交個朋友,眾人才回過味來:對啊,不管郭家三娘以後到底有沒有前程,讓家中兒女和她結交一下也不是什麼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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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沾沾她的聰明氣也不錯。
三娘還不知道有一大波小伙伴正向她湧來,她在她祖父身邊乖乖坐定,就聽有人通傳說御駕到了。
三娘跟著眾人一起起身恭迎,可惜因為個頭太矮隻能看見前頭那一身身朱紫衣袍。
可惡!
她什麼時候才能長高!
既是想過個熱鬧節,李隆基沒讓大伙站太久,笑著坐下後便讓群臣也齊齊落座。
這種宴會除了三娘這種小孩子會認真吃喝,其他人的心思都在別的地方。
這不,御宴還沒過半,李林甫他們這些在御前得寵的高官近臣不僅輪流敬酒歌功頌德,酒到酣處還起身向李隆基獻舞稱慶。
三娘正認真解決手裡一塊餅子,看到李林甫等人次第起舞後愣了一下,接著便目不轉睛地看了起來。這種高官相繼起舞的畫面,她還是第一次見識!
李隆基見此情景也是心情大好,竟是命人取了面羯鼓來親自為他們擊鼓。
天子擊鼓這種事三娘就更沒見識過了,她好奇地睜圓眼睛看向李隆基手頭那面羯鼓,沒想到光靠一面鼓也能敲擊出這麼多音調。好厲害啊!
許是遠遠瞥見三娘眼底由衷的欽佩,曲畢李隆基朗笑著給獻舞的群臣賞賜了一圈,最後居然讓人把羯鼓賜給了三娘。
三娘震驚了。
為什麼自己會突然擁有這麼大一面羯鼓!
她糊裡糊塗地跟著眾人一起謝了恩。
鍾紹京不知什麼時候趁著大伙起舞挪了個位置,正巧坐在三娘旁邊。他瞧見三娘那吃驚的模樣,不由樂道:“你看你這身花衣裳,是不是與這面花羯鼓極相襯?”
三娘仔細一看,這羯鼓果真滿是吉祥花紋。
眾所周知,吉祥花紋的顏色一般也很喜慶,瞧著確實與她那身花裡胡哨的衣裳十分相近。
三娘:?????
三娘氣鼓鼓地反駁道:“我衣裳上沒有花,不能叫花衣裳。”說完她又一臉苦惱地看著眼前的羯鼓,她隻學了琴,不會擊鼓,難道又要多上一門課嗎!
她繞著羯鼓連轉兩圈,才和鍾紹京說起自己的煩惱。
鍾紹京道:“聖人不喜歡琴,你別學琴了,學擊鼓便好。”
三娘當即和他分辨起來:“我學琴又不是為了聖人喜歡。”
鍾紹京哈哈笑道:“那你把聖人賜你的兩杖鼓還回去。”
三娘道:“可是剛才看聖人擊鼓,我覺得兩杖鼓也很有意思!”
鍾紹京樂道:“既然有意思便都學了吧,隻是別去你老師面前擊鼓,說不準他會嫌你吵。”
三娘認真記下了。
第35章
三娘帶著“何方可化身千億”的憂愁歸位繼續認真幹飯。
待到眾人飯飽酒足(其實除了三娘基本沒人認真吃)、餐食撤去大半, 這次晦日宴飲便進行到另一環節,有宮人捧盤魚貫而出,手中託盤皆是文房四寶。
歌舞有了, 怎麼可以沒有詩文!
三娘本來還在看熱鬧,結果有個溫柔美麗的宮女姐姐款款來到她身邊,沒等她從對方的姣好笑顏裡回過神來, 對方已經笑吟吟地把一份文房四寶擺到她面前。
三娘一愣。
郭家祖父也是一愣,他有些著急地詢問那位宮人:“是不是拿錯了,怎地給我們晗娘也拿了一份?”
那宮人笑答:“這是聖人特意吩咐的,入席的人都有份。”
三娘左看看、右看看, 發現對面的李泌面前確實有, 至於李儼他們是沒入席的,他們應當是在別處開開心心地吃吃喝喝。她臉上一點愁容都沒有, 還甜滋滋地向那宮女姐姐道謝。
郭家祖父那叫一個犯愁, 他雖然準備了不少詩作,可要命的是這次應制詩是分韻的。
比如前頭的張九齡等人分到“林”字, 他們寫詩就要壓“林”字韻;輪到他們這些分到“寒”字, 他們便要壓“寒”字韻。
且不說他不可能每個韻都準備兩首詩,就算準備了又如何?他難道還敢明目張膽地在御前把詩背給三娘聽不成?
旁邊的鍾紹京注意到郭家祖父的滿面愁容,笑著看向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三娘:“你祖父瞧著挺擔心你的樣子。”
三娘聞言轉頭一看,果然對上她祖父憂心忡忡的視線。她信誓旦旦地說道:“您別擔心,我能寫的!”
她已經把《初學記》讀完了,又與賀知章他們學了許久的對句。
雖不能保證寫得多才華橫溢, 試著寫出首應制詩來還是可以的,誰會要求她一個堪堪滿六歲的小童寫出全場最佳的詩作?
三娘有這樣的認知, 自然是半點都不慌的。她沒管旁人投過來的目光,隻一本正經地研究起眼前的韻腳來。
鍾紹京見她小臉上滿是認真, 便也沒再調侃她,由著她獨自思索去。
其實這種場合有的是人想出頭,哪怕面前擺了筆墨,你著實寫不出來也不是什麼大事。鍾紹京就不打算寫,他命人把他面前的酒滿上,很是隨意地仰頭喝酒,壓根沒把這次應制詩當回事。
他都是回京養老的人了,還在意那麼多做什麼?要不是覺得這次出來玩應該挺有趣,他估摸著都不會跟過來。
相比於賀知章、鍾紹京他們這些久居官場的熟手,三娘不管是寫詩還是寫應制詩都是頭一回,所以她壓根沒空管周圍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聽過晦日可以祈禱送走很多不好的東西,為接下來一整年驅邪避災。
她不曉得這類詩的主題思想大抵都是歌功頌德,隻當這是向老天許願的好機會,煞有介事地在心裡列舉想要送走的壞東西。
她阿耶之所以要離開家很久,就是因為邊關多戰事,所以她最希望能把打仗這種壞事送走,從此天下太平。
接著她又想到冬日裡那群抄書抄得手都要凍僵的讀書人,又想把那要命的嚴寒送走,大家都不會冷。
當然了,還有些她個人很不喜歡的東西,比如她特別不愛吃的芹菜,她也是很想送走的,最好永遠不要在她們家餐桌上看見。
夏天的蚊子也很討厭,不管家裡有多少人在,它們都愛追著她咬,一不小心就是一手的紅包包!她八叔特別壞,說夏天要和她睡一塊,讓蚊子咬她一晚上,換他一夜安眠。
太可惡了,要是能把它們全部送走就好了!
她仔細數了半天,覺得壞東西好多啊,隻能挑些最想送走的入詩。至於那些不是特別重要的小問題,她自己努力克服就好。
三娘拿定了主意,便開始構思全詩。應制詩的寫法她已經從賀知章他們那兒粗學一二,大抵是開頭應當點題,中間幾句得對偶工整,最後再收收尾就好。
收尾最好還能升華主題。
比如宋之問、沈佺期被上官婉兒評出高下那一回,宋之問之所以勝出就是因為他收尾那句“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收得餘韻無窮,被稱為是“佳句中的佳句”。
與之相反的是沈佺期收尾那句“微臣雕朽質,羞睹豫章材”,最終獲得的評價是“累句中的累句”。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啊!
可見這種命題作文自古以來就是有模子可以參照的,隻看有沒有人去總結歸納罷了。
三娘腦海裡倒還沒形成非要按著模子寫的思維,她艱難地把最想送走的東西挑揀出來,誠心誠意地開始寫詩祈禱起來。
首先當然是告訴老天這裡是何時何地,免得老天不曉得該上哪兒幫忙趕走壞東西。接著就開始用自己這幾個月來的練習成果把壞東西一一列出來,細數自己的一長串晦日心願。
這時候就體現出學會用典故的好處了,一件很復雜的事可以濃縮成一個詞。
像宋之問那句“自有夜珠來”,說的就是漢武帝曾經救過一條大魚,大魚為了報答漢武帝給他送來一雙夜明珠。
隻要善用典故,一句詩裡可以塞進非常豐滿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