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哪知道?」
我無奈道:「再說了他都上大學了,二十幾歲的人了,就算抽煙你也管不著了啊。」
「他敢!」我媽激動地嚷,「他敢抽煙看我不把他頭打歪。好的不學學壞的。」
她罵罵咧咧地說著。
正好手機叮咚一響,我也就沒留意她說的啥了,迫不及待點開微信。
陳暗:「冷就對了,年輕就應該多吃苦。」
陳暗:「舒服都是留給死人的。」
我:「……」
真不知道他這老幹部式的直男發言是跟誰學的。
幸好我媽熟悉附近的小路,騎著電瓶車七扭八拐地硬生生卡著點把我送了過來。
匆匆忙忙打完卡之後,我去了部門報到。
潘姐是個五十多歲的短發女人,沒小孩也沒結婚,一心撲在工作上,做事雷厲風行,看人眼光獨到,典型的女強人。
她握著我肩膀仔細打量了一會兒,露出滿意地笑:「上次去特警隊拍的那個視頻我就看你不錯,漂亮大氣,今天看見真人果然不錯。」
我謙虛道:「不敢不敢,臺裡優秀的主持人很多。」
她沒應了,笑眯眯地換了個話題:「我看過你在 B 市電視臺做的那個節目……經典對線是吧?當時我就覺得這姑娘不錯,要是能在我手下多好。這不,沒過幾年你調到我們這兒來了。
「我看你挺能撐得住大場面的,做這種正式訪談挺好,外景能力也強,我打算把你分進新聞組那邊,你看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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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太好了,我大學就是新聞系畢業的。
面上倒是不動聲色,我點點頭:「我聽臺裡安排。」
潘姐聽到了滿意的答案,拍拍我肩膀:「行,好好幹。」
我以為她說的那些話不過是表面的客套話,直到快中午的時候,潘姐的助理小文給我拿了一份文件來。
她說臺上決定把《面對面》交給我做。
我這才驚覺,潘姐大概是真的挺欣賞我的。
《面對面》算是 A 市電視臺的老牌欄目了。邀請當下熱點新聞的當事人進行訪談,再結合外景拍攝和熱點分析,是一檔頗具專業性的新聞節目。
我剛調來,不是潘姐替我在臺裡說了話,我才不信能接手這種節目。
這真算是開門紅了。
同事畢竟不熟,我也不敢表現出來多麼受寵若驚,免得背後被說闲話,但我實在興奮,就躲在廁所隔間裡給陳暗發消息。
「诶,你看過《面對面》這節目嗎?」我噼噼啪啪地飛快打字。
陳暗:「看過,還不錯。」
我:「居然一來就給我這麼好的欄目,我真沒想到。」
陳暗:「你值得去好的節目啊。」
這話說得我通體舒泰,算了算他的調休日子,大氣地打字:「你今天休息是吧?晚上請你吃飯!」
那邊的微信框在「對方正在輸入中」的狀態裡持續了一會兒,他才回道:「今晚不行,有任務。」
我大失所望:「啊?在哪啊,多久能完?要是不晚我可以等你呀。」我是真的挺想見他的,給他分享一下。
他回道:「這次任務有保密性,不能說。」
「好吧。」這樣我也不好再問,隻能蔫巴巴地打消了吃飯的念頭。
「叮咚。」小文突然發了微信過來。
我點開一看。
是在說節目的事情。
《面對面》的話題和訪談任務大多是提前一周就有臺本的。原本的主持人懷孕了,已經有些顯懷,我一來,她正好順順當當休產假去了,所以我也算是緊急接手。新一期的節目幾天前已經定下了主題。
大約半月以前,隔壁 C 市發生了兩起很惡劣的強 J 殺人案。被害者都是獨居女性,死前受到了非人的侮辱和虐待,這案子曝出來也引起了很大的社會關注。C 市警方目前公布的消息是,嫌疑人通過尾隨晚歸獨居女性,強行入室後進行犯罪行為。當前警方已經基本鎖定嫌疑人,正在進行抓捕。
這次節目的訪談人正是 C 市刑警隊的副隊長譚傑。
小文說我剛接手節目,時間緊迫,讓我盡快熟悉案件,明天就要去 C 市出外景。
同對話框一起推過來的,還有譚傑的微信號。
10
下午下班時,譚傑才通過了我的好友申請,還發過來一段道歉的話,就是說他們中隊最近太忙了,他也是現在才看了看手機。
其實可想而知,影響這麼大的案子,幾乎是全網都在關注,他們的壓力肯定也很大。這都小十天了,嫌疑人還沒抓到,對外都隻能說還在全力追捕,估計這個月拿不出個說法來刑警隊肯定會被大罰。
走到地鐵站時,譚傑那邊給我發過來好幾個文件,都是這次案件的檔案,有很多還沒有對外發布。我瀏覽了一下,幾乎全是滿滿當當的照片和文字,要細看肯定需要不少時間。
這是我在面對面做的第一期節目,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在臺裡的能力評估,看來今晚要熬夜了。
剛退出文件界面,就接到了陳暗打過來的電話。
「剛下班嗎?」
地鐵站擁擠的人流裡,他的聲音低沉,像一陣電流,順著耳廓激起一片戰慄。
我縮了縮肩膀,嗯一聲:「對啊,剛到地鐵站。
「怎麼了隊長?」
那頭不說話了,靜了一瞬,我隻能聽見他的呼吸聲。
片刻,我聽見了姜河壓抑的低聲催促:「快說呀隊長。」
我有點奇怪,剛想開口問,陳暗驟然出聲。
「我不是故意拒絕你的。」
「啊?」我蒙了,「什麼拒絕?」
「吃飯。」他頓了頓,語氣中隱約帶著些懊惱,「不是故意今晚不和你去吃飯的。」
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忍不住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呀,你不是有任務嗎?」
「嗯,真的有任務,沒騙你。」
他的解釋突如其來,又有點欲蓋彌彰,有些東西好像快要遮掩不住。
我忍不住抿著嘴笑:「我信啊。」
他聽著我的笑聲,一時竟然又卡殼了。最後我們倆隔著電話都笑了起來。
喧鬧的人聲裡,他的笑聲格外鮮活。
直到電話那頭,我聽見有人在叫他,他應道:「馬上來。」
我知道ṭû¹他要去執行任務了。
「你去忙吧。」
「嗯。」他也沒掛,又說,「最近小心一點。」這次的語氣明顯嚴肅了許多。
也不知道為啥突然這麼緊張。
我還是配合地點點頭,又突然反應過來他看不見,忙應:「好好好,我很謹慎的。」
「那拜拜。」
「隊長白白~」
電話掛斷之前,他又補了一句:「周末我休假,請你吃飯。」
隨即,電話掛斷。
這人真是呆啊。
我想著,又忍不住抿著嘴笑起來。
一直到回家吃飯時,我還春心蕩漾的。
我爸斜我兩眼,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我刨兩口飯掩飾一下:「沒笑啊。」
梁聲翻一個白眼:「嘴角都翹到太陽穴去了。」
我媽聞言也投來探究的目光:「跟你那個什麼隊長,快成啦?」
「八字沒一撇呢。」我矢口否認。
梁聲哼笑:「梁果果單相思罷了。」
我白他一眼:「你少管。」轉念一想,戳他痛處,「你怎麼還沒開學?」
「嘖,後天走。」梁聲不滿,「你就這麼盼著我開學?我走了你有啥好處?」
「你成天在家,我看著都煩。」
「呵呵。」
眼見著我倆又要開始拌嘴,我媽果斷搶過話頭:「開學了一個人在那麼遠的地方還是要照顧好自己,注意安全。」
就這幾句話,從小講到大。梁聲敷衍地應著。
「我一個大男人,怕什麼?」
「男人也要注意安全啊。」我媽不贊同地嘖一聲,「最近網上那個殺人犯不就還沒抓到嗎?我跟你說這種人多半就是精神有問題,誰說得準,他殺不殺男人?」
看著梁聲被教育,我低著頭偷笑。
他無奈地反駁:「媽,人家警方都說了,他是跟蹤尾隨了那兩個姑娘很久的,明顯是衝著女孩兒去的,什麼精神有問題啊。」
我抬眼瞟他:「喲,你知道的還挺多。」
「開玩笑,我很關注時事新聞的好不好。」
「挺好的。」
我放下碗筷起身,經過他時順手拍了拍他的頭頂:「下次看新聞你就可以和你朋友炫耀說主持人是你姐了。」
11
兩位女性受害者,都是年輕的獨居女性。
第一位受害者叫聞欣,二十五歲,銀行職員。
第二位受害者叫宋明雅,二十七歲,高中老師。
都是在夜裡下班時被人尾隨強行入室。
我把臺裡給的和譚傑發過來的文件打印出來,坐在窗邊翻閱那厚厚一沓資料。
文字無聲,卻又有強烈的共情力量。
「手段殘忍」「身重五十餘刀」「下體撕裂嚴重」「左乳房缺失」「面容受損」……
一個個詞匯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一頁頁,一個視頻接著一個視頻地看過去。
以前看這些案件,大多隻是新聞上的隻言片語,如今到我做新聞了,看見了更多公眾所不知情的地方,除了痛恨與扼腕,一時竟然再想不出別的詞語來表達情緒。
聞欣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幼年喪父,母親在工廠做女工將她帶大。資料視頻中,那位母親近乎滿頭白發,憔悴得幾乎看不出她隻有五十歲。紅腫的雙眼,凌亂的頭發,說話時忍不住顫動的雙唇。她說欣欣還沒回家過年,她說欣欣很乖很孝順,她說欣欣還沒有談戀愛,她說……
她至今沒有看聞欣殘缺的身體,單是看見她被刀劃花的臉,已經讓這位母親心痛得暈厥。
事發的那天夜裡十一點,聞欣加班後獨自回家,被害兩天後,聞母從老家趕來,發現了屍體。這兩天中,她聽電話的忙音裡心急如焚,而她的女兒赤裸殘缺地躺在出租屋內流盡了最後一滴血。
而由於老小區的監控設施落後,聞欣進入小區後就丟失了她的行蹤。警方排查了她回家一路上的大量監控視頻,鎖定了幾個嫌疑人,但案件依然毫無頭緒。
三天後,慘劇再現。
宋明雅剛新婚半年,已經懷有身孕,而事發時她的丈夫遠在幾千公裡外的祖國邊境線上。
也許是她在掙扎中說出了自己懷有身孕,試圖博得嫌疑人的同情,她的小腹被剖開,子宮被捅得血肉模糊。丈夫留在家中裝飾的一把軍刀從她的下體直接貫穿到了子宮。
宋明雅的丈夫叫謝司霆,從邊疆緊急請假回來。Ṫù¹視頻中的男人高大而沉默,面對警方的詢問,他很配合地回答每個問題,卻在提及妻子名字時總是哽咽。視頻的最後,他喃喃著說,過完這個年他就要調回 A 城軍區了。他雙手捂著臉,從指縫中溢出壓抑的哭聲。
事發那天,宋明雅陪學生上完晚自習後回家已經十一點,和聞欣一樣,被尾隨後強行入室。排查過宋明雅行蹤的監控後,警方看見了那張也曾出現在聞欣小區附近的臉。從監控可見,他尾隨著宋明雅進了單元樓。
嫌疑人就此鎖定。
我看著文件上那張證件照上男人的臉。
看起來甚至稱得上一句老實,也許在路上看見他,大多數人都不會多看一眼。
但這世間本就善惡難辨。
今晚的心情實在復雜。
我望著窗外幹淨的夜空,忽然想起來上大學時導師在上課時說到柴靜的一句話。
「對一個記者來說,通往人心之處,也許是最艱難的一種歷險。」
12
第二天一早,節目組的車到小區門口接我。
同行的還有節目組的兩位攝影師和一位錄音師。
梁聲提著行李箱跟在後面送我出來。
都走出單元樓老遠了,還聽見我媽從窗口探出上身扯著嗓子的喊聲:「C 市更冷!多加衣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