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容景拖腔拿調的嗯了一下,他的眼尾微微上挑,自上而下看著人時,仿佛雪地上氤氲的墨。
他沒有反駁,卻也沒有接受。
可至少——對方也沒有再說要殺她。
兩人僵持了很久,虞穗穗才明白過來:原來對方是在回答她最早的那個問題。
-“要不要來吃頓晚飯?”
-“嗯。”
???!
她歪頭看著謝容景,後者淡淡瞥她一下,又回避了視線。
“你晚上想吃什麼。”虞穗穗試探著問反派同學:“我們先吃晚飯,然後……我帶你去找我爹,這樣怎麼樣?”
是的,她準備遇事不決——告訴她爹。
原主這個大小姐的身份固然好用,但也有沒那麼好用的時候,比如今天。
既然這樣,那就換更好用的原主她爹上場吧!
天照門誰說了算?
當然是掌門大人啦。
隻要她爹一開口,不信公孫藍不乖乖把符咒解開。
更何況,當初就是她爹把謝容景帶回來的,應該會有點用吧,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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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穗穗猜測道。
謝容景以微不可見的幅度輕輕頷首。
二人一前一後走下轎輦,虞穗穗和白霜走在前面,謝容景一個人落在五步之遙的後方。
突然,他步子頓了一瞬,抬頭望向黑藍色的天空。
今夜沒有雲,也沒有月亮,隻有漫天星辰。
謝容景若有所思地望著北峰的方向,臉上迷惘的神色淡去,眼底漸漸綻開一抹憧憬地笑意。
他垂下眼,無聲地咧開嘴角,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好好欣賞你生命中最後一個夜晚吧。
符修大人。
第20章
月上柳梢,夜空中繁星點點。
虞穗穗將大反派帶回小院,先前的侍女被她換了一撥,留下的都是些和魔族沒什麼仇怨、人又老實的屬下。
小姑娘們對謝容景算不上厭惡,更多的是好奇。
“公子能吃人類的食物嗎?”秋雯問道。
這名小侍女負責整個竹意居的膳食,自然要考慮小姐客人的口味。
謝容景溫和道:“我比較喜歡吃人類的心髒。”
圍觀的小侍女們臉色煞白。
虞穗穗:。
“你不要嚇她們……”她不得不出來解圍:“按我們每天吃的那些就行。”
謝容景說得有模有樣,簡直就是教科書般的變態反派。
若不是虞穗穗看過原著,知道魔族和人類的飲食習慣一模一樣,可能也會被他嚇唬到。
修士們到了三重便能開始闢谷,虞穗穗和小侍女們都沒到,因此每天吃飯都是大事。
為了款待這位客人,小廚房做了天上飛的、地上跑的、還有水裡遊的。酸甜清辣樣樣都有,蒸燉炸烤一個不落。
可惜謝容景是個事精。
他看起來相當禮貌,實際上除了吃了點甜品,幾乎一口也沒嘗。
虞穗穗知道對方是個什麼狗樣子,並沒放在心上——不吃就不吃吧,總歸也沒見他餓著。
他們吃飯的地方是露天的,就在竹意居那個大院子裡,這是虞穗穗的個人愛好,她喜歡吃飯時大家整整齊齊坐一桌,正廳裡雖也能坐二十來人,但屬下們坐在那裡會比較拘謹,於是就幹脆將餐桌搬到了院子裡。
今天來了個謝容景,大家比在正廳更拘謹了。
好在這頓飯吃得不慢,用過晚膳,虞穗穗和謝容景乘上先前的轎輦。
四匹飛馬對讓它們繼續載魔族的安排表示嚴重抗議——兩人剛在車廂坐定,它們便飛得風馳電掣。
虞穗穗不知內情,隻當是貴有貴的道理,她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感覺轎輦就像一顆被發射出去的流星。
“你在想什麼。”謝容景問。
他似乎重新對身旁的人類少女產生了些興趣,不再如從前般冷淡。
虞穗穗對謝容景的變化很是摸不著頭腦。
算了,管他呢。
反正大反派時常想一出是一出,變成什麼樣都正常。
既然如此,她也沒必要再糾結。
虞穗穗感慨道:“馬車還是比飛劍快,應該半柱香的時間就能到了。”
謝容景笑笑:“還可以更快點。”
說著,他指尖輕輕敲敲車窗,釋放出絲絲縷縷的黑色魔氣,飛馬們被刺激到,驚恐地在天空中奔逃。
隨之而來的是毫無徵兆的翻天覆地旋轉,虞穗穗整個人都不好了,仿佛在玩過山車,還是超級加速版。
救!!!
她眼前天旋地轉,險些把吃下去的東西也吐出來,好不容易抓著車窗上的帷幔重新坐下,驚魂未定時,看到身旁氣定神闲的謝容景。
他事先做好了準備,連頭發絲也沒亂一根。
看到她狼狽的樣子,謝容景愉悅地勾起唇角。
虞穗穗:?
他剛剛是在笑吧?
篤篤——
謝容景再次輕叩車窗。
還沒等虞穗穗看清謝容景的表情,馬車又猛烈地直衝雲霄接著急速下降,她要窒息了,連帶著拉住帷幔的手也發軟,一個踉跄摔倒在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顛簸才平息下來,她很沒有形象的在地上滾來滾去,還好修仙者的皮都比較厚,不然定要被撞出幾個大包。
眼前突然伸出一隻手,瘦長潔白,不帶一絲煙火氣。
虞穗穗抬頭,手的主人正噙著笑,淡淡地瞧著他。
謝容景今天穿著青綠色的長衫,額前落下些許碎發,表情正常的時候,宛如九重天上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君。
虞穗穗猶豫片刻,遞過自己的手。
車廂又一次晃動了一瞬,而拉住她的謝容景唇邊揚起一個戲謔的弧度,輕飄飄松開手。
啊啊啊啊啊!!
你媽!
虞穗穗再次跌倒在地,這次她確定聽到了謝容景的輕笑聲。
她剛剛存了不到十秒的仙君濾鏡碎了一地。
明明是魔君,什麼仙君。
兩人折騰了一路,四匹飛馬也折騰了一路,它們火燒屁股地將轎輦停在天照門正殿門口,謝容景打了個響指,它們四條腿都不知該怎麼放,嚇得紛紛跌倒在地。
大反派:“哈哈哈!”
虞穗穗:?
搞不懂這位又在笑什麼,應該不是什麼好事。
她提起自己的大裙子,從鋪設著寶石和靈玉的地板上一路走過。
在看守人的殷勤接引下,他們經過豪華的外殿,花裡胡哨的回廊,最後在一扇華麗的大門前停下。
大門金光閃閃,看起來就很貴,隻是靠近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濃鬱靈氣。
“等下你不要講話。”虞穗穗細細叮囑身旁的謝容景:“我來和我爹交涉就好。”
她擔心大反派又突發腦疾,在一群六重七重的高階靈修面前拉仇恨。
畫面太美,想想就刺激。
好在對方自吃完晚飯後,總體表現地還算正常,看起來並不在發病期。
聽到大小姐的囑咐,謝容景甚至還闲闲地應了聲好。
看起來要多省心有多省心。
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虞穗穗鼓勵他:“沒關系,我會保護你的!”
大反派一怔,無可無不可地禮貌頷首。
她推開門,發現來得正是時候。
殿內差不多有快兩百多人,略略掃了一眼,應是一些來面見掌門的堂主或優秀弟子,這些人組成了一個小型的聚會,互相交流各種心得。
見大小姐進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虞穗穗的身上。
虞千秋也同樣如此,他停止了和身旁人的交談,和顏悅色道:“穗穗來了?聽聞你最近身體好了不少,為父甚是欣慰。”
虞穗穗依言走上前,他們穿書局的員工都是經過培訓過的,對於自己多了個爹的事實接受良好。
“爹。”她叫得很順口:“我今天來是想……”
“來讓爹爹看看。”虞千秋慈愛地摸著她的後腦勺,對身旁的一眾修士道:“不知不覺,我的穗穗長這麼大了。”
修士們紛紛附和。
“大小姐天生麗質,不愧是掌門大人的女兒。”
“我們天照門的兩位小姐都是人中龍鳳,實屬門派之幸。”
“二小姐如此天資卓越,想必大小姐也不遑多讓吧。”
說最後一句話的是一位年輕的客卿,虞千秋聽了這話,撫掌一笑。
“穗穗和她妹妹不一樣。”他拍拍大女兒的肩膀,寵溺道:“她從小身體不是很好,她喜歡彈琴,就幹脆讓她走了音修這條路。”
“原來如此。”那位客卿了然:“人各有志,大小姐在音修一屆大放光彩,也是我們天照門的驕傲。”
虞穗穗也和他們一起假笑。
沒記錯的話,是原主她爹讓原主修琴的吧。
虞千秋輕嘆一口氣:“說來也怪本座,這些年也沒尋到合適的琴修教導她,她現在十七歲了,離四重還有一定的距離。”
虞穗穗:?
明明是還沒到三重。
她覺得她這個爹說話也蠻有意思的。
她下意識地和謝容景對視一眼,後者正笑得意味深長。
“三重已經很厲害了。”
不同專業的修士是感應不到對方等級的,所以,這些人對虞穗穗的修煉程度一概不知。
有人贊道:“大小姐也是虞掌門您的掌上明珠,更何況身子嬌弱,為人父母,您已經做得夠好了。”
原主也是這麼覺得的。
盡管過了這麼多年,天照門除了一位土生土長的秦夫人,一個音修都沒有,她也隻當音修難覓,沒有分毫怨言。
虞穗穗打斷他們的商業互吹:“爹,我今天來是有要事找你。”
“說吧穗穗,什麼事。”虞千秋親切地問道。
“您還記得謝容景嗎?”虞穗穗說:“他被執法堂的符修下了言靈咒,女兒認為這樣是不對的,能否請您幫他解開?”
話音剛落,四周瞬間落針可聞。
其實人們早就注意到了跟著大小姐來的魔族,隻是沒人先開口,大家也就裝作沒看見。
現在被虞穗穗直接地說了出來,宛如按下了某個開關,眾人紛紛噤聲,像定格了的電影。
嗯……是不是說錯話了?
虞穗穗暗道不好,北峰那群人挺恨謝容景的,南峰這也不見得就好到哪裡去。
出乎意料的,虞千秋點點頭:“嗯,是不太好。”
他吩咐下去:“告訴公孫藍,讓他莫要做這種荒唐事。”
“是。”
一名執事領命退下。
這番話打破了周遭凝固的氣氛,大殿裡重新恢復了溫度,不再是一片寂靜。
“謝謝爹。”
虞穗穗好歹穿越前有過一些社交經驗,知道此時該說什麼,醞釀了一個喜悅而崇拜的眼神看著虞千秋。
虞千秋贊道:“穗穗為人良善,倒是那公孫藍行事方法偏激了些,天照門人人平等,莫不可用這種強加於人的手段。”
“掌門大人深仁厚澤,屬下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