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兒,進來伺候我梳妝!」
我為難地看了周婆子一眼,她悄悄拉過我:
「姨娘別擔心,老夫人看重姨娘,將來生個男孩,姨娘這位子就坐穩了。」
我不知道如何接話,周婆子慈愛地摸摸我的手:
「老夫人不會叫姨娘為難的,快去吧。」
我感激地看她一眼,匆匆去嫡姐房中。
嫡姐面色慵懶,柔弱無骨地倚靠在謝慎之懷裡。
她並不要我伺候,隻是跟老夫人賭氣叫人罷了。
「那婆子喊你姨娘,你還真敢應承?」
我低著頭,不吭聲。
嫡姐看了我身上洗得發舊的衣服,冷哼一聲:
「你也不要貪圖老夫人許你的好處,不過是想利用你扳倒我。
「不過是衣服,翠兒你挑些衣服首飾,給我妹妹送去,我們林家也不是什麼破落戶,要撿她的衣服穿。」
嫡姐打了個呵欠,嬌嗔謝慎之方才唐突了她。
「若是換了我妹妹,死魚木頭一樣一聲不吭,你能得什麼趣味?」
我面上難堪,將頭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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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慎之聽著,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了我的後頸,又滑過我的腰身。
他眸色一沉,似乎被這種晦暗的對比說動了興致。
不顧嫡姐的驚呼,他攬過嫡姐的腰,陷入層巒疊嶂的床幔。
05
春宴開在普濟寺山下。
夫人小姐們上山禮佛,青年才俊們山下詩會射藝。
也趁機會相看親家。
嫡姐並不屑和閨閣女子在一起,反而在男子席中高談闊論,笑鬧並不避人。
「你家這媳婦真是肆意瀟灑。」與謝老夫人素來不和的周夫人笑道,「成了親也無拘無束的,可見你疼她。」
謝老夫人喝了口茶,並不接話,卻要我過來:
「去把侯爺喊過來,和雍王站在那裡惹人笑話。」
謝慎之正拉下臉去找嫡姐比射藝,嫡姐前幾日和他吵架還沒和好,對他視若無睹,反而和一旁男子說笑。
京中貴婦圈子都知道當初雍王和謝慎之為了娶嫡姐,爭得你死我活的事,如今嫡姐不理夫君,和雍王說笑,都在瞧熱鬧。
「姐夫,夫人喊你過去。」
我抱著箭袋,福了個身子。
看見我,嫡姐身旁的男子和謝慎之都怔住了。
老夫人親自為我挑的衣裙首飾,又教我化何種妝容。
阿娘原在樂坊待過,我耳濡目染也會了她的化妝手藝。
淡掃蛾眉,鵝黃色襦裙配著淡綠鬥篷,一支素銀雀釵。
鏡中的我像極了十六歲的嫡姐,又比她多了幾分嬌弱。
謝慎之見慣了我衣著樸素,一時竟然沒認出來我,不掩飾眼中驚豔:
「你是雀兒?」
而嫡姐旁邊那人看著我的臉,竟然久久不能回神:
「……你是?」
看著他侵略性的目光,謝慎之不悅,站在我身前:
「這位是妻妹。」
「雍王見笑了,我這位庶妹的生母雖然是妓子,庶妹卻是幹淨清白養在家裡的,隻等以後我給她挑個好夫婿風光地嫁出去呢。」
嫡姐一番話明褒暗貶,一眾貴族子弟都收了目光。
見嫡姐不悅,雍王收了興味,笑道:
「隻是問問。」
「老夫人要姐夫過去一道吃茶。」
我不看任何人,隻小心地看著謝慎之的意思。
謝慎之被取悅到了:
「走吧。」
我卻並沒和他並行,正思索要如何搭上雍王。
「雀兒為何不與我一道走?」
「怕旁人議論。」
「可是你我早就……」
「不一樣的。」我站定望著他,「姐夫,你明白嫡姐容不下我,我總有一日要走,離開你尋一處地方容身。」
謝慎之無法反駁,怔在原地。
春宴上必有春餅,謝慎之不愛吃春餅,隨手叫賞人了。
「這十幾年,年年來春宴,侯爺都不吃春餅,每回都叫他賞人了。」
「每年都來嗎?」我喝了口茶,笑著接了謝老夫人的話。
「年年都來的,這裡藥王菩薩靈驗得很,侯爺要為我求一求菩薩。」
「看到侯爺的孝心,藥王菩薩也不忍不靈。」我暗暗記在心裡。
為謝慎之沏茶時,他卻發現了我手上的傷:
「怎麼傷了?」
「雀兒在練射箭,這丫頭笨,學不好,我也勸她不要白費功夫呢。」老夫人吹散茶霧,「這孩子一片痴心討有些人的歡心,有些人還蒙在鼓裡呢。」
謝慎之卻不解:
「……你才說以後要走,不要留在謝府,又為何……」
謝老夫人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
「人家要走,你不會留?」
說話間,外頭已經有人來請:
「雀兒姑娘,我們家姑娘得了件稀罕彩頭,請您一起去看看。」
「瞧瞧,好東西自然有人惦記呢。」謝老夫人笑著,「去吧,好孩子。」
我聽見後頭謝慎之問道:
「母親何時這麼看重雀兒了?」
「這雀兒,平日裡來我房裡陪我念經抄經,服侍我吃藥,可比你的好夫人孝敬百倍!」
那侍女並不說自己是哪家的丫鬟,走到樹林僻靜處,一個閃身便不見了。
我早猜出三分,如今更加篤定是誰。
一箭擦過我側臉,沒入樹中。
「讓她傷心的不是我,是謝慎之。」
一箭擦過我的肩膀,驚飛雀鳥。
「同是愛而不得,我以為王爺會懂我的心思。」
方才我痴痴地看著謝慎之,雍王應當能猜出我的情意。
我能察覺到那支瞄著我的心口利箭放了下來。
「怎麼猜到是我?」
「王爺箭法數一數二,方才婢女衣著華麗,而我在京城也沒有交好的貴女。」
「你挺聰明。」雍王李琅笑著,「沒讓我失望。」
「那王爺願不願意和民女做個隻賺不賠的買賣?」
李琅並不答我。
我鼓起勇氣:
「不必王爺做什麼,隻需王爺聽到什麼流言,聽之任之便好。」
李琅手上箭松開,正中飛起的翠鳥。
他不看我,也不看地上抽搐的翠鳥,長腿一邁:
「送你了。」
06
京中流傳雍王快娶王妃了。
在春宴上看中了一個女子。
為討她歡心,親自射獵翠鳥,做了點翠簪子做定情信物。
太後知道,興致勃勃想做個媒,為雍王賜婚。
流言傳進府裡時,我正在伺候嫡姐卸妝。
那日見過我梳頭的手藝,她便要我日日伺候她梳妝。
鏡子裡的嫡姐化著我常化的柳眉,珠光寶氣。
若是再年輕五歲,著裝再素淨些,好像真分不清我和她。
她看我頭上的點翠簪子,忽然來了氣,抬手給了我一巴掌:
「隻是一面就勾搭上了雍王?」
我慌忙跪在地上,不敢反駁。
這一幕恰好被謝慎之碰見。
因為今日我要同他一起去伺候老夫人吃藥。
謝慎之一愣:
「你為何打她?」
嫡姐冷笑:
「我打我的妹妹還要你過問?她還不是你的妾,這就護上了?」
謝慎之明顯不信,我在嫡姐身後,咬著下唇,眼淚掛在眼眶中,衝他搖搖頭:
別為了我跟嫡姐吵架。
謝慎之不快:
「母親等得久了,快些吧。」
出了老夫人院子,謝慎之命丫鬟為我拿傷藥。
燈火下,謝慎之靠得很近,他看著我紅腫的臉:
「她從前在家,也是這樣對你嗎?」
我不說話,隻低頭掉眼淚。
這一低頭,就讓謝慎之看見了我頭上的點翠簪子。
他知道我素淨,沒有這麼貴重的首飾。
想到近日流言,謝慎之的目光沉了下來:
「雍王是不是打你主意了?」
「別問了好不好……」我抹了眼淚,「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我並不十分相信雍王會對流言聽之任之。
如果雍王說,一切都是以訛傳訛,他並沒有移情旁人。
我和謝慎之說什麼,謊言戳破後都會成為我自作多情的笑柄。
所以不說就好,雍王到底是真的移情,還是想與嫡姐商量決定要除掉我,讓謝慎之自己去猜吧。
但本質上都是無視他謝慎之的尊嚴,從他的領地搶東西。
從前娘親的樂坊裡,若是自己定下的姑娘被旁人截了胡,男人們會為此大打出手。
「阿娘,他們真喜歡那個姐姐呀。」
「並不,他們是為了自己的顏面。」阿娘摸摸我的頭,「雀兒記著,世上男人最愛的永遠是自己。」
我似懂非懂地看著娘親。
「如果一個男人愛你欣賞你,多半是他在你身上看到了想象中的自己。」娘親眼中有無盡的落寞,「男人救風塵未必是愛,也可能是要做一個英雄夢,娘懂得這個道理的時候,已經太晚。」
男人的面子和尊嚴,勝過所謂的愛千百倍。
此時的謝慎之未必愛我,卻一定認為我屬於他。
甚至在嫡姐打罵我時,我從他眼中看到了惱怒和憋屈。
惱怒是否因為屬於他的東西被隨意處置?
憋屈是否是他想到被嫡姐轄制時,自己也是我這般窘迫難堪?
「如果雍王強來,我也不會聽之任之。」謝慎之認真看著我的眼睛,「你到底……是我的人。」
一個無能懦弱的人說這種話。
我幾乎要笑出聲。
娘說的對,男人的情話是對自己的告白和贊許。
說一生一世,好像一切變數都在自己掌控之ṭûₖ中。
說白頭偕老,好像自己長命百歲,枕邊人對自己永不厭倦。
謝慎之在這一刻,一定認為自己真的有與雍王和嫡姐抗衡的能力。
他要演楚霸王,我自然要扮虞姬。
不是虞姬Ṭü⁽需要霸王。
是王需要虞姬,裝點他的霸業。
我柔柔一笑,偏著頭靠在他胸口,似乎有雛鳥的依戀:
「雀兒知道,姐夫要怎麼讓雍王一敗塗地。」
「如何?」
我將他的手覆上我的小腹,笑得輕浮浪蕩:
「雍王還沒有孩子,不如姐夫先與我珠胎暗結,將來他的孩子回來再認姐夫為父親。」
謝慎之真以為我有什麼好主意。
他認真聽了,卻發現我笑得促狹。
「好呀雍王妃,今晚我倒要給他戴個綠帽。」
這種幽微隱晦的情景下,讓他更有興致。
我自然願意討好他。
床帷疊嶂,遮蔽恨天。
春水漫漲,倒灌孽海。
他在一方紗帳中昂揚徵戰,我俯就稱臣。
我觀他的心與欲望一樣膨大。
此刻的他一定符合自己的想象。
他是一個能讓妻妾恭順的夫。
將來還會是支配一切的父。
他眷眷不舍地摩挲著我的肚子,想象那裡已經有一個他的孩子。
足以證明他作為男人的能力,證明他床上不輸雍王的實力。
滿床春色中,我極力放自己的魂魄出走。
進退都是一次凌遲。
謝慎之滿意我潰敗戰死,卻還要喚我回魂:
「和我講講,你的從前吧。」
07
嫡姐九歲落水後,像變了個人。
林家不大,卻是尊卑有序,妾室們和妾生子也算恭順。
但是嫡姐不能容忍我們。
她不怪父親的濫情,卻怨我們的不知廉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