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允退了一步,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
我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粘在我身上,直至拐角,再也看不見。
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
來到我的住處,我抬頭看著牌匾上偌大的三個字——芙蓉殿。
隨行的李公公說這是我自小住的宮殿。
我企圖從腦海裡搜尋關於它的記憶,卻一無所獲。
下了轎輦,走進殿內,時寧時敘也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李公公說:「公主請先在此稍作休息,稍後皇上會召見公主,若沒別的吩咐,奴才就先退下了。」
我揮揮手,李公公恭敬退下。
人一走,時敘立馬憋不住了。
「哇,好大的珊瑚!」
「哇,這嵌的是金子!」
「哇,這以後就是我們住的地方了!」
時敘這兒摸摸那兒看看,時寧白了他一眼,朝我走過來。
我預感不妙。
時敘跳脫,時寧就沉穩許多,也比尋常孩子聰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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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她一開口——
「娘親,剛才那個男的是我們的爹?」
時敘一聽,也不亂逛了,蹭蹭跑來。
「是他嗎娘親?我看阿姐和他長得挺像。」
時寧瞪了他一眼:「別說這種晦氣話。」
兩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我心裡發虛,無奈嘆了口氣。
「事情,是這樣的……」
我把我在侯府當丫鬟,又被謝允當替身的事告訴了他倆。
時寧眉頭緊皺,臉色不悅:「娘親跑得英明,這種男人不能要。」
時敘板著小臉:「娘親就該把整個侯府都偷了。」
我和時寧白了他一眼。
時敘一臉莫名:「我說錯了嗎?」
我拍了拍他倆的小腦袋:「好了,先休息一下,待會兒還要面聖呢。」
對於皇上這個父親……
我亦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隻是回來路上聽說了一些,說我和昭元公主是貴妃所出,貴妃是皇上青梅,和皇上兩情相悅,但貴妃卻難產而亡。
所以皇上把對貴妃的愛轉移到我和昭元公主身上,對我們極盡寵愛。
後來宮變,我就此失蹤,皇上為此還病了一遭。
我細細算過時間,宮變那年,我正好十歲。
而我到侯府那年,也是十歲。
所以,我並不是失蹤,而是在侯府當丫鬟。
這也就能說明,為何侯府如此忌憚旁人議論我和昭元公主了。
他們應當知道我的身份,那為何……要將我藏起來?
05
稍作休整後,宮人來稟,說皇上召見我們。
我拉著兩小隻叮囑:「我們能不能在宮裡橫著走,就看你倆能不能討皇上歡心了。」
皇上也許疼愛我,可到底我未婚先孕,給皇家蒙羞,更別提我如今沒有記憶……
他倆重重點頭:「定不辱使命!」
「……」
這話哪兒學來的,真是。
很快,宮人帶路,我們來到養心殿外。
「七公主到!」
「昭元公主到!」
我詫異扭頭,看到昭元公主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走來。
雍容華貴,氣勢凜人。
這是我對昭元公主的第一印象。
她踏上臺階,最終停在我身側,視線落在我身上片刻後,往下,看著時寧他倆。
「你的孩子?」
我點點頭,嘗試地喚了一聲:「阿姐?」
昭元公主眸光一閃,眼裡竟生出些許淚花來。
她輕斥:「笨蛋,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我急忙搖頭,想解釋,可養心殿裡的公公出來,讓我倆進去。
其實我覺得,我過得也沒那麼狼狽。
在侯府當丫鬟的時候,受謝允庇護,我沒有幹什麼粗活重活。
後來卷著銀子跑路,我也沒有苦了自己和孩子。
所以,不狼狽的。
可眼下並沒時間解釋。
進了養心殿,我看到了皇上。
他年過半百,頭發已經斑白,本來嚴肅的神色在看到我和昭元公主之後,變得親和起來。
我想行禮,他卻朝我招手:「明月,雪時,快來讓父皇瞧瞧。」
我乖順地走過去。
昭元公主要自然許多,拉著皇上的手便開始關心他的身體,絮絮叨叨。
皇上笑著應和:「朕身體好著呢。」
從他們的談話中我得知,五年前昭元公主和親北戎三皇子,如今北戎君主病亡,各個皇子爭奪王位,三皇子慘死,她九死一生逃了回來。
我看著對此輕描淡寫的昭元公主,心中不免生出一絲心疼。
皇上忽然看向我:「雪時,怎麼不喚……父皇?」
他的聲音藏著一絲顫抖。
我心裡生出些許難過,一開口,嗓音竟有些澀啞:「父皇。」
「哎。」
他攬住我和昭元公主,拍著我們的肩,老淚縱橫:「這ṱũ̂¹些年,我兒受苦了。」
時寧這時插話道:「皇外祖,娘親不苦,娘親有和我弟弟,我們會保護娘親的。」
皇上這才注意到兩小隻,松開我和昭元公主,朝他們招手。
「朕的乖孫孫,過來讓朕好好瞧瞧。」
他倆乖乖過來,嘴巴特甜。
皇上一手一個,被哄得妥妥的。
我不禁也勾起嘴角,這好似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艱難。
昭元公主在我身旁低聲道:「父皇最是疼愛我們,自然愛屋及烏,你無須擔心的。
「隻不過,讓你懷孕的那個渣滓,是誰?」
昭元公主沉了聲音:「我去宰了他!」
恰好這時,公公來稟:「皇上,謝侯爺求見。」
06
謝允進來時,時寧在給皇上磨墨,時敘在他懷裡逗樂,我和昭元公主立在一旁。
一進來,謝允的視線就自動鎖定了我,我立即低頭看鞋尖。
昭元公主察覺到我的異常,低聲問:「我聽說你在侯府當過丫鬟,可是他欺負過你?」
我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謝允喜歡昭元公主這件事,她知道嗎?
她又喜歡謝允嗎?
平心而論,我知道自己是她的替身時,心裡也是生出過些許怨懟的。
但這麼多年過去,我已經放下謝允,自然而然也不會再怨她。
更別提如今她還是我的親姐姐。
男人哪有阿姐香。
我湊近她些許,聲音壓得很低:「阿姐去和親前,可有喜歡的人?」
昭元公主思索了片刻,點頭道:「有。」
我心裡警鈴大作:「誰?」
是謝允嗎?
謝允都把我當她的替身了,這種男人不能要!
昭元公主正要開口,謝允的聲音打斷了她。
「皇上,北戎九皇子登基,來信讓我朝交還昭元公主,說公主是兩國和平的象徵。」
我注意到,提及北戎九皇子時,昭元公主的臉色白了一瞬。
她在害怕。
我猶豫著拉了拉她的手,眼神安撫。
她朝我勉強笑了一下:「我沒事。」
「啪」的一聲,皇上一掌重重拍在案桌上。
「要公主陪葬的時候怎麼不說她是和平的象徵?無非就是想找個借口出兵罷了。
「傳令下去,讓顧將軍整頓兵馬,立即前往邊境,北戎若敢進犯,殺他個片甲不留!」
「是!」
皇上揮手:「退下吧。」
「臣……還有一事。」謝允忽然看向我。
我頓感不妙。
「臣欲求娶七公主,望皇上恩準。」
殿內靜了一瞬,落針可聞。
我還未反應,時敘先發作了。
「不準,我不準!」
他怒氣衝衝從皇上腿上下來,小手叉腰,氣勢十足。
「我娘親一回宮你就求娶,其心必異,說,你有什麼目的?」
時寧也擋在我面前:「娘親流落民間多年,吃了太多苦,這好不容易才回宮,來時還告訴我們,要好好在皇外祖膝下盡孝呢,這……」
她可憐兮兮地看著皇上。
皇上立即心軟:「此事再議,愛卿先退下吧。」
謝允嘆了口氣:「是,臣告退。」
我嘴角怎麼也壓不住。
一抬眼,和謝允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我假裝沒看見。
謝允走後,我們陪著皇上用了晚膳,這才從養心殿出來。
皇上下旨賜了我封號為和頤,賜了兩小隻世子和郡主之位,可把他倆高興壞了。
回到芙蓉殿的時候,兩小隻和我一起躺在床上,絮絮叨叨。
「娘親,我喜歡皇外祖。」
「娘親,那個侯爺要娶你,你放心,你不點頭,我們絕不認這個爹。」
「娘親不會點頭的,他把娘親當替身,娘親才不會留戀他。」
「……」
我拍了拍他倆:「好了,該睡覺了。」
把他倆哄睡著,我望著床頂在想。
原來,我是有姓的。
我姓宋,宋雪時。
宋時寧,宋時敘。
看著睡著的姐弟二人,我嘴角彎彎。
07
翌日,讓宮人帶著時寧他們去玩,我去找了阿姐。
我得搞清楚她喜歡的人是誰。
我們姐妹二人,可不能都栽在謝允身上!
可不料,我剛到韶華殿門口,就遠遠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急急停住腳步,藏了起來。
謝允和阿姐立在庭院中,謝允背對著我,我看不清他是何種神情,但阿姐眼眶有些紅,勉強維持著公主的儀態。
謝允從袖中拿出一個玉佩,遞給阿姐。
隔得有點遠,我聽不太清他說了什麼,隻聽到一些斷斷續續的字眼。
「昨日……沒機會……公主……」
意思應該是昨日沒機會和阿姐單獨相處,所以沒給她。
阿姐看到玉佩的那一剎那,眼淚「唰」一下出來了,身形晃了晃,搖搖欲墜。
我再藏不住,直接衝了進去。
「謝侯爺自重!」
我將阿姐拽到我身後,怒視謝允:「昨日才說要娶我,今日又贈玉佩給我阿姐,謝允你什麼意思?」
謝允看到我時,愣了一下,隨即眸光一亮,嘴角上揚。
「七公主這是,吃醋了?」
這模樣,和從前調侃我時一模一樣。
我一時氣急,口不擇言:「朝三暮四、見異思遷的臭男人值得我吃醋?
「阿姐我們走!」
我狠狠瞪了謝允一眼,拉著阿姐扭頭進了內殿。
我正思索著怎麼勸阿姐,她卻先開口了:「你喜歡謝侯爺?」
我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
她輕笑:「那你吃什麼醋?」
我一下瞪大眼:「阿姐,你怎麼也以為我在吃醋?」
她一歪腦袋Ťũ̂ⁱ,有些ƭũ̂¹好笑:「你不是吃醋是什麼,從前謝允就愛黏著你,你嘴上說不許他黏著,卻又不許他離開半步,常常仗著自己是公主欺負他。
「我回來時聽說你曾在侯府當過丫鬟,擔心謝允記仇,還怕他欺負你。現在看來,是你欺負他還差不多。」
我急忙搖頭:「不是的阿姐。」
猶豫片刻,我還是打算告訴她。
「謝允的寢居有個密室,裡面是你的畫像,他喜歡你啊阿姐!
「我那時是他的丫鬟,他把我當作你的替身!」
阿姐逐漸正了臉色:「我的畫像?」
我猛點頭:「那晚有宮宴,他回來時喝多了酒,抱著我喊你的名字,我這才知道自己是替身,連夜逃了。」
阿姐一語中的:「所以你的那倆孩子,是他的。」
「……」
阿姐你要不要那麼敏銳啊。
我低頭扣手:「我昨天問阿姐有沒有喜歡的人,就是怕阿姐被他蒙蔽,我……」
阿姐打斷我:「你誤會了,我喜歡的人不是他,玉佩也不是他送我的,是北戎新君夾帶在信裡,讓他交給我的。」
我抬頭,阿姐臉色果然沉了下來。
她攥緊了那個玉佩。
我知阿姐和親這五年定不容易,如今三皇子已死,北戎新君卻仍舊不肯放過她。
我小心翼翼地問:「這玉佩,是什麼意思?」
阿姐卻將玉佩收了起來:「沒什麼意思,我總歸是不會回去的。
「五年前朝局動蕩,父皇不得不讓我和親,以保我朝安穩,如今我朝不論是兵力還是財力,都空前強盛,根本不懼北戎。
「他們想戰,便來。」
我握住阿姐的手:「嗯,父皇定不會再讓阿姐受苦的。」
她看著我笑了下:「你也是,你和謝允的事,且好好考慮。
「有何疑問,自去問他。
「我能向你保證,他密室中的畫像,絕不是我。」
我剛想問為何,阿姐卻把我推了出來,說她乏了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