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旭連眼神都沒有賞我一個,語氣雲淡風輕:「那就好好玩,別玩死就行。」
從那一刻我就明白,在豐國,我不再是太子妃,甚至不是將軍府的女兒。
我是一個階下囚,無所依靠,誰都能來踩一腳,所以隻能拼了命地活下去。
可以說那三年的苦難,有一半都來自於那個男人之手。
「嘶……」痛感將我從回憶拉回現實。
蓮蓬連忙放輕了上藥的動作,嘴上仍然不忘安慰道:「前朝政事與後宮無關,我們見不到他們的。」
可事事出乎意料。
沒過多久,李凌彥便派人來請,讓我前往御書房。
我踏入房內,最先看到的就是那張如噩夢般的面孔,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而後便是李凌彥陰沉的臉和他眼中隱藏著壓不住的怒火。
如慣例般,我上前,請安,努力無視身側灼熱的目光。
「太子妃……哦不對,皇後娘娘,近來可安好?」
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強裝鎮定,轉身道:「太子殿下,本宮一切都好,倒是不知太子來我延朝,所為何事呢?」
闫旭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我心頭一跳,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欽天監夜觀天象,畫出了孤的太子妃的模樣,並算出此人就在豐國,特地前來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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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瞬的茫然,一國太子妃,居然用「算」這麼不著邊際的方式嗎?
更何況是延朝的女子,就不怕對方嫁過去後心懷異心嗎?
很快我就意識到,事情絕沒那麼簡單。
果然,闫旭擺擺手,站在他身後的侍衛就拿出一幅畫卷,走到我跟前,展了開來。
隨著畫卷的徐徐展開,我的臉上也逐漸失了血色。
畫上的女子眉目含笑,身穿裘絨大氅,正抬手去夠一枝梅花。
雖然隻有一個側臉,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能看出——
這就是我。
9.
闫旭尋人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宮闱。
李凌彥動了怒,但又不能對他如何,於是將人安排在宮中,一拖再拖。
鳳儀殿的氣氛愈加沉悶,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惹得我生氣。
蓮蓬更是哭腫了眼睛,夜夜愁得睡不著。
「好不容易平安回來了,這太子又是搞的哪出,他怎麼心眼這麼壞啊。」
但其實作為故事的主人公,我並沒有很難過。
我坐在窗前,看著白霜覆上葉片,陽光又將一切消融。
結局是什麼我已經不關心了,因為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
這是一場屬於李凌彥與闫旭、豐國與延朝的博弈。
命運從未落到過我的手上,卻也從未放過我。
聽說這段時間,李凌彥一直把自己關在養心殿,未曾來過後宮。
難為他了,走到今天這步,還要為我費心。
約莫過了一周,李凌彥終於要見我了。
御書房內,我看見他眉宇緊鎖,像是掛著千斤重。
他見到我,開口第一句話是:
「瑤兒,如今延朝就算集結舉國上下的全部兵力,也不過與豐國堪堪相平。」
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拽了一下,猛然下墜。
即便做好了準備,可是聽到李凌彥的話,也難免有些酸澀。
我又被放棄了嗎?
沒事。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垂眸:「臣妾知道。」
可是緊接著李凌彥又說:「一定還會有別的辦法的。」
我猝然抬頭。
誰知李凌彥卻是道:「一國皇後成為他國太子妃,這是何等的笑話,又讓延朝顏面何存!」
我站在那裡,感覺血液與熱量從四肢抽離,回湧到胸腔,四肢百骸結了冰般地冷。
他的顧慮,原來隻是皇後這個位置嗎……?
那我呢?瑤兒呢?
你活生生的發妻該如何,你想過嗎?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有些認不得他了。我更想不通,他是從何時起被皇權侵蝕成這般模樣。
我無力地閉上眼睛,任憑身體下墜,撲通一聲跪下。
膝蓋很疼,其實哪裡都很疼。
——那就請皇上廢除我的皇後之位。
話語湧到嘴邊就要出口,一道女聲卻突然出現:
「陛下!」
我驀地睜眼,回頭看去。
老太監跪地求饒,哆哆嗦嗦道:
「陛下,老奴沒能攔住娘娘……」
李凌彥擺擺手,神情倒是柔和了很多:「無妨。」
他朝著蘭妃問道:「有什麼事?」
今日的蘭妃沒再穿紅衣,倒是一身淡青長裙,臉上還蒙著一層面紗。
蘭妃在我身旁跪下,雙手疊在額前重重磕了個頭,聲音鏗鏘:
「請陛下準許我替皇後娘娘前去豐國。」
「不行!」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我瞪大了眼睛,李凌彥則是直接起身,將書案上的茶盞都撞落了。
李凌彥道:「豐國路途遙遠,這苦豈是你能吃的?休要胡鬧!」
我也勸道:「敵國太子的目的就是想為難我,為難延朝,此事與你無關,不必將自己搭進去。」
誰知道蘭妃跪在那裡,將背挺得很直,她看向李凌彥,眼神沒有絲毫的松動和猶豫:
「闫太子隻說要找畫中人不是嗎?普天之下,恐怕找不出比我更像皇後娘娘的人了吧。」
心照不宣卻從未提起的秘密被她捅破,李凌彥的臉色有些難看。
隨後,蘭妃伸出手,緩緩將面紗摘下。
她素白精致的臉上,掛著一條凝住了的血痕,直直流下,像一滴血淚。
她居然……剜去了那顆痣。
她仰著臉,笑了。
李凌彥曾說,蘭妃素來嬌氣,一有些磕著碰著,整個太醫院都急得不得了。
可如今,她生生剜去了臉上的一塊肉,隻是為了,替我去下地獄。
我顫抖著聲音問:「疼嗎?」
蘭妃搖搖頭,她的眼神裡好像有光,輕笑著對我說:「一點都不疼,娘娘。」
李凌彥此刻的臉色已經慘白一片,他看著蘭妃,一時間居然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可是蘭妃卻對著他繼續道:
「娘娘貴為皇後,父兄還在邊境駐守,前去豐國自然不妥,但是臣妾可以,臣妾無依無靠無父母,一場大火就可以將翡翠軒燒個一幹二淨,從此世間再無蘭妃姓名。」
她的語氣那樣平淡,絲毫不像當初那個初闖鳳儀殿又跌跌撞撞離開的小女孩。
「就讓我去吧,陛下。」
她將一切結局都打算好了,就是要將自己存在過的痕跡徹底抹滅。
她也算準了李凌彥的性子,適時提到了我的父兄。
是啊,將一個兵權在握的大將的女兒送去敵國當妃子,是何等的屈辱,怎麼保證大將不會造反呢?
李凌彥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動了動嘴唇,最後道:
「準。」
10.
我不想蘭妃去豐國。
我比誰都清楚那是怎樣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安陽公主嬌蠻跋扈,多年來皇室的溺愛更是讓她視人命如草芥。
闫旭喜形不於色,做事狠辣不留餘地,使人畏懼。
其餘的皇子公主,更是看不起一個敵國的妃嫔,所以任意嘲笑欺凌。
這樣的地方,蘭妃才不過十六歲,如何去得了。
誰知蘭妃卻格外從容,她走出御書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回頭對我笑道:「娘娘,我終於自由了,我終於可以離開這裡了。」
我終是不忍,道:「豐國不比延朝好多少……」
誰知蘭妃打斷我,語氣十分平靜:
「我知道的皇後娘娘,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其實之前我瞞了你。
「當初皇上找到我的時候,不僅賜下黃金千兩,還用許多好話哄我,他說他仍未娶妻,我若跟了他,便是正妻。」
她牽了牽嘴角,神情似是嘲弄:
「那日我被他喊到府邸上去跳舞,他賞我酒喝,我不敢不喝,後來我就醉了,再醒來時,我已經跟他躺在同一張床上了。」
她抬眼看向我,很努力地在笑,可是眼眶裡已經有了盈盈淚光。
「後來我想,反正不跟他也要被扔去沉塘,那便跟了他吧。
「我進了宮,才知道他是皇帝,才知道他早已妻妾成群。可是他又哄我,他讓我做蘭妃,告訴我皇後不過是一個擺設,沒有她,我的地位最高,位同正妻。
「我跋扈任性,就是想著他有朝一日可以不耐煩了,將我扔出宮去。直到我看到了你,娘娘,我才知道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真心待我。」
她吸了吸鼻子,臉上的血痕還未擦除,如今還真像一滴含冤含恨的血淚。
蘭妃拉住我的手,輕聲道:「皇後娘娘,退一萬步講,我就是一個尋常百姓出生的女子,未曾讀過什麼書,但我也知道,豐國與咱們向來不對付,那太子就是故意來為難你與陛下的。若是交不出畫上之人,他有的是借口攻打延朝。
「皇後娘娘,三年前你做了回英雄,如今,也該輪到我了吧。」
少女的表情痛苦卻不麻木,重獲新生的快樂與未知困難的茫然交錯。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點的頭。
胸口很悶,喘不上氣。
我伸手輕捶自己的胸口,卻隻摸到了衣襟上的一把淚。
11.
李凌彥告訴闫旭,畫中人已經找到了,不日便可進宮。
敵國車隊臨行的前一天晚上,我坐在窗邊撫琴。
身後的燭火一閃,瞬間熄滅。
冰涼的聲音從後方響起,令人毛骨悚然:
「別來無恙啊,娘娘。」
琴音戛然而止,發出刺耳的悲鳴。
我緩緩轉過身,抬眼看向闫旭。
他勾起嘴角,笑意卻不達眼底,如此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我要的東西呢?」
我從琴的下方摸出一個盒子來。
闫旭端詳著盒子裡的東西,終於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我終於暗自松了口氣,隨後問道:「解藥呢?」
闫旭挑眉:「什麼解藥。」
我臉色一白:「你!」
闫旭突然伸出手捏住我的脖子,弓身湊近。
我避閃不及,隻能被強迫著抬起了頭。
他的眼神如鷹隼般狠厲,臉上的笑意霎時間不見了蹤影,隻剩下一片陰沉。
「你騙了我,還想要解藥?」
脖頸像是要被擰斷般地疼痛,我隻能蹙眉艱難開口:「我……騙你什麼了?」
闫旭咬著後槽牙:「你明知道我拿出那幅畫像找的是你,你卻拿一個蘭妃來搪塞我!」
不行……就要喘不過氣了……
我拼命想要掰開他的手,可是那隻捏著我生命的手卻紋絲不動,甚至還有越收越緊的趨勢。
腦子一片混沌,我張開嘴,想要努力地吸入一些空氣,卻終是徒勞。
就在我眼前發黑,快要暈過去的時候,那隻手突然松開了。
闫旭挺直了身,臉上是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的淡然。
隻有我從椅子上跌落,狼狽地跪坐在地上。
我努力調整呼吸,腦子也終於恢復了清明。
我緊緊攥住自己的裙擺,垂眸道:
「不給我解藥也沒關系,但請殿下不要為難蘭妃,讓她在豐國能安然活下去。」
闫旭看著我,嗤笑道:「你求我啊。」
屈辱感湧上心頭,那三年的日日夜夜又出現在腦海裡。
心口悶得很,像是連同尊嚴一起被人踩在腳下碾壓。
我深吸一口氣,終是直起了身子。
從跪坐,變成了跪。
我感覺渾身都在止不住地顫抖,胃裡翻江倒海,泛起一真惡心。
又想起當初安陽公主邀我赴宴,到了以後我才發現地點是個獵場。
她笑著告訴我,豐國新進了一批奇珍異獸,若是我能蒙眼射中,她就叫御醫去給蓮蓬看病。
當時蓮蓬染上了風寒,高燒三日不退,於是縱使射藝不精,我還是硬著頭皮拿起了弓箭。
我連發三箭,卻聽見一道慘叫。
那根本不是野獸,那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