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齊明再邀我與阿姊去他府上的時候,我才能看到齊明到底對我有多上心。
齊明寫的戲本子裡的故事,就是我與他的故事,隻不過我是天上的謫仙,齊明是世間的凡人。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齊明將我比作了「南風」,我心裡有說不出的歡愉。
「知道你嬌貴,連戲本子裡都是將你寫成了天仙,生怕你受了委屈。」齊明拉著我的手。
那出戲我現在也記不大清了,隻記得,齊明在戲本子裡,叫我南南。
我那日果真未曾闔眼,我想著齊明,想著想著就流了淚,與母親用膳時眼周紅腫,母親沒說什麼。
我忘不了齊明,我得承認,即使他有了良人。
「阿嬌,莫要再想他了。」阿姊握住了我的手,衝我搖了搖頭。
我抹了一把臉就跑了出去,頭也沒回。
32.
我跑回了自己的小院,連屋裡的大丫鬟問我怎麼了我也沒答話,又將頭悶在了軟枕上,心裡還是裝著齊明啊。
要是阿姊不提《南風小記》還好,我能裝出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樣。
可是阿姊提了,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我又想起了齊明。
想起十歲的齊明說他是我哥哥,十三歲的齊明笑著說要娶我,十七歲的齊明帶我策馬遊街。
我想齊明了,好想好想,想他能像往常一樣寵著我,縱著我,說要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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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幾日以淚洗面,連母親也看不下去了,竟陪著我一起哭,說我命苦。
我知道母親不止是在哭我,也是在哭她自己。
府裡的人都不提我與季軒的事了,也不提我與齊明的事,這似乎成了個禁忌。
府裡的下人見了我都要躲遠些,生怕觸了霉頭。
「阿嬌,你知不知道,齊明的心上人叫什麼?」
阿姊有一次提起了齊明,但我知道阿姊不是為了讓我難受。
「她叫曦舟。」
我瞪大了眼,愣愣地看著阿姊。
「忘了他吧,阿嬌,他不值得你對他好。」阿姊溫潤白皙的雙手覆上了我的眼,輕輕地摸我的頭。
我伏在阿姊的肩頭,哭得撕心裂肺。
曦舟,西洲。
這本是齊明喚我的詩句。
我後來哭暈了過去,還生了一場大病,其實倒不是什麼厲害的病,也是我自己不想好。
母親說我從生下來就不安生,大病小病的接連不斷,快成了個藥罐子了。
33.
我生病生了整整三月,聽阿姊說,齊明倒是差人送了阿膠來。
季軒也來過三次,說是要探望我,都被我母親拒了,我現在這模樣也見不得人。
大病過後,我隨母親去了青雲寺,母親說是要供些香火錢替我積福。
我在寺外等著母親,看著不遠處的槐樹,倒是比我家後院的要大些,兩個我也攬不過來。
寺裡有個瘋和尚算姻緣,京城有名有些的小姐也都算過,十之八九是靈驗。
阿姊之前與我說過,我那時還與齊明相好,沒放在心上,現在想來,我該聽阿姊的。
那瘋和尚住在寺外,我按著阿姊的話尋了他的住處,見了他的模樣,才知果真是個瘋和尚。
他沒問我來做什麼,我也沒說,他端詳著我的眉眼,說我的桃花落了。
阿姊說我從青雲寺回來後變了很多,到底哪裡不一樣了,她也是說不清的。
我沒跟阿姊說那瘋和尚的話,阿姊不是我,也不會懂。
我再沒跟阿姊說過齊明的事,好像真真沒了他這個人,我也像是大徹大悟一樣。
我與阿姊說季軒要說的多些,阿姊也覺得我的話在理,季軒看著,像是個會疼人的。
齊明與曦舟的事,在京城算是傳遍了的,倒是有不少人要看我笑話,我也沒放在心上。
齊明與曦舟,幹我什麼事?
34.
「近四月了,阿姊的生辰該操辦起來了。」
我躺在阿姊的塌上,由著阿姊替我攏頭發。
「不急,倒是你,跟季公子的事要擇個好日子定下來。」阿姊散下我的頭發,開始替我揉雙鬢。
「哪有那麼快,我也才剛知道他叫什麼,住哪裡呢。」我闔著眼,嘴角微挑。
「還說快呢,自己倒先笑起來了。」阿姊見我的笑意,曉得我心裡甜的跟蜜一樣。
阿姊從來都是知我的。
說起季軒,我是從我母親那裡聽了他的事。
那夜年關宮宴,一共請了三家,我家,齊明家,再就是季軒家。
季軒不是季家的長子,也不是嫡出的公子,卻是最知書達理的,我就是看中了他這一點。
季軒字長君,大我四歲。
母親說他生得模樣也俊,又考中了功名,將來跟了他,是享福的命,我聽我母親的。
今日我在後院的小秋千上悠蕩,看著湛藍的天兒Ťù₉,卻覺得有些發冷。
剛想回屋拿個厚些的薄衫,就看到有小丫頭急急忙忙地跑來,說母親請我去一趟。
我沒回屋,直接去找了母親。
母親拉著我的手,說我真算上是個福星。
我不知母親高興些什麼,隻是聽她說,季軒邀我一同泛舟遊湖,就在今夜。
我心裡也說不上是多歡愉,隻覺得有些甜滋滋的,我這也算有人惦記了。
下人們替我穿戴好了,我對著黃銅鏡笑了笑。
身旁的大丫頭說我笑靨如花,誰娶我,定是上輩子積了天大的福氣。
我聽著沒回話,卻覺得這話好聽,我愛聽。
35.
傍晚的小風確實柔,可春寒料峭的,也有些涼。
我被下人帶著進了畫舫。
季軒坐在畫舫中,周遭點著昏黃明亮的油蠟,我看著季軒,他見我來了,衝我一笑。
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我突然想起了《論語》裡的一句話,卻覺得季軒算是先君子,後彬彬。
「孟小姐先坐,畫舫簡陋,孟小姐見笑了。」
季軒說著,替我斟茶,是雨前龍井,我愛喝的,一準兒是母親告訴了季軒。
「孟小姐能赴季某的邀,在下心中歡愉。」
季軒的話像是暖春的涓流,直直流到了我心裡,我有些沒法應他,我覺得我該是臉紅才對。
我隻是衝季軒微微頷首,算是回禮。
我實在是沒法子與季軒這類翩翩公子相處,我從前交往的都是些渾人,哪裡懂什麼詩書氣質,我臉紅,也該是心裡羞的。
我與季軒在畫舫裡坐著談話,季軒與我談了許多,知道我不通詩書,便給我講民間的傳奇。
我聽著季軒說的話,看著季軒這個人,想著我的如意郎君。
「孟小姐,在下唐突,敢問孟小姐覺得今夜的風如何?」
「甚好。」
我憋不出什麼詩句來應景,隻是幹癟癟的一句「甚好」,季軒莫要嫌棄我才好。
「今夜的星呢?」
「甚好。」
「那人又如何?」
「自然,也是好的。」
我說完,聽到季軒輕笑一聲,羞紅了臉。
一連三句「好」,季軒定是要笑話我不讀書。
「孟小姐,季某此生歡愉,便都在今夜了。」
季軒看著我的眼,我看著季軒的眼,他眼中有我。
我微微一怔,看著季軒,才知道,他也是屬意我的。
36.
我不知那夜是怎麼下的畫舫,我腦子全成了漿糊,迷迷糊糊的。
隻記得季軒的一句「此生歡愉」,季軒,算是我半個夫君了。
孟家嫡小姐孟荷與季家二公子季軒遊湖一事算是傳遍京城了。
我母親開始盤算與季家結親的日子,我看著我母親為我準備嫁妝,想著到底是多少年前,母親才這麼開心過。
出身什麼的,我母親看得很淡,覺得隻要我心儀就好。
我又見了季軒幾次,他說我是能喚他長君的,他將我看得很重,這我知道。
我父親又張羅為阿姊辦生辰宴,還是與往常一樣,極盡奢靡。
齊明差人送了賀禮來,是對金镯子,我遠遠瞧著,阿姊笑得美極了。
我又與阿姊恢復了往常散漫闲適的日子,我與阿姊說,等入秋後,阿姊就不常見我了。
阿姊捏了我的鼻子問:「什麼時候搬進季府?」
我握著阿姊的手說:「七月初六。」
季軒親口說,在我生辰之日,娶我進門。
今日,我在後院蕩秋千,聽阿姊為我彈《春江花月夜》。
突然我母親來了,拉著我的手就要走,我問母親怎麼了,母親走得急匆匆的,並未理我。
等我換上喪服後我才知,皇上駕崩了。
祖上的規矩,皇帝駕崩,我們這些官宦臣子是要服闕三月的。
我和阿姊在府中不得外出,隻聽了些風言風語。
這京城,怕是要變天了。
我聳著鼻子聞,今年的荷花還未開。
37.
新帝登基,是先帝端妃的兒子,十一歲的年紀。
我問了旁人是誰聽政,端妃嗎?
旁人都搖頭,說是攝政王,鎮國大將軍的公子,齊和深。
是了,我今年快二十了,齊明二十二,早就取字了,隻不過是他不願告訴我。
我沒想到是齊明坐上了這個位子的,我原以為是他父親。
到底個中緣由是何,我也不清楚,沒人能給我說了。
因著服喪,我與季軒的婚事也推後了,推到了明年開春的日子。
三個月過得也快,我又換上了淺粉的開衫。
今日父親早朝下得早,回來時面上也帶著笑。
母親問他怎麼了,父親說阿姊的婚事有著落了。
我沒仔細去聽,阿姊那樣好,爭著提親的公子定是不少,隻是苦了阿姊,要一個個慢慢挑。
我沒再去見季軒,母親說近些日子京城亂,讓我少出門的好。
於是季軒就與我寫信,季軒說,他今日讀詩,覺得「爾良」二字甚好。
我知道季軒的意思,孟荷,孟爾良,是好聽的。
我又躺在阿姊的塌上,問阿姊到底選中了哪家公子。
阿姊眼中滿是柔情,摸著手腕上的金镯道:「很好,很好的公子。」
我看著阿姊手上的金镯,覺得有些眼熟。
那日府上來了人,說是齊府的人,送了喜帖來。
我沒再去奢望,淡然地看著,喜帖上的人是我阿姊,孟蘭小姐。
38.
今日宮中出了大事,吏部侍郎李仁被押入了天牢,明日午時問斬。
聽父親說,是李仁看不過齊明當政,幾次上書不得,竟然派人挾持了曦舟,逼著齊明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