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不聰明,也知道裴邵年當了大官。
他不像王二哥哥,他會嫌棄我的。
嫌棄我痴傻蠢笨,嫌棄我不如別人漂亮。
就像那些人在背後說的一樣,裴邵年才不會娶我。
4
裴邵年要回京任職了。
不知阿爹對他說了些什麼,第二天一早縣令大人就來了我家。
裴邵年依舊穿著那一身狀元紅袍,他端著一個小託盤,託盤上整整齊齊地碼著十塊銀錠。
當著縣令大人和眾位族老的面,裴邵年恭敬地將託盤遞給我爹。
「伯父,一直以來我都隻把小梅當做是我的親妹。」
「我馬上就要回京任職了,這些銀子就當做是伯父這麼多年對邵年的教養之恩,伯父放心,將來我定會好好照顧小梅妹妹。」
我躲在門後悄悄瞧著,阿爹臉色鐵青的接過了託盤,看也不想看裴邵年一眼。
坐在堂上的縣令族老們和圍在門外的人群卻都在誇贊裴邵年知恩圖報,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裴邵年如回來的那日一般意氣風發,他在眾人的簇擁下翻身上馬。
臨行前,他回過頭笑著看我,眼中滿是篤定。
「小梅妹妹,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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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背過了身。
阿娘已經給我解釋了什麼叫妾。
裴邵年一開始說要娶我為妻。
後來是妾。
現在又變成了妹妹。
他說話不算話。
他不會娶我。
我才不要等他。
鼎沸的人聲漸漸走遠,屋子也漸漸空了下來。
阿爹「呸」了一聲,隨手將託盤扔到一邊,嘴裡還在小聲地罵著:
「沒良心的小白眼狼,真當我們家稀罕你不成,說什麼拿小梅當妹妹,不就是想用銀子買斷這麼多年養你的恩情嗎?」
「我呸!考上狀元就了不起了?早知道十幾年前我就不該把你撿回家,就讓你在路邊餓死吧!」
「臭小子!最好永遠都別回來!」
阿爹看著滿地白花花的銀子罵罵咧咧,直到心裡那口氣舒了,他像是想到什麼,嘆了口氣,又蹲下身將銀錠一塊塊撿了起來。
阿娘躲在我身後「噗哧」笑出聲。
「我就知道你爹這個財迷舍不得這些銀子。」
我吃著飴糖學著阿娘的樣子點點頭。
那麼多銀子,要是就這麼扔了多可惜啊!
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我眼前一亮,提起裙擺就往外跑。
「王二哥哥,你來啦!」
我剛跑出去,就看見王二哥哥背著兩頭白花花的大肥豬,正氣喘籲籲地跨進了我家的門檻。
我湊上去,想幫王二哥哥抬一抬,可一看到兩隻緊閉著眼的大豬頭,立刻將臉皺成了一團,又默默躲在了阿爹身後。
王二哥哥憨憨笑著,他將大肥豬放在地上,又從袖中取出帕子仔細擦了擦手,這才將腰間系著的慄子餅遞給我。
「小梅,給,剛剛路過餅鋪想著你愛吃就給你帶了些來。」
他說著,又側了側身,不著痕跡地擋住了兩隻大豬臉。
我開心地接過慄子餅坐在凳子上大口吃了起來。
阿爹看著兩頭大肥豬,又把目光放在王二哥哥身上。
「王二,你這是……」
王二哥哥從懷中取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塞進我爹的懷裡,緊張地搓了搓手。
「嘿嘿,李叔,那個什麼,我不拿小梅當妹妹,我以後天天給小梅做紅燒肉吃!」
「這是我這麼多年攢下的銀子,這兩頭豬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嬸兒說就留著給我當聘禮的。」
「叔,入贅也行,你看我能當你家的童養夫嗎?」
5
阿娘目瞪口呆。
阿爹看著懷裡的銀錠和錢袋,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怎麼接二連三地有人來給他送錢?
我懵懂地吃著慄子餅,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
見阿爹的嘴巴張得大,想起他早上還沒吃飯呢,也往他嘴裡塞了一塊餅。
阿爹睨了我一眼,賞了我的腦袋一個實實在在的慄子。
我捂著頭,眼淚汪汪地躲在王二哥哥身後。
王二哥哥有些手足無措,他想拍拍我的背安慰我,又想起男女授受不親,手驟然僵在半空中。
最後還是阿娘站了出來。
她將我拉到一旁,一邊幫我揉了揉額頭,一邊問我:
「小梅,你喜歡王二嗎?」
王二哥哥立刻緊張地看向我,額角的汗都流了下來。
我朝他一笑,重重地點了點頭。
「嗯!娘,我喜歡王二哥哥。」
阿娘又問:「那邵年呢?你還喜歡他,想嫁給他嗎?」
阿爹也沉默了下來,大家都看著我。
我感受著嘴巴裡殘餘著的慄子香,別人都說我傻,可我才不傻。
我分得清誰對我好。
所以我鄭重地看著阿娘,語氣無比地認真:
「娘,邵年哥哥說拿我當親妹妹,我不能嫁給哥哥的。」
王二哥哥似乎松了口氣,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著。
就連阿爹也沒想到我的回答。
阿娘愣了一瞬,手指忽然輕輕點了點我的臉頰,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笑容:
「你這小妮子就這一點好,不一根筋死犟著!」
我笑。
王二哥哥撓了撓頭,也跟著我笑。
我和王二哥哥就這麼成了親。
成親那日,外面鑼鼓喧天,王二哥哥幾乎把整條街的人都請來了,燈火點燃了兩家的院子,院外不時傳來說話聲,十分熱鬧。
我穿著大紅嫁衣端坐在床上,聞著院子裡傳來的飯香,又摸了摸已經餓得咕咕叫的肚子。
阿娘說新娘子成親當天要給夫君留下一個好印象,不能如廁,所以今天中午我隻吃了小半碗飯和一個梨。
早知道就多吃些了,最起碼也要多吃一個梨呀。
我正胡思亂想著,門外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我掀起蓋頭一角,就看見王二哥哥悄悄地把門打開了一條小縫。
他也穿著大紅的衣裳,衣裳服服帖帖地裹在他的身上,露出好看流暢的線條,他的腰上系著一條大紅腰帶,無端顯得身材更健壯了幾分。
隻是大紅的衣裳讓王二哥哥原本就黝黑的皮膚又黑了幾分,可一雙眼睛卻亮晶晶地望著我。
他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個食盒,又朝我招了招手。
「小梅,你晚上都沒吃飯,我特意去廚房做了幾個你愛吃的菜,快來吃飯!」
我想起阿娘的叮囑,扭扭捏捏不肯過去:
「阿娘說今天要少吃飯,不然去如廁要給你看笑話的。」
王二哥哥低低笑了一聲,他將食盒放在桌上,又小心翼翼地掀開了我的蓋頭。
我仰起頭看他,他眼中的驚豔一閃而逝,隨即又牽著我走到桌邊。
「什麼看笑話不看笑話的,我們拜過了天地和高堂,現在我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娘子,你做什麼我都喜歡。」
「你看,我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還有炒冬筍,蓮藕湯,你要再不吃可就都涼了。」
香氣蔓延到我的鼻尖,我瞬間兩眼放光,拿起筷子就吃了起來。
王二哥哥滿足地摸了摸我的頭發,笑道:
「就是要多吃些才好呢,以後你想吃什麼我都給你做。」
6
原來嫁人是這般樣子。
不用矜持地在他面前少吃一點。
不用在意自己是不是又說錯話犯蠢惹他不高興了。
更不用每天等在他的書桌前,等著他讀完書寫完字,擠出一點點時間和我說兩句話。
我隻需要抱著阿爹給我做的小板凳坐在王二哥哥身邊。
王二哥哥賣肉,我就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塗塗畫畫。
冬日有炭火,夏日有涼扇。
王二哥哥賣完肉,會誇我的畫好看。
若是時辰還早,他還會帶我去西郊爬樹抓蝴蝶,去湖邊劃小船摘蓮蓬。
要是早知道嫁給王二哥哥這麼好,我才不要想著嫁給裴邵年。
我一定要讓爹娘把王二哥哥也養到我們家來,早一點做我的童養夫。
王二哥哥傻傻笑著,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拿出厚厚一摞白宣紙。
這宣紙我在裴邵年的房間見過的。
五文錢一張。
以前裴邵年都是將它小心地壓在書下,平時一張也舍不得用。
王二哥哥卻撓了撓頭:
「我聽別人說這紙好,不洇色,娘子喜歡作畫,以後就在這紙上畫,好看。」
爹娘聽說了,隻不解地看著我:
「小梅哪裡會畫畫?」
王二哥哥立刻獻寶似的匆匆跑回房取出一張發黃的草紙鋪開,指著上面的黑色墨跡道:
「這是屋檐上的燕子,這是肉鋪對面的胭脂鋪,還有劉嬸和她的小孫女,小梅畫得可好了!」
爹娘看著發黃的紙張和已經暈成一團的墨跡,對視一眼,阿爹默默拿了一塊銀錠塞給王二哥哥。
「行了,拿著吧,小梅喜歡畫就讓她畫,左右不過幾張紙,也值不了幾個錢。」
我立刻開心地抱住爹娘:「阿爹阿娘你們是最好的阿爹阿娘,我最喜歡你們了!」
阿娘白了我一眼,添了滿滿一大碗飯給我,嘴角卻是止不住的笑意:「快吃飯!就你嘴甜!」
我嘻嘻笑著。
日子久了,竟也有人來找我作畫。
是趙叔家的兒子,他看上了胭脂鋪掌櫃的女兒,給了我十文錢,求我偷偷畫一幅像給他。
我一口就答應了下來,一整個上午都伏在桌子上作畫,快要畫完之際,面前忽然落下了一片陰影。
一股好聞的香風傳來,我抬起頭,是一個長相極美的婦人。
她身旁站著好幾個丫鬟婆子,正上下打量著我。
我不認識她們,隻以為是自己的小桌子擋了路,默默把桌子往後挪了挪。
那婆子卻不依不饒,她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你就是李木匠家的女兒李小梅?」
我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那婆子嗤笑一聲,仿佛天大的恩賜一般朝著我昂了昂頭:
「我們家老爺要納你做妾,你回去準備準備,過兩日就跟著我們回京去吧。」
聽見「妾」這個字,我的手不自覺地抖了抖,一大團墨跡立刻落到了我的裙擺上,洇出一大團黑色。
我搖了搖頭,小心地將畫收好:「我不做妾的。」
「你一個傻子白痴,不做妾難道還想做我們老爺的正頭夫人不成,也就是我們婦人心善,否則讓你做妾都是抬舉你了!」
「夠了!住口!」
裴邵年從這群女人身後走出來,厲聲喝住那婆子,轉頭又對著我溫聲道:
「小梅別怕,是我,我是邵年哥哥,我回來接你了。」
「我答應過要照顧你一輩子的,你忘了嗎?」
我仍舊隻是搖頭,朝著王二哥哥伸手道:
「夫君,我們回去吧,我的裙子髒了。」
聞言,一直站在我身邊垂著頭的王二哥哥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他一把抱起我道:
「髒了也不要緊,下午我就去給你裁身新衣裳。」
我彎了彎眼睛:「好,劉嬸昨天還說布坊新來了蝴蝶花樣的料子,我就要那個做新衣裳!」
「都依你。」
王二哥哥抱著我就往屋內走去。
剛抬起腳,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頭對著臉色鐵青的裴邵年和那一堆趾高氣揚的丫鬟婆子道:
「邵年哥,小梅已經嫁給我為妻,有官府文書為證,恐怕不能給你做妾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