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感到有人一直盯著她,她回頭朝孤害羞一笑,怯生生地跑開了。
那個笑容在孤腦海裡盤旋了一下午,孤心不在焉聽著課,滿腦子都是她。
孤想再見她一面。
可惜她再也沒有來過花園。
又過了半年,孤終於又見到了她。天知道為了瞧她一眼,孤頻頻朝窗外探頭,害得孤被老師一頓罵。
近了暮春總是細雨不斷,密密麻麻落下,偏生下得毫無章法,使人防不勝防。快二十年過去了,孤還記得那樣清楚,清楚得就像昨天剛發生似的。
正午耀眼的日光忽然就被一團烏雲遮住,滂沱大雨天降而來。
幸虧孤臨行前備了傘。
孤慢悠悠在顧府走著,雨中的風景倒別有一番風味。
轉過廊腳,一打眼就瞧見小小的一團縮在檐下,身體隨轟隆的雷聲不時顫抖著。
不是那小丫頭是誰?
真是個傻丫頭,孤心疼地跑了過去,然後蹲下,露出了孤認為最和善的笑容:「你住在哪裡啊?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她眼裡露出一絲無助,到底是捱不住對雷聲的恐懼,怯生生點了點頭。
孤就這樣拉著她的手,走過了一路。
路上的風景孤早已無暇觀賞,小姑娘比雨中任何風景都要亮麗。
等將人送回了院子,孤走了幾步才發現忘了問小姑娘的名字。
Advertisement
孤很懊悔,其實孤那個時候也沒有多大,可孤覺得孤應該保護她,孤隻是有些心疼她。
後來孤來顧府更勤了,顧府建得離東宮遠,孤總會策馬越過半個京城,然後在顧府門前稍微整理衣容,忍著少年的欣喜端莊走進顧府。
再後來孤才懂得,哪裡是什麼少年的歡喜,分明是年少的悸動。
不過孤的運氣屬實不大好,十次裡總有九次見不到她。可架不住孤來得勤吶,或是倚在樹下讀書,或是撥弄琴弦,或是溜到池塘旁戲水,孤就這樣看著她漸漸長成大姑娘。
不知不覺裡那姑娘便悄悄住在了孤的心上。
我問顧念寧那姑娘是誰,她說是她的庶妹顧穗寧,我點了點頭,穗穗,真好聽的名字。
穗穗,歲歲,孤希望她能歲歲平安。
人總是貪心得很,見不到穗穗的時候,孤想著遠遠瞧一面便是好的,可等孤能見到她的時候,孤又想要陪在她身邊,可惜她總對孤冷冰冰的,唯獨對顧念寧和沈九思一展笑顏,孤也隻能越發耐著性子找他倆套近乎。
顧念寧曾問孤,如何讓她喜歡的人喜歡她?
彼時孤瞧著窗外那一抹倩影,漫不經心道:「那就日日伴在她左右。」
就這樣守著她,陪她哭,陪她笑,陪她一直走下去。
顧念寧倒是真信孤,聽了孤的話後日日纏著沈九思,可沈九思到底也未曾對她駐足。
他喜歡穗穗,當孤是瞎子嗎,他看向穗穗的眼神是那麼柔情,帶著赤裸裸的佔有,孤討厭極了。
穗穗大抵也是喜歡沈九思的。
我們四人走在一處的時候,沈九思在前面鬧著,她在後面瞧著,滿眼都是沈九思。
孤其實亦歡喜,因為孤終於得償所願,能同她正大光明走在一處,她不知道,孤當時心跳得厲害,心裡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一句話。
這種感覺真奇妙,孤也是滿腹經綸,舌戰群臣。怎麼偏一見到她,窘迫得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孤憋了半天才想出來一個絕妙的話題。
少年壓下心頭怦然,端著架子一板一眼問她早中晚用膳否。
姑娘彎了杏眼,笑盈盈答話,時不時瞧一眼自己的心上人。
她不知道,她將目光放在沈九思身上的時候,孤滿心滿眼都是她。
「穗寧,等過了年,我向姑父提親可好。」
孤面目表情站在假山後面,寬大的袍子下是緊握的拳頭。
聽著少女嬌羞地應好,孤心底發出一陣冷嘲。
提親嗎?
你也得有那個命。
沈家注定是要亡的,孤的穗穗若是嫁給了他,以後怎麼有好日子過?
穗穗合該是孤的妻子,生同衾死同穴,她注定是孤的。
穗穗是庶女,父皇一定不會同意穗穗為太子妃的,孤得想個法子。顧念寧喜歡沈九思,依著老師對她的偏寵,穗穗一定會頂替顧念寧嫁給孤的。所以孤故意去求了一道聖旨。
蕙質蘭心,典雅端莊。
孤求著父皇加了這些話,孤的穗穗當配得上這世間最好的詞語。
哪有什麼太子求娶顧家嫡女,從始至終都是顧家女顧穗寧。
她果然代替顧念寧嫁給了我。
成婚那日我心裡簡直樂開了花,可等我揭開穗穗的紅蓋頭,一眼便瞧見了她哭得紅腫的杏眼。
我心裡一個咯噔,她若是知道我費盡心思拆散了她同沈九思,她會不會不理我。
於是我隻能假裝冷著她,每天總是絞盡了無數腦汁編個借口去她宮裡坐上一坐。
後來為了平衡朝中勢力我又納了幾房側妃。
按著父皇的意思,我納了陳落落,陳家也是活不長的,當然是在助我除了沈家之後。
再後來她懷孕了,太醫告訴孤的時候,孤是一口氣跑到了她的宮裡,若是有了孩子,穗穗是不是就能同我安心過日子。
孤跑進她宮裡的時候,她安安靜靜坐在床邊,見著是我,她笑了笑:「恭喜殿下,您要當父親了。」
是啊,孤要當父親了,這是孤與穗穗的第一個孩子,我們以後還會有很多很多孩子,我們的孩子,單單屬於我們兩個人的。
孤顫著手將她摟在懷裡:「穗穗,這孩子無論男女,都是孤的心頭肉。」
若是男孩,他便是皇太孫,以後是太子,將來更是皇帝。若是女孩,她會是滿京城最快樂的姑娘,星星月亮亦是配得。
我滿心滿眼期待著這個孩子的降生,可沒想到陳落落朝穗穗下了毒手。
我咬牙切齒想殺掉陳落落的時候,父皇給了我一巴掌。沈家還要靠陳家除掉,這個時候陳落落絕能有事。
父皇以穗穗的命威脅我,為了她的安全,我隻能故意冷落她。
當然,陳落落的孩子也沒能留成,她日常的吃食裡一直有避子藥,就算僥幸懷了,也是保不住的。
後來我登基,怕陳落落再對穗穗下毒手,我亦隻能封她為妃,她的封號我想了一天,後來不知道怎麼腦海裡忽然想起沈九思說過的一句話,他說他若是娶了穗穗,定要待她如珠似玉,那就如妃吧,朕也要待穗穗如珠似玉。
與陳家聯手除掉沈九思那天,朕亦在書房裡坐了一天,畢竟我同九思也曾是真心好過的兄弟。
可穗穗居然為了沈九思打了朕一巴掌,朕很難過,可朕舍不得責罵她,朕隻能生氣地離開了。
這個傻姑娘,還一直以為朕喜歡顧念寧。笑話,孤要是真喜歡她,她哪裡有嫁給別人的機會。
朕轉身去了太醫院,穗穗自流產後身子是不大好,可怎麼也不會落到吐血暈倒的地步吧,事關穗穗,朕不得不Ṫűₖ謹慎。
朕查了幾天,沒想到真查出來什麼東西,陳落落心是真狠吶,給穗穗不聲不響下了慢性毒藥。好在時間不長,孤暗裡派了青禾去保護她,知道她愛吃豬蹄,孤讓青禾將解藥混在豬蹄裡燉了給她吃。
後來毒解了,朕還是不放心,直接將宮裡大部分豬蹄送進福安宮,配著補品燉了,一齊給穗穗調養身子。
自打沈家倒臺,陳家是越發猖狂了。都敢向朕的穗穗動手了,穗穗,你再等等,陳家長遠不了的。
沒想到過了幾天她居然端著糕點找朕和好,朕很開心,朕見過她給沈九思繡荷包,朕也想要,所以朕理直氣壯提出來了。她居然答應了。
她都給沈九思繡過荷包,朕身為她的夫君,要一個不過分吧。
朕知道她是為什麼找朕和好的,她以為朕不知道顧念寧灌醉了沈九思生下一個孩子的事?宴會上朕是動過斬草除根的念頭,可是朕下不去手他同穗穗長得太像了,朕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可穗穗居然和防賊一樣將握瑜抱在懷裡,一大一小兩個人兒瞪著相似的杏眼瞧著朕,朕忽然就想起穗穗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要是他在,也該這般大了吧。罷了罷了,稚子無辜。
他這雙眼睛怎麼那麼會長,真是像極了我的穗穗。
後來陳落落又將廖美人滑胎的事情栽贓給穗穗,青禾是朕的人,她得了朕的示意去給穗穗頂罪。
朕知道她膽小,在冷宮裡守了她一夜,不知道她夢見了誰,睡得很不安詳。
穗穗,你再等等,馬上陳家也該亡了。沒有必然把握前,朕不能打草驚蛇。
「陛下,小顧大人求見。」
「宣他進來吧。」
恍惚瞧著從殿外走進來的唇紅齒白的少年,朕瞧著他越來越像穗穗了。
「府上的喪事都辦妥了?」
「是。」
朕點了點頭,猛地將手裡的折子甩出去,將他額上砸破一個口子,血呼呼直流。
要是穗穗還在,恐怕得心疼得蹙眉了吧。
少年依舊沒吭聲。
當朕是傻子嗎,顧家一月之間暴斃了兩個人,一個是老師,另一個是顧淮安。
他們當年逼著穗穗嫁給了朕,顧翎安蟄伏了這些年,到底是給自家姐姐報了仇。
要是可以,恐怕他第一個就想手刃朕吧。
「隻此一次,下不為例。」朕抿著嘴,到底開了口。
「謝陛下隆恩。」
他到底是穗穗唯一的親人了。
「去看看平安吧,他很想你。」平安是穗穗給小皇子起的乳名,也是朕唯一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