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我拿下了警隊一枝花

第6章

字數:3601

發佈時間:2025-01-09 17:13:57

  我遠遠應了一聲,又呼進一口冷風,隻好匆匆戴上圍巾和口罩。


  梁聲哈欠連天,就盼著快點送走我他好回去睡回籠覺。


  等他把箱子放進後備箱裡,我坐上車,又搖下車玻璃威脅他:「後天我回來記得來接我。」


  梁聲睡眼惺忪地敷衍著點頭,揮揮手:「嗯嗯,快走吧……注意安全。」


  我正準備轉過頭時,卻忽然感到一陣惡寒。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驟然粘在了身上。


  我猛地抬眼看過去。


  什麼也沒有。隻有一片枯葉悠悠地在清晨的寒風中打轉。


  梁聲莫名其妙:「怎麼了?」


  我慢慢平息著心裡的驚悸。可能是最近作息太紊亂了吧。


  我搖搖頭:「沒事……」又忍不住補充一句,「最近注意安全啊。」


  梁聲不以為意:「我安全得很,你注意點吧。」


  難得搭理他,大概二十出頭的小男生都是這麼日天日地的吧。


  冷嗤一聲後,我搖上了車窗。


  正月裡的冬天清晨實在冷,車裡空調溫度開得高,這才一會兒,車窗上已經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透過那層霧蒙蒙的玻璃,我忽然發現,天空烏壓壓的那片雲的形狀就像一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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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視著我。


  13


  到 C 市時,那邊積雪還未化。


  遠遠地看見警局門口站著個人,穿著厚重的棉大衣,瞧見節目組的車來了,連忙在前面帶路。


  那就是譚傑。


  下車後我們挨個同他握手。


  四十出頭的年紀,兩鬢已經有了霜白的痕跡。不論是幾天沒刮的胡茬還是眼下濃重的烏青,都看得出最近他的操勞,這也許是 C 市警隊最近的真實寫照。


  譚傑輕輕握了握我的手,他的手在寒冬天裡也是滾燙的。


  「梁記者,您好。」縱使疲倦,他看向我的雙眼依然明亮有神。當時我想不出怎樣形容他的眼睛,直到很久之後才明白那是什麼樣的感覺。那是冬夜裡的火把,有種奮不顧身的炙熱。


  「譚警官好。」


  我點頭微笑。


  握手寒暄過後,他領著我們進警局。


  一邊走一邊說著最近的刑偵情況。進展倒是不大,翻來覆去還是那些線索和嫌疑人,然而目前最大的嫌疑人音信全無,如同人間蒸發。


  今天的拍攝工作主要是對譚傑本人的採訪。


  我們跟著他進會客室時路過警局大廳。


  天氣冷,還未出年關,刑警大隊的大廳裡除了行色匆匆的警員,隻坐著一個女人。


  時間緊任務重,攝像機從下車那一刻就已經打開,我跟著他們,也是腳步匆匆地路過大廳,沒有機會再多看她。


  譚傑其人,看起來溫溫吞吞,似乎還有些老好人的樣子,出乎之前對他的印象。直到看見他脫下棉服,戴上警帽,端正地坐在鏡頭後的那一刻時,我才驟然被他銳利的眼神驚訝到。從穿上警服這一刻,他似乎就徹底變了個人。溫和的外表下,是鋒利滾燙的靈魂。


  提前準備好的問題順利地一個個問出來,時間就在紙頁間流過。


  譚傑的回答很官方,他大概是經常代表警隊出現在公眾視線中的,稍微涉及保密內容的,他一個字也沒有說。


  採訪結束後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他們在會客廳收拾設備,經過三小時緊張的採訪,我悶得慌,就先出來到了大廳散散氣。


  而那個女人還在。


  一樣的位置,甚至是一樣的姿勢。


  她一手撐著頭,一手揣在兜裡,腿上搭了件外套,閉著眼似乎昏昏欲睡。


  我眯著眼辨認了許久才發現,她就是聞欣的母親張秀琴。


  我走到她對面的凳子旁,剛要坐下,她卻好像突然驚醒,猛地睜開了眼。下一秒她抬起頭來尋找聲音的來源,而脫口而出的那聲「警官」在看見我與警局格格不入的穿搭後就卡在了喉頭。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打擾她了,隻能抱歉地擺擺手:「我不是警察……我能坐這兒嗎?」


  她扯了扯嘴角,擠出個生硬的笑容來:「姑娘,坐吧。」


  坐下後,又是難捱的沉默。


  比起視頻中看到的,這位母親似乎更蒼老了。


  我不知道該怎樣開口詢問,也不知道該怎樣勸她節哀。人類的悲喜並不相同,沒有經歷過,不是局中人,是無法體會到那種血肉都撕裂的痛苦的,再溫和的安慰都顯得單薄。


  讓我奇怪的是,她好像也一直在偷偷瞥我。


  過了幾分鍾,我一抬眼,正撞上她的眼。


  我這才驚覺,她望向我的眼裡閃著淚光。


  「阿姨,您怎麼了?」


  我訝異不已,忍不住開口問道:「是太冷了嗎?」


  「不不不,不冷。」她無措地側過身去,手臂胡亂蹭過眼睛,「我,我是眼睛太澀了。」


  我一時啞然,不知再說什麼,隻能也呆呆地摸出紙巾遞過去。


  那些安慰的話語,哽在喉頭,吞吐不得。


  片刻,她才整理好突如其來的情緒似的,又朝我扯出個笑:「人老了,又哭又笑的……」


  她撇撇嘴:「管不住咯。」那個笑容裡充斥著無奈與悲哀。她的皺紋裡,她的白發中,都在訴說著一個母親的心酸與悲痛。


  我無力接下這樣的話,也隻能像她一樣,扯出個笑來。


  沒想到就是這一笑,讓她幾乎再次淚流。


  「姑娘。」


  她微微顫抖著嗓音喊道:「多大啦?」


  「開年就二十九啦。」


  她眨眨眼,淚水就順著臉頰滾下。就像緊繃的弦被繃斷,壓抑的情緒迸發出來。她將臉埋在手掌裡,另一隻手卻隻是攥著,好像抓著什麼重要的東西。


  破碎的抽泣聲傳來。


  「和欣欣一樣大……


  「一樣大……


  「明明一樣大啊……」


  我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我甚至覺得我當時坐在這裡就是個錯誤。


  正手足無措時,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譚傑在我身後,默默示意我跟他走。


  我遲疑著站起身,又邁不開步子,不知道這樣將她留在這裡到底好不好。


  譚傑看出了我的猶豫,沉默著搖了搖頭。


  我垂下眼,也沉默地跟著他離開了休息區。


  快走到門口時,看見了正在外等待的節目組其他同事。


  我還是沒忍住開口了:「聞欣的媽媽看起來狀態很差。」


  譚傑側頭看了我一眼,開口道:「暮年喪女,她還能有力氣坐在這裡,也就隻是等一個公道罷了。沒有東西可以給她慰藉了,除了犯罪者的處決書。」


  他比我看得透徹得多。


  「梁記者,別想太多。」


  也許是看出了我心裡的自責,他安慰道:「看見每個年輕的姑娘對她而言都是一種凌遲,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聞欣的離開。在你之前,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


  我沉默著,點了點頭。


  我又突然想起那隻緊攥著的手:「她手裡握著個東西,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嗎?」


  譚傑沉默片刻,才回答:「精神寄託吧。


  「糖紙而已,在聞欣受害那天的衣服包裡找到的。」


  他頓了頓,又重復了一遍:「隻是張糖紙罷了。」


  說完,他推開了大廳的玻璃門,冷風刮了進來。


  他送我們上ŧṻₒ車。


  積雪未化,天上又飄起了雪,洋洋灑灑,滿目素白。


  一旁的攝影師付萊是個胖小伙,被驟然飄進領子裡的雪凍得一激靈,隨口嘀咕:「C 市好多年沒下過雪了啊。」


  譚傑的步伐驟然一頓,他也抬頭望向漫天的雪。


  半晌,才呢喃似的應了聲:「是啊,好多年不見了。」


  他的聲音好輕,風一吹似乎就散了。


  我們卻再也說不出話。


  有種情緒驟然蔓延開來。


  本是為了普通的工作,在踏入 C 市警局這一刻,也忽然充滿了悲劇的色彩。人與人之間的共情,說來那樣奇妙又捉摸不定。


  麻木時看上一百個新聞也無動於衷,而有時隻是一場經年不見的雪,隻是一張緊緊攥住的糖紙,就能為了那些陌生的人,驟然感到生命可畏,感到難以呼吸的悲哀。


  心髒又在激烈地跳動著,為了那些不公,為了還未來的正義,卻又好像已經結冰,因為那些不堪,因為人性的罪惡面。


  我深深地吸著冷氣,又呼出滾燙的鼻息。


  如以冰炭置我腸。


  14


  在 C 市出了兩天外景,頂著風雪到處跑,第三天下午,終於坐上了回 A 市的車。


  這兩天都沒睡好。採訪了參與辦案的警方,走訪了受害者家屬,還去往了案發地拍攝,了解了太多資料之外的東西,身體上的疲倦是一回事,精神上的悲傷想來更令人壓抑。


  一路上,節目組的人都昏昏欲睡。


  中途在加油站停車加油。


  司機老劉說要下去抽根煙上個廁所,讓我們也下去走走。


  我戴上圍巾下了車。


  這裡已經地處 C 市邊境線,路上行人和車輛都很少。


  本想透個氣就回去,突然看見加油站外邊有個小攤,一個老阿婆正坐在那裡賣東西。


  我走上去看了看。


  是辣醬。色澤明亮,裝在幹幹淨淨的玻璃瓶裡,隔著瓶子都聞到那一點點誘人的香味。


  阿婆老得牙都掉了,笑眯眯地問我要不要買點。


  她說話用的是 C 市本土方言,我聽起來非常困難。連畫帶猜了半天才搞明白她的意思。她說這些醬是自己做的,今年做得有些多,就拿出來賣,給小孫子買點糖吃。


  我想起來梁聲之前和我吐槽,說他們大學那邊吃飯口味太過清淡,很少能吃到合胃口的飯菜。算一算,他也快開學了,買點這辣醬,讓他帶去學校裡也行。


  也沒剩幾瓶了,我索性都買了,也省得老大娘這麼冷的天在這坐著。


  提著一袋子辣醬回車上時,司機也剛好回來,於是又啟程。


  回去不趕時間,又是冰雪路面,為了安全起見,一路都開得很慢。


  回 A 市後,先去電視臺放了設備,又是一陣資料的交接,繁瑣的事情,最後出電視臺已經十二點。


  我拖著行李箱,提著一袋辣醬上了出租車,這才終於有空回了陳暗的消息:「到家了嗎?」


  我劈裡啪啦打字:「剛從電視臺出來,上出租了。」


  那邊回得很快:「忙到這麼晚?」


  「到 A 市就晚,又遇上副臺長明天上午檢查,隻好把這幾天落下的交接工作做了。剛做完,又接到消息說,這個節目要盡快出,沒辦法,又留下來整理資料,就忙到這個點。」


  陳暗回:「辛苦梁記者了。」


  我突然來了興趣,故意逗他:「又叫梁記者啊?」


  眼看著那邊不回消息了,狀態欄上的對方正在輸入中持續了半天,才跳出來一個對話框。


  「辛苦音音了。」


  我抿著嘴笑。


  他怎麼越來越呆了。


  沒來得及調侃,下一條消息緊接而來:「到家了給我說一下,注意安全。」


  我也隻好放棄到嘴邊的騷話,回了個「好」。


  又點開梁聲的聊天界面:「還有五分鍾到,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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