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感興趣是難以抵御的病菌,越是強抑,越是肆虐。
一個星期後,歸庭月屈從於自己的好奇心,網購了一隻小巧便攜的白色望遠鏡。
賣家大力推薦說適合用在演唱會和看話劇,那麼她拿來一睹“愛豆”的芳容和演出,應該也沒那麼不妥和不堪。
更何況她隻打算看一眼,隻需一眼,她就能釋懷,就能安定,就能心滿意足,就算完成任務。
第二天從李嬸嬸那裡拿到快遞後,歸庭月回到房內,拆包取出,簡單調試了一下,便懷揣著這隻“八倍鏡”,準時來到她固定的信徒座位。
四點零三分。
鼓聲果然響了,今日的鼓點又有了變化,諸多高低音交替,炫技般變幻莫測,快到不似出自人手,是盛夏冰雹,來勢洶洶,也是秋雨滴瀝,久可穿石,中途間或炸開驚雷,給人以獨立成團的錯覺。
歸庭月本就緊張,此時加上鼓聲渲染,心已蜷皺到極點,目光發顫地盯著那一邊。
但奇怪的是,男人沒有練滿半小時就結束敲擊,接而似元氣盡去般再無聲息。
四周鴉雀無聲。
歸庭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有些擔憂地皺起細眉。
也是此刻,鎖定的窗後忽有人影顯現,正是那個鼓手。他仍穿著黑T,直直衝廚房水池的方向走了過來,而後停住。
他的位置剛好正對著她。
機不可失。
歸庭月後退兩步,掉頭瞄了眼,確認李嬸嬸在心無旁騖地哼著小曲備菜,才小心將兜裡的望遠鏡取出,左右掰開,架至眼前。
調完焦,男人的上半身頓時直迫眼底,清晰到如近在咫尺的膠片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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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剎間,歸庭月的心跳頻率不輸剛剛的鼓點。
男人上身微傾,在搓洗雙手,手臂因使力而筋絡迭起。低頭的關系,垂落的漆黑劉海恰巧掩映著他眉目,於動作間若隱若現。
他的整體氛圍跟她想象中是接近的,但又不盡然相同。她以為會更狂放些,但他幹淨瘦削,還有點兒不加修飾的疏懶。
考慮到自己的站位過於明目張膽,歸庭月左右找起掩體。
最後她稍稍往一旁的窗簾後面挪了點,才重新握高望遠鏡。
下一刻,歸庭月瞳孔驟縮。
她放下雙手,有些回不過神來,男人猝然掀高眼皮並揚臉的一幕,如烙刻般在她腦中反復倒放。
顯然,這樣的一張臉,任何女人都做不到“隻看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看文
這篇文不V,希望大家能多留評多鼓勵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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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章 第三粒藥
早幾年跟著舞團在歐洲巡演時,歸庭月曾在阿爾卑斯山脈下的一座小鎮逗留過幾天。
小鎮風光極佳,仿佛高飽和的油畫。
歸庭月居住的酒店客房直朝雪山,每每推開窗,撲面而來的就是延綿的雪嶺,巖灰與皑白交相輝映,有種得天獨厚的料峭之美。
那種凜冽如刃的視效,總會令人呼吸凝滯。
這個下午,歸庭月在望遠鏡裡產生了一樣的感覺。
有人五官是卵石,圓潤,親和,款款一笑易接近;但對面那位明顯是另外一種,說濃顏算不上,“濃眉大眼”的描述他隻佔前者,但他面部太有稜角,鼻梁窄高,下颌鋒利,偏長的眼型乍一挑高,透出幾分不太有耐心的攻擊性。
歸庭月怔了兩秒,斂目將望遠鏡折好。
從這一秒開始,她放棄聯想。她一點也不意外這樣的人為何能敲擊出這樣的音律,他的樣貌與他的鼓點完全契合,趨於極致,是她腦補得過於含蓄和保守。
回到臥室後,歸庭月心緒難平,與之前的藥反相近,但她兩小時內並沒有服用任何藥物。
她跑回書桌前,打開手賬本,有個清晰的影子頃刻跑入字句。
她的書信體日記也變更稱謂,不再是隻關乎自己的日更“遺言”。
“對樓的朋友,展信佳,”
“你果然非凡人,架子鼓敲得那麼高能就算了,人怎麼也長得這麼惹眼……”
歸庭月奮筆疾書,是極為罕見的順暢。
今天日記的收尾是:“期待你明天下午的演出,我會準時到場。”
—
翌日大早,母親來到這裡,陪她去見心理醫生,一月一次的必經程序。
歸庭月正在吃早餐,母親有些意外。
往常她都愛答不理,拖拖拉拉,視此如上陣臨敵,今天卻不見排斥,像是早做準備。
咨詢室裡,歸庭月第一次沒有露出那種自我剖解的痛苦之色,而是跟掏出一袋糖果似的,將最近大半個月的見聞一顆接一顆往醫生耳裡塞,無法停止。
醫生耐心聽完,揚高眉梢,贊許道:“你有感興趣的人和事了,這非常好。”
歸庭月交握起雙手:“我也很驚喜。我感覺他鼓聲的功效不亞於舍曲林。”
醫生莞爾:“有想過跟他交個朋友嗎?”
歸庭月沉默:“沒有。”
她眼皮微耷,自嘲:“我這段時間都在暗中觀察,而且我不適合交朋友,會把身上的負面情緒帶給他。”
醫生搖頭:“不,你的情況很合適,你對他有強烈的興趣,在此基礎上增加活動和社交更利於你恢復,不要擔心,不要害怕走出去,邁出這一步你會發現等待你的不過是順其自然的下一步,而不是你所預設的讓你恐懼的荊棘叢林。外界不可怕,隻要打開自己,帶著真誠的想法去結交對方,我相信他一定也很願意認識你這樣優秀美好的女孩。”
真是這樣嗎?
歸庭月半信半疑地回了家,窩回床上。
輾轉反側到下午三點,她從臥室出來,走上陽臺,再次望向正對著她的那兩扇窗。
忽然,右邊的窗簾被拉開,一道修長的身影顯現在中央。
歸庭心頭一顫,忙蹲低身子,將自己藏到牆圍之後。
少頃,她探出半個頭,窗後已不見人蹤,隻能看到空蕩的房間。
房內布置單調,似乎隻放著一張床,四面白牆環繞,像間獨立病房。
歸庭月緩緩舒了口氣,站直身體,時展臂,時擴胸,作透氣狀,實則在窺視另一扇窗。
他沒有走來客廳或廚房。
看來,他的練習室在自己無法目睹的地方。
歸庭月將手搭上欄杆,有些遺憾。
但她又想,遠遠地看,遠遠地聽,也很好,也是她空乏生活裡的閃光點和小確幸。
就在這時,“嗵”一聲悶響,似洞開蒼穹的春雷,兇猛的鼓點傾盆而下,是一種毀滅與新生糅雜的打法。
他今天居然提前練鼓。
節奏之中的傲氣與囂張似能濡入體內,叫人腎上腺素飆升,歸庭月雙眼微微瞪大,無一例外地被振出雞皮疙瘩。
他今天敲了很久,忠實聽眾歸庭月也在陽臺圍欄趴了很久,點頭打拍,手指如瘋狂的鋼琴家。
遠方雲朵變得像打翻的橘子水時,幾乎無間歇的鼓聲驟停下來。
歸庭月肢體上的小動作也隨之止息。
她望向他廚房的位置,夕照將那扇窗塗出午茶的色調,須臾,男人出現在視野裡,然後側身停下。
歸庭月眯了下眼,判斷他應該是從櫥櫃或冰箱裡拿東西。
最後,他立在流理臺後,大概在準備晚餐。
可惜太遠了。
歸庭月心微沉,繼而被一股詭異但急速膨脹的念頭推搡。
她開始掂量要不要繼續那種令人發指的行徑,這可是第一次看到他在廚房待這麼久。
歸庭月目不轉睛望著那一處,快被矛盾的想法折磨到頭昏腦漲。
最後,盼念打敗躊躇,她跟自己強調,就看一眼,隻是為了確認一下他今晚要吃什麼。
僅此而已。
歸庭月疾步走回房間,取出望遠鏡,又趕回自己的客廳小基地,選準角度,舉高望遠鏡。
兩分鍾後,歸庭月唇角微掀。
男人單手往碗內打了兩顆雞蛋,動作利索,隨後握起筷子散蛋,但攪到半途,他忽然停住,將碗放回臺面。似一時興起,他換雙手各執一根木筷,把它們當鼓槌,開始在周遭一切可及的物體上失序地敲打。廚房化身練習室,鍋碗瓢盆,都是他的鼓架,躁動,熱烈,連貫,純熟,如入無人之境,充溢著市井氣油煙味的地方,在他手下亦燃燒出萬眾矚目的氣場。
即使聽不到任何聲響,但歸庭月已在腦中自行配上他平日那些高強度的律動。
他左手忽然轉棒,又輕巧穩住,繼續擊打。
哇。歸庭月空出一隻手掩唇,險些驚嘆出聲。
自娛自樂的過程很短,或許還不到兩分鍾,但當中的無聲共振已讓歸庭月熱淚盈眶。
怎麼會有人這麼熱愛自己的熱愛啊。
隨處皆舞臺,就像曾經的她一樣。
是,她也曾這樣,也曾趁著熱飯的間隙在廚房裡踮腳起舞,在微波爐結束工作的叮響裡連轉六圈fouetté。
歸庭月心髒激顫,握著望遠鏡的手緩慢垂下。
這一秒鍾,她下定決心,不管等待她的是順其自然的下一步,還是令人恐懼的荊棘叢林,她都要去認識他。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
第4章 第四粒藥
連續幾個晚上,歸庭月難以入眠。
但狀態異於以往,無關放空和神傷,而是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麼認識對面樓的男人。
抑鬱和藥物致使她思路變得遲鈍。
除去制造偶遇,借機搭訕,她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與此同時,歸庭月觀(偷)察(窺)對方的頻率也與日俱增,早晨,中午,晚上——因為要確認他何時出門,她好緊急部署適當出擊。
李嬸嬸同住一個屋檐下,自然無法忽略她對這個鼓聲及敲鼓人的過度在意,有天在飯桌上憋不住提:“我今早在對面樓道口跟張奶奶聊天,碰到那個敲鼓的小伙子了。”
本還安靜夾菜的歸庭月揚眉看向她,眼很亮。
李嬸嬸接著說:“戴個帽子,高高瘦瘦的,就是走太快,沒瞅清楚長什麼樣子,不過聽張奶奶說,他好像被同一棟的人投訴了,昨天才有物業找上門。”
歸庭月眉心微蹙,不理解道:“他又沒在擾民時段敲鼓,怎麼也會被投訴。”
李嬸嬸嘆:“不是人人都喜歡這種聲音哎。”
歸庭月打抱不平:“也沒見附近幾個練鋼琴的被投訴。”
李嬸嬸說:“這不一樣。”
歸庭月的語氣帶上幾分忿意:“哪裡不一樣。”
李嬸嬸靜了幾秒:“琴聲更文雅。”
歸庭月垂眼用筷子尖挑米飯:“我不認為樂器還得分高低。”
吃完午餐後,歸庭月回到房內,惴惴不安幾個鍾頭,擔憂從此再難聽到她的每日強心劑。
但下午四點,耳熟的鼓聲再次敲碎這個枯燥沉悶的傍晚,使之煥發生機。
她開心地跑出臥室,奔向陽臺,成為踩點到場的死忠飯。
男人的狀態完全不受影響。
鼓點一如既往的無所顧忌,是密集的字眼鑿刻在空氣裡,以狂草的形式,譜寫出高燃的戰書。
歸庭月單手託下巴,微微笑起,覺得自己的擔心可真是多餘。
鼓聲停止後,他再一次去了客廳。歸庭月也忙回到窗後,展開望遠鏡。
他今天還是一身黑T,側顏峻挺,眼皮淡漠地耷著,劉海有點兒亂。
他應該是要出門,隨手取下門邊掛鉤上的黑色鴨舌帽,戴上。
下一刻,他的臉往她的方位略微一偏,幅度很小,但出人意料。
歸庭月嚇一跳,跟躲流彈似的抱頭藏低自己。
下蹲了足足一分鍾,歸庭月壓制住狂亂的心跳,慢吞吞起身。
玄關處已空無一人。
已經出去了麼?歸庭月這般猜著,拉開窗戶,俯身往樓下找。
須臾,歸庭月定心,因為男人從樓道門內走了出來。
這個時段有不少小孩在樓下追逐打鬧,像滾來滾去的彩色糖粒,因而顯得他格格不入,似一根削尖的黑鉛筆。
他在刻意避讓人群,然而,還是有個面朝同伴急速倒走還怪叫的紅衣服小男孩撞到了他腹部。
他止步扶穩那孩子。男孩一驚,回頭仰視他。
他大概低頭問了兩句,小男孩猛搖了搖頭,趕緊拉開距離,扯著小伙伴一下跑遠了。
他接著走,越發行色匆匆。
歸庭月看得不自覺露笑,少頃,她反應過來,回身走向玄關。
她抽出一隻口罩戴上,撂下一句“我一會就回來”便趕往電梯間。
李嬸嬸反射弧偏長的應聲被阻隔回門後。
歸庭月一路小跑進轎廂,小口喘著氣,摁下1F。
她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