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臉色柔和了許多。
穗穗拿平安當自己的親生孩子,顧翎安對平安倒也有幾分真心。
穗穗自流產後傷了身子,以後懷孕多是艱難。朕不想讓穗穗受苦,王媛同穗穗交好,若是王媛有孕,這孩子抱給她養也不錯。於是我停了王媛的避子藥,暗中派人保護她們二人。可沒想到陳落落在王媛生產中做了手腳,王媛的死成了擊垮穗穗的最後一根稻草。
後來穗穗的身子更不大好了,小皇子周歲的時候直接一病不起。
太醫說她是沒了求生的意思。
她怎麼敢死,她怎麼能死,朕還沒來得及告訴她朕喜歡她呢。
顧穗寧,你要是再不醒過來,沈九思那個兒子就等著陪葬吧。
朕急了,口不擇言威脅著。
她果然還是念著沈九思的,一聽握瑜的名字就醒來了。朕是又氣又怕,可瞧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朕終究不忍心朝她發脾氣。
朕知道自己在她心裡沒什麼分量,留不住她,所以朕讓她嫂嫂帶著握瑜和顧翎安進宮瞧她,哪怕是看在孩子的分上,能留住她也是好的。
朕等不及了,加快速度滅了陳家,又賜給陳落落一杯毒酒。
陳落落死的那天,穗穗忽然變得精神了,朕很開心,以為終於能同她好好過日子了,可沒想到那是她的最後一天。
她死在了陳落落死後的第二天。
「蕭晏珩,下輩子我不要再遇見你了。」她是在我懷裡咽氣的。
朕猛地吐出一口血。
也好,下輩子別再見面了,是朕對不起你,困了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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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在高位上又孤獨地守了二十年。
後得遇一南洋僧人,朕許他皇寺百數,他允朕千金一願。
朕為皇帝,還有什麼做不到的願望呢?
是了,朕有一願。
惟願故人再世安好,穗穗猶如歲歲平安。
重生篇
雨淅瀝下起來的時候,顧府便也掛好了白幡。
顧家的庶女死了,死於一場風寒,死時值及笄,尚風華。
沈小將軍是在三日後回來的,不眠不休跑死了兩匹馬,出殯那日直挺挺栽在了棺木前。
「九思哥哥,你先進府休息一下好不好,穗穗她已經走了,你要愛惜身體啊……」
「穗穗是怎麼走的?我去北境時她還好好的,怎麼不到一月就得病去了?」
「顧念寧,你欺負她了?」
他躲過顧念寧的攙扶,猩紅著眼盯著她。
「沈九思,我是驕縱,我是不講理,可別把這樣齷齪的事情往我身上扣。」顧念寧若無其事收回手,轉身望向一邊,頭顱仍是高傲揚起,可她未望向沈九思的眼神裡,透露出無邊落寞。
「抱歉,是我過激了,但這件事我不會就此揭過的,希望你最好是清白的。」
「你查清楚?沈九思,你跟她顧穗寧有什麼關系吶,她也值得你……」
「她是我年後就要娶回家的妻子!」
「你說我跟她什麼關系?」沈九思忽然笑了,「三茶六禮,明媒正娶,沈氏子沈九思唯一的妻。」
「這樣夠嗎?」
堅定的聲音落地,帶有少年熾熱的決絕。
顧念寧未說完的半句話就這樣卡在了嗓子裡,她忽然就紅了眼眶。
三茶六禮,明媒正娶,那她算什麼呢?
一、
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顧家的白幡已經掛了半個月了。
瞧著銅鏡裡的模樣,我竟生出一絲恍惚。
顧家女顧穗寧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變成了郊外的一名孤女。
而這孤女竟與我有九分像。
但更準確地說,現在的我也不是剛剛死去的十五歲的顧穗寧。
正安九年逝世的顧穗寧,重新回到了景元三十五年,沈九思說要娶我的那年。
也是我嫁進東宮的前一年。
就像是一場夢,在上一世的夢裡,我的九思死在了北境,而我被迫替顧念寧嫁給了太子蕭晏珩,然後喪子、喪友、喪命。
我最珍惜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而我隻能孤獨又清醒地在宮裡熬到生命終結。
那屬實是一段黑暗的日子。
可我回來了。
這一世,顧家女顧穗寧已經死了,再也沒有人可以強迫她進宮了。
現在隻有孤女穗穗,她不再需要任何責任枷鎖,她隻想迫切見到一個人,一個很久很久沒有見面的故人。
「勞煩通報沈小將軍一聲,就說穗穗想要見他。」
駐足府外等待的過程,我有些期待,但又摻雜著緊張,我捏著衣角心砰砰砰跳著。
「穗穗?」
一道驚疑而又摻雜喜悅的聲音響起。
雙眼泛起漣漪,模糊間隻見一白衣少年朝我而來,他逆著光,半張臉隱在陰影裡,深深淺淺看不清楚,可我知曉那就是他,我的沈九思。
閉著眼被他狠狠帶進懷裡,感受著少年熾熱的胸膛與真摯的心跳。
「穗穗,我好想你啊,我總想再見你一次,聽他們說做夢會夢見最想見的人,可你卻不肯來我夢中······」
「你帶我一塊走吧,若是兩個人手牽手過了奈何橋,下輩子便是天定姻緣。穗穗,陪你蹚過地獄,咱們也算是拜過天地的夫妻了······」
他眼中布滿紅絲,嗓音沙啞。
我的小將軍其實是不信鬼神的,他是打戰場上掙出來的功名,身上不知背了多少條血命,每逢出徵我總要仔細求了平安符,可他嬉笑道,若是真有菩薩鬼神,閻王早索爺的命了,小爺的命是攥在爺手裡的。可現下他為了我竟甘願相信這些言論。
「沈九思,我也想你,好想好想。」
我將手環在他的腰際,踮起腳尖慢慢湊到他的嘴邊,然後輕輕點了一下。
「現在你還覺得我是鬼嗎?」
他忽然就笑了:「穗穗。」
「嗯?」
沒等反應過來,寬厚的手掌直接扣住我的腦袋,他俯下身吻上了我的嘴唇,起初溫柔克制,帶著隱忍的試探,後來一點點加深,帶著十足的霸道。我閉著眼,由他撬開唇齒,由他攻城略地。
世間的禮數規矩已成了浮雲,再不及眼前人半分。
最愛不過失而復得,少年吻著他死而復生的姑娘,極盡虔誠,一日隔三秋,恍若多年未見。
女郎給予熱烈回應,那是隔著生死的思念,是十二年的期盼。
她從正安九年來,來找她的小將軍了。
二、
「我的確生了一場病,病好後我就發現自己身在郊外,還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你信與不信?若是你怕我成了山精妖怪害你性命,你便早早說出來,我定不會糾纏於你。」
「信信,我家穗穗能好端端坐在我眼前已經是天大的幸事,就算是山精野怪我也認,隻求穗穗吸取精氣莫要旁的男子效勞,你家郎君身強體壯,一天三次不是問題。」
「你,又開始無賴了。」我拿眼瞪他,一想到剛剛的場景,雙頰已是緋紅。
「好穗穗,剛剛親也親了,玉佩也收了,鴛鴦荷包也繡了,不過是早晚的事,哪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彎腰環著我,柔聲在我耳畔吹著氣。
不說玉佩還好,我猛地一推他:「玉佩還在顧府裡頭呢。」
上一世沈九思將沈家祖傳的玉佩給了我,可惜年後我便嫁進了東宮,那玉佩我後來託人還給了他,不過現在一切還未發生,那玉佩自然在我房裡。
一聽顧府,沈九思恢復了正樣:「穗穗,你如何感染風寒?可是顧念寧欺負你了?」
我搖搖頭:「她雖驕縱,到底不曾有這樣的壞心思。這次風寒是我自己不小心著涼了,沒想到拖成這樣了。」
上一世也有這麼一遭,不過當時很快便好了,瞧著沈九思在北境帶兵,怕他分心我也沒告訴他,不過這一世還是有些出入,我居然因為這場風寒死了。
不過到底也是因禍得福,我不再是顧家女,若是將來宮裡下旨,我也不必替顧念寧嫁進東宮。
「那顧府?」沈九思覷了一眼我的臉色,猶豫著開口。
「我不想讓他們知道,就當顧穗寧已經死了吧,隻是翎安我還是放心不下。」我嘆了一口氣,這些年的生養之恩,我上輩子用命償還了,今生便也不欠了。
「翎安那裡你放心,我總歸是他表哥,平時照拂一二不是難事,你若是想,挑個好時機告訴他,等咱倆成親後,尋個由頭讓他認你做幹姐姐。」
「可我如今是個孤女,你爹娘會同意我嫁給你嗎?」顧家庶女尚配不得他,更何況農女了。
他眼睛忽然亮了,像討賞似的湊到我身邊:「穗穗,這事我早早就想到了,當時你還在顧府,我怕你嫁進來被人嚼舌根子,我跟吳家的老太君早說好了,她認你做女兒,實打實當親戚走動的那種,全福娘子是她家的大奶奶,兒女雙全,夫妻和睦,咱倆也能沾沾她的喜氣。」
我瞪大了眼睛,這人怎麼懂那麼多:「你知道得這樣多,不會是在北境偷偷成了親吧?」說完這句,我一怔,接著心裡略有些不是滋味。可不是嗎,上一世九思就是在北境與顧念寧成的親,阿爹專程請辭定居北境,瞧著顧念寧成家。頓了頓,又想起那是我嫁入東宮後的事情,是我先負了允諾,沒等來他的求親便坐上皇家的花轎,我哪有什麼責怪他的立場。
許是瞧著我的臉色不對,他急忙道:「哪裡哪裡,穗穗冤枉我了,這都是我從軍中兄弟那裡打探出來的,這不是得早早做準備,不然不合你心意,你不和我成親了怎麼辦?」他可憐巴巴噌著我,我隻當沒有瞧見,故意問道:「吳家老太君是郡主,你哪來的面子請動人家?」
他得意一笑:「老太君人本就和藹,再加上我救過她的獨孫,她哪有不應的道理。」
「你倒是想得周全,我若是不嫁,豈不是浪費了你的心意。」我笑著,可喉嚨裡哽著一股酸意。
原來他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將一切替我打點好了,那上一輩子,他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可惜他還沒來得及說與我聽,可惜我還欠他一場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