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一句話都欠奉,隻把他當空氣。
加緊腳步甩掉了他,幸好他沒再跟上來。
既然都過了六年各不相幹的生活,我希望能繼續下去。
結果事不遂人願,我很快又見到了他。
11
附近有一家賣女裝的連鎖店,店面不大,隻有我和幾個員工換班經營。
店裡的女老板很善良,允許我打零工的同時把安安帶上,還特意開闢一個角落讓安安玩耍。
我非常感激她,她的善意給我的生活帶來了很大的幫助。
這天我一如既往地擺放衣物,葉洲推開門,淡定地走了進來。
我愣了下,這是女裝店,他來做什麼?
但轉念一想,他做什麼關我什麼事呢,我隻要接待客人就好。
雖然我很不願意見到葉洲,但也不想給老板的店惹麻煩,於是面帶微笑地上前招呼。
「請問客人想買什麼樣的衣服,有喜歡的可以取下來看看哦。」
葉洲掃視著店裡的衣服,臉色毫無異樣。
「挑幾件裙子吧,三十出頭,身材和你差不多。」
見他不像是來挑事的,我松了口氣,轉身給他挑選合適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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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身材和我差不多的女裝,看來是給那個女人買的吧。
這麼多年過去,我從來沒在她的朋友圈看見結婚證,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還沒結婚。
唉,想那麼多幹什麼,我心裡翻了個白眼,抱著衣服準備給他展示。
就在這時,安安突然衝了出來。
他張開雙手,小小的身體擋在我面前,聲音稚嫩,義正詞嚴地大聲說。
「不許欺負我媽媽!」
我連忙把手裡的衣服堆在一邊,抱起安安哄:「安安乖,他沒有欺負媽媽,他是店裡的顧客,不可以對客人沒禮貌哦。」
葉洲盯著安安的臉看了一會,突然樂了:「我是你爸爸,欺負你媽媽怎麼了?來,叫聲爸爸聽聽。」
啊啊啊啊啊啊!
媽的,不知所謂的東西!
居然還有臉讓安安叫你爸爸?
我心裡咆哮著,臉上的假笑都維持不下去了。
安安皺著張小臉,有點懵,糾結地說:「就算是爸爸也不能欺負媽媽,家人是平等的。不對,我不能叫你爸爸,你不是,呃,你……」
安安都快被葉洲帶溝裡了,不能讓他們再相處了。
我把安安哄回了他的小角落,深吸一口氣,掛上職業的微笑。
「抱歉客人,我們繼續吧。」
葉洲目光流連在安安身上,聞言臉色沉凝下來,認真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你怎麼忍心讓孩子和你過這種生活的,憑你的本事,想要錢不是分分鍾的事,再裝就沒意思了。」
「客人既然是來購物的,就請不要說一些不明所以的話。」
我表情平靜,不為所動。
我已經學會了不去辯解他加在我身上莫名其妙的想法。
葉洲失望地閉了閉眼,冷笑出聲,買走所有我抱來的衣服揚長而去。
我目送他的背影,有點難受。
早知道他刷卡這麼利落,我就多拿幾件貴的衣服了。
12
隔天,葉洲的女朋友就找上門來了。
我從她的朋友圈裡得知她叫煙晴。
挺特殊的名字。
她穿衣服的風格還是和過去一樣,一身銀白色的短皮裙,外罩一件黑色長風衣,墨鏡在陽光下流轉彩色的光暈。
她把一堆打包袋扔在我面前,言簡意赅地說:「退。」
我掛起笑容:「請問客人是對衣服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
「太便宜了,」她抬著下巴,口氣淡淡,「我從來不穿這麼廉價的衣服。」
我沉默了一下。
見我不吭聲,她直直地盯著我,問:「怎麼,不能退?」
我知道和她分辨沒什麼意義,顧客是上帝,她怎麼要求我怎麼做就行了。
她抱著手臂看我一件件驗看衣服,然後退掉所有的錢。
「嗤,還挺識相的,」她靠在我耳邊輕聲說,「希望你在別的事上也識相一點。」
13
葉洲再次踏進店門,我嘆了口氣。
身為一個小小的服務員,我誰也惹不起。
他慢悠悠地在店裡踱步,一邊裝模作樣地翻看衣服,一邊慢悠悠地問我。
「我上次買的那些衣服……你覺得怎麼樣?」
「大概不太好,」我垂著眼皮,「收到衣服的本人不是很喜歡,已經退貨了。」
葉洲愣住了,神色似乎有些疑惑。
「退貨?」
「是的,您女朋友親自上門退的,還要求我識相一點。」我口氣涼涼。
葉洲聞言,訝然地扭頭看我,似笑非笑:「我女朋友?」
我深吸一口氣,忍不住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咬牙切齒。
「您如果想買女性服裝的話,建議帶本人前來試衣服,不然你們一個買一個退,是在消遣我嗎?」
他挑眉,嗤笑出聲:「你說的是阿晴吧,你可別隨便攀咬別人。就算上次見面有不愉快,她也不是什麼小氣的人,無冤無仇的,她為難你做什麼。」
我隻覺心裡有股邪火直往上蹿,嘲諷道:「是嗎,我也好奇無冤無仇的人,為什麼那麼盼著我們分手?」
葉洲臉色沉了下來。
「我們為什麼分手,你心裡應該很清楚,跟她有什麼關系。」
「我怎麼知道你為什麼突然拋妻棄子?」
「哈,」他怒極反笑,「行,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什麼也不承認。」
我不想和他在老板的店裡吵架,壓著不耐道。
「看在過去的分上,你能不能去別人家買,不要來幹擾我的工作?」
葉洲咬了咬牙,怒氣衝衝地轉身離開。
他走前放話:「黎思思,你可真是死性不改!」
我隻能回他一句,呵呵。
14
我到底沒在店裡工作太久。
葉洲放著他的公司不管,隔三岔五地來騷擾我,為了不給老板造成麻煩,我不得不放棄了這份兼職。
老板給我包了個大紅包,嘆息著安慰我,日子會好的。
會的嗎?會吧。
接下來我找了不少兼職,最後都被葉洲攪和沒了。
我在奶茶店當服務員,他就坐在奶茶店裡不停點單,隻為了看我一遍遍跑腿。
我穿著裙子當迎賓模特,他擋在我前面,對我的衣服評頭論足。
這個人可真壞啊,他洋洋得意地看我苦苦掙扎著,而我心力交瘁,早就沒了在服裝店裡時那份和他較勁的精力。
安安一天天長大,我真的很需要兼職的錢。
又一次辭工後,我遊魂一樣走在街上。
眼淚止不住地滑落,風一吹過,冰涼刺骨。
我隻是想和安安好好活著而已,為什麼這麼難呢。
盡情地哭吧,反正也沒人在意。
等到了家,就得笑起來了哦。
15
葉洲突然不再出現,我的生活重新走到了正軌。
我找到了一家小公司的兼職,雖然需要東奔西跑,但環境簡單,經驗多,提成高,老板還肯教肯帶。
月底一結算,獎金竟然十分豐厚。
最後我辭去了原本的工作,專心來在這家公司上班。
日子慢慢過去了,萬幸安安沒受到單親的影響,成長為了一個勇敢、善良優秀的好孩子。
家裡的經濟也慢慢寬裕起來,去年終於把房貸都還完了,我也有餘錢給安安報一些他喜歡的輔導班了。
但他拒絕了其他的輔導班,隻選了散打。
我知道他是被幾年前的事嚇到了。
那天有歹徒尾隨我回家,拿著刀逼迫我交出所有的錢。
我照做之後,他還不知足,還想對我實施暴力。
幸虧安安機靈地躲在壁櫥裡報了警,才沒讓他得逞。
之後安安連續幾天都做了噩夢,發誓將來一定要學會打架,好在壞人的面前保護媽媽。
我又何嘗不怕呢,隻是我連安安學武的錢都拿不出來,更別提另外租房子的錢了。
好在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我看著長成一米八大個子,卻依然笑容腼腆、眼睛明亮的安安,心裡十分滿足。
餘生隻要他健康平安,我就別無所求了。
我提著訂好的蛋糕,準備在家裡給他過一個小小的十六歲生日。
但電話突然響起,安安班主任語氣慌亂地說。
「黎諾安媽媽在嗎,請馬上來一趟學校。」
我的心髒一陣陣緊縮。
班主任什麼都沒說,但我就是知道。
我的安安,出事了。
16
學校門口,各色警笛聲響成一片。
我跌跌撞撞地撲過去,被班主任一把扶住。
我一眼就看見了掛在教學樓頂上的安安。
他被一個歹徒鉗制在身前,太陽穴上抵著一把槍。
歹徒情緒不穩定,失控地大吼大叫,槍口一下一下砸在安安頭上,讓包圍的警察束手無策。
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這個場面已經持續有一陣了,持槍的歹徒闖進學校準備報復社會,已經有好幾個孩子倒在槍口下。
就連一個救援的警察都中了幾槍,此時正倒在樓頂邊緣,血順著外檐流淌。
警方有條不紊地布置著,可歹徒越發焦躁。再拖下去不但受傷的警察要失血過多身亡,連幾個人質都有中彈的風險。
我惶急地注視著安安,不知道是不是母子之間的心靈感應,他居然也望向了我,還露出一個安撫的笑。
可我一絲一毫也鎮定不下來,全身不可抑制地顫抖著。
死死盯著我這輩子最愛的那個身影,向所有存在祈禱他平安歸來。
一隻手用力按住我的肩膀,似乎有人壓著聲音質問我:「你還等什麼呢,趕緊救人啊!」
我整個人都快崩潰了,沒有心思理會任何人,隱約聽見一聲煩躁的冷哼。
「演技不錯,還挺沉得住氣。」
事態越來越糟糕。
特警從側面爬上大樓,歹徒卻正好看向那個方向,怒吼著舉槍射擊。
這時安安抓住機會,死死扣住歹徒的手臂,試圖把槍奪下來。
警察們飛撲上前。
我的心瞬間揪緊。
眾目睽睽之下,伴隨一聲讓人心碎的槍響,我眼睜睜看著安安像翩跹的鳥兒一樣跌落。
砸在了我心頭。
我嘴裡發出悽厲的慘叫,連滾帶爬地衝向隔離區。
那裡躺著我身在血泊中的孩子。
他身體不正常地扭曲著,口鼻冒血,我撲過去,卻不敢動他哪怕一點頭發絲。
安安還有最後一口氣,他見我來了,強撐著斷斷續續地說。
「媽媽……你別難過……我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媽媽……好好保重,我不在……你也要……照顧自己……
「我永遠……愛你。」
他眼裡的神光一點點消散。
我全身都在哆嗦,喉嚨哽住,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安安眼皮合上,表情安詳。
這是我的孩子,我太了解他了。
他忍著疼痛和面對死亡的恐懼,努力不願露出痛苦的樣子,就是為了讓我心裡能好受一點點。
欺騙著安慰我,他走得並不難過。
我抱著安安,呆若木雞,有人要接過他,我死活不松手,最後那人伸手確認過之後,嘆著氣走了。
耳邊好多人的說話聲,可我隻聽得到耳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