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夠意思,我吸了吸鼻子,忽然想到沈九思。當年他也總愛買各種吃的給我呢。
在冷宮的第一個晚上,我自己怕得緊,後來實在撐不住困意,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在夢裡我好像聽到有人在我耳邊小聲喃喃,他說穗穗,快了,你再等等我。
在冷宮待了還沒到一個星期,我就被放出來了。據說是謀害廖美人的兇手找到了。
王媛站在宮門口等著我,我疑惑朝周圍瞧了瞧:「青禾呢。」
王媛低著頭不敢看我,半晌才小聲道:「總得有一個心甘情願頂罪的。」
我哦了一聲,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宮裡的最後一個親人也離我而去了。
經過這件事後,我愈發懶得出門,天天窩在我的福安宮,後來王媛被診出有孕,她便日日同我待在一起。
我每天將宮裡檢查一遍,生怕有什麼紅花麝香。她總是擔心護不住這個孩子,我說我命硬,讓這孩子認我當幹娘就成了。
彼時她翻了一個白眼:「你怎麼不自己生一個。」
「懷過,可惜沒保住,以後不能再生了。」我漫不經心回道。
她僵了僵,從我手上搶過一個镯子,說是認親禮,以後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後來我倆膽戰心驚捱到第七個月的時候,她忽然早產了。
我聽著房裡的哀嚎,隻覺得心揪的疼。蕭晏珩一言不發坐在椅子上,旁邊自然伴著陳落落。
其實我挺想趕他們走的,杵這裡著實礙眼。
一聲綿長的哭聲回蕩在空中。
「恭喜皇上,是位皇子。」
Advertisement
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男孩也好女孩也罷,這是我與王媛餘生在宮裡的寄託。
「娘娘,王才人想請您進去說幾句話。」
我心一抖,哆嗦著進了產房,進屋就聞到濃濃的血腥味,王媛慘白著臉躺在床上。
「是個男孩呢,你趕緊好起來給他燉豬蹄吃吶。」我伸手去拉王媛。
她皺著眉頭,想努力衝我笑,哪裡還有往日的活潑:「穗姐姐,我是不行了,孩子就拜託你了,你把他好好養大。」
「你說什麼胡話呢,你趕緊起來,陛下說要晉你為婕妤呢,你生下了第一個皇子,以後有的是福享呢。」我帶著哭腔想要將她拉起來。
王媛搖搖頭:「婕妤哪有豬蹄香呢,穗姐姐,我要去找我姐姐了,我挺想她的,我小的時候她給我寫信提到過你,她說你也喜歡吃豬蹄……我那時候就想認識你了。我是沒福氣了,穗姐姐一定要活得長一點,別忘了逢年過節給我和姐姐供一份豬蹄……」
「帶著小皇子好好活著,我的命不值錢,別為我擔心穗姐姐……」
我知曉她是什麼意思,她想讓我好好活著,她讓我什麼都不要去想,不去報仇,不去恨,在宮裡像傻子一樣好好活著,活著,一個人孤零零活著。
我親眼瞧著王媛在我面前咽了氣。
我抱著小皇子出來的時候,尖銳的報喪正好自內室響起。
蕭晏珩臉上也不好看,陳落落瞧了我一眼,轉身安慰他:「為皇家延綿子嗣,這也是王妹妹的福氣,皇上不要太過傷心。」
她頓了頓,野心毫不掩飾地露在臉上:「王妹妹新喪,妾為貴妃暫代後宮鳳印,要不先將小皇子放在妾宮裡養著。」
她真是好大的臉,她怎敢!
我心裡陡生起一股怒火:「這福氣給娘娘,娘娘您是要不要!」
她被我赤裸裸噎了一句有些驚訝,畢竟我自東宮時給她的印象便是寡言沉穩,未料還有如此疾言厲色一面。
「王才人臨了遺願是讓如妃養育皇子,那便依了吧。」
坐在上首的蕭晏珩發了令,陳落落有些不忿,到底未曾出聲。
我冷靜地將小皇子抱回了我的寢殿,又有條不紊地布置了王媛的喪禮,我一刻也不敢停歇,我怕一閉上眼就能想到王媛和青禾在我身旁的情景。
我在七個月前送走了青禾,又在七個月後親手送走了王媛,可惜我沒本事報仇。
王媛頭七那天蕭晏珩來了我宮裡,我自顧哄著小皇子,懶得去搭理他。
他也不惱,靜靜坐在一旁瞧著。
後來他終究是忍不住了:「穗穗,你瞧瞧朕,你跟我說說話。」
我瞥了他一眼沒吱聲。
「穗穗,穗穗,你哭一哭也是好的,朕求你跟朕說說話。」
我還是沒理他。
也是,自打王才人去後,福安宮裡的如妃已經好幾天不吃不喝了,隻會天天抱著小皇子不撒手。
任誰誰也怕,他們都說如妃瘋了。
爹爹要把我嫁進東宮點時候我沒瘋,失去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我沒瘋,由妻貶為妾的時候我沒瘋,我的少年郎死的時候我也沒瘋,我無數次咬著牙告訴自己,穗穗你得挺住,熬過這坎就好了,可熬過一坎又一坎,我生命裡最在乎的人一個個離我遠去。
如果可以,我寧願死的人是我。
「穗穗,再等等,你恨朕也好,怨朕也罷,你再等等,朕會用一輩子給你贖罪的。」蕭晏珩也魔怔了一樣,攥著我的手反復念叨著。
我冷笑一聲,真是假惺惺,他怎麼不去地底下問問沈九思和王媛,他們原不原諒他,人都死了,還說什麼贖罪不贖罪的。
若是他拎著陳落落的項上人頭來見我,我還可以考慮考慮。
嫂嫂來宮裡勸我,我隻是傻傻笑著,她用帕子擦了擦淚,然後狠狠砸向嫡兄:「你就作孽吧,好好的姑娘非逼著送進宮裡!」
「穗穗,嫂嫂知道你苦,可你得好起來,你瞧,翎安和握瑜都來了,他們都很擔心你呢,你快好起來,翎安還等你說媳婦呢。」
嫂嫂第二天又來了,她將翎安和握瑜都帶來了,握瑜一進門就撲進我的懷裡,他得了嫂嫂的吩咐,一聲一聲叫著我。
「姑姑!姑姑!姑姑!」
我不應聲,他就一直叫。
翎安也長大了,高出我許久,繼承了姨娘的好相貌,他見我兩眼放空的模樣,眼一紅就跪下了,他像小時候一樣將腦袋伏在我的膝上:「姐姐,翎安今年就下場了,你等等翎安,翎安給姐姐考個狀元回來。」
「姐姐,翎安隻有你了。姐姐你瞧瞧翎安吧。」
福安宮裡一聲賽過一聲悽涼,新撥過來伺候我的小宮女忍不住掉了眼淚。
如妃娘娘是好人,從不輕易打罵宮人,可好人怎麼沒好報吶。
又怎麼過了幾天,握瑜和翎安再叫我的時候,我眨了眨眼睛,人回過魂來了。我想,再等等吧,小皇子還要等著我養大,翎安還等著我給他說媳婦呢,再說我也舍不得握瑜。再等等吧,十年都熬過來了,還差這幾天嗎。於是我又恢復了以前的精神氣,雖然每天夜裡總是一口口地吐血,但想來沒什麼大礙。
許是得了蕭晏珩的示意,握瑜和翎安總是時不時待在我的宮裡。
握瑜好奇盯著安靜睡覺的小皇子,大抵是沒見過這麼小這麼軟的寶寶,我笑著將他和小皇子的手拉到一處:「握瑜,這是你的表弟哦,可不可愛。」
「哇哦,握瑜想親親弟弟。」他喜歡得愛不釋手,恨不得天天住在我宮裡。
我又轉向一邊的翎安:「你都當舅舅了,還不快過來學學怎麼養孩子,以後做個好爹。」
翎安笑著Ṭû₀作揖:「諾,尊姐姐旨意。」他總是怕我想不開,日日變著花樣討我笑。
七、
我是在小皇子周歲那天倒下的。任哪個太醫診斷都是身子虛空,勞神傷思這才一病不起。
其實我心裡有數,吐了一年的血能熬到現在已經是我命硬了。
我終日渾渾噩噩躺在床上。
蕭晏珩摔了好幾套茶杯,說治不好我便讓太醫院的人提頭來見。
翎安趴在我耳邊叫我的名字。
後來我聽見爹爹的聲音,他說穗寧吶,爹爹錯了,若是爹爹知道你喜歡九思,說什麼也不把你送進宮。爹爹是真不知道,後來你姐姐在北境和九思吵架,你舅舅這才告訴我。當年他把九思打得隻剩半口氣,那孩子還死咬著牙不娶念寧。他說現在想想,你同九思該是有一段的。
他還絮絮叨叨了許多,他說你這孩子打小就有主意,人聰明得很,爹爹以為你在宮裡總差不了哪裡去的,所以爹爹才敢放心去北境看著你姐姐,後來你姐姐走了,爹爹想著就你一個姑娘,總不能再讓你受委屈,所以爹爹想在陛下面前多掙點功勞回來守著你了,可沒想到你在宮裡居然過得那麼苦……
我被他們煩得不輕,安安穩穩睡上一覺怎麼這麼難呢。
自我昏迷後,蕭晏珩總是宿在福安宮,一坐就是一晚上,他輕輕摸著我的臉頰說讓我再等等。
後來他急了,猩紅著眼衝我吼道:「顧穗寧,你要是再不醒過來,沈九思那個兒子就等著陪葬吧。」
我一個激靈直接坐了起來,握瑜可不能死,那是沈九思的獨苗苗呢。
蕭晏珩瞧著我醒來,他又氣又笑,最終黑著臉將一碗藥喂進我的嘴裡。
後來又過了幾天,陳家終於倒臺了,陳落落被一杯毒酒賜死。她死的那天我強撐著身子在宮裡燒了一天的紙。
王柔,青禾,王媛還有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你們瞧見了嗎,陳落落終於死了呢,你們也能瞑目了吧。
我是在蕭晏珩懷裡咽氣的,他讓我等等他,下輩子他要好好對我,他說他喜歡我,他要封我當皇後。
我笑著搖搖頭:「要是有下輩子,希望不復相見。」
眼前逐漸模糊起來,我仿佛看到沈九思向我走來,他問我能不能嫁給他。
我笑著應了一聲好,然後穿著大紅嫁衣嫁給了他。
蕭晏珩番外
她死在了嫁給朕的第十二年。
我終究還是沒留住她。
她真是個傻子啊,死前還以為朕喜歡顧念寧。那樣瘋癲的丫頭,怎麼會有我們穗穗招人疼呢?
第一次見到穗穗,孤還是東宮太子。
禮部尚書是孤的啟蒙恩師,孤每每去顧家習課,見得最多的便是顧念寧,看得出老師是疼狠了她,養得驕縱瘋癲,不過倒也單純,礙於老師的面子,我總得要照看她幾分。況且她舅家是沈家,與陳家同掌兵權,一直是父皇的心頭大患,在沒有足夠的把握扳倒敵人的時候,笑臉相迎總是穩妥的。
老師喜歡在書房教授學業,孤往往坐在桌邊聽著,一抬頭是窗戶,窗戶外便是花園。
花園裡時不時傳來顧念寧兄妹倆玩鬧的笑聲,孤朝外瞧去,在一堆花草旁瞧見了一個小丫頭。
小丫頭將身子埋在花叢裡,遠遠瞧著顧念寧兄妹倆,眼裡似有無窮的豔羨。
孤很好奇,這是哪裡來的孩子?孤怎麼從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