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虞穗穗對地上的女人說:“他可是你親生的孩子。”
聽了這句話,女人的瞳孔猝然放大。
“我親生的孩子……”她抱著頭,語焉不詳地呢喃著:“他是魔族,是魔族……是我親生的魔族……”
她看起來精神狀態很不正常,身體狀況也不好,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衣襟處濺上了點點血花。
再抬頭時,女人又溫情脈脈地望著小謝容景,輕聲道:“寶寶,娘帶你一起死好不好?”
第37章
“不好。”小謝容景認真地建議:“娘為什麼不殺了謝冕。”
女人的臉色更加白了幾分, 若不是虞穗穗在中間攔著,她又要撲過來掐她的兒子:“誰讓你、誰讓你提這個名字……”
幼年謝容景滿臉躍躍欲試,帶著幾分天真的殘忍。
“等我長大, 我就替娘殺了他。”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 小謝容景的臉上印上五個紅紅的手指印。
他幼時便長得白,皮膚也嫩,巴掌印幾乎覆蓋了他的大半張臉。
女人下手很重,小謝容景的半張臉高高鼓了起來。
他卻仍是沒有躲,也沒有反抗,一聲不吭地望著他娘。
Advertisement
女人哭了,顯然不能接受五歲的兒子聲稱要殺他爹, 她抽泣著抹著眼淚:“寶寶, 你正常一點, 正常一點好不好?”
穗穗嘆氣。
其實……他娘現在的狀態和謝容景比起來, 也沒有正常到哪去。
女人很怕看到謝容景表現出和普通五歲小孩相悖的樣子, 她抹了把眼淚,細聲細氣教育道。
“以後不可以說這種話了……聽到沒有?”
“寶寶, 你乖乖的……”她又要來抱兒子:“是娘的錯, 娘不該打你……”
她這樣說著, 仿佛再次變回先前那個溫柔的娘親。
“娘每次說的都不一樣。”小謝容景對虞穗穗說:“再過一個時辰,她又會說別的話。”
虞穗穗小心問道:“比如呢?”
“比如又要殺了我吧。”
小謝容景平靜道。
“她說過, 不想被別的人類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兩人對話期間,女人始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周圍的情況毫無反應。
虞穗穗環顧四周, 屋內的陳設像極了精美的中式閨閣,角落的燻香爐裡飄飄渺渺升著暖煙,桌上放著一根雪白的玉笛, 旁邊還有幾隻紙折成的小青蛙。
“我們離開這裡吧。”她說。
陳舊的傷痕已被歲月所隱埋,或許隻能在虛妄的幻境中,才能堪堪幫上一把。
“娘不讓我離開這間院子。”小謝容景搖搖頭。
“我可以帶著你們一起走。”
虞穗穗想,希望門口那些魔族們還在叫她魔主大人,這樣她便能很輕易的將兩人帶出魔界。
怎料謝容景又拒絕了。
他揚起小臉,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虞穗穗。
“再過兩個時辰,我娘就會死掉。”
“……”
“你怎麼知道的?”
虞穗穗感覺背後發冷。
“我就是知道。”
小謝容景絲毫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令人驚詫的話。
“然後,又會回到剛剛的樣子,我在門口搭寶塔,娘在裡屋吹笛子。”
無盡循環所發生過的事情——這就是幻境的本質?
虞穗穗隱約明白過來。
可按理說,謝容景是不該知道的。
理論上,幻境每次重啟便會再次清空他的記憶,令每次的經歷都像是初次體驗。
他不會記得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可他偏偏記得,甚至還明白自己在這一天的輪回中待了很久很久。
“所以你才說,你不是這裡的人?”
虞穗穗問道。
“嗯。”
小謝容景像個小大人一樣地看著她。
“你到底是誰,我之前從未見過你。”
說起她的來歷,那便說來話長了。
虞穗穗幹脆長話短說:“我是來帶你出去的。”
聽陣修教習的意思,在問心陣中待久了會很危險,她必須讓謝容景離開這裡。
虞穗穗做好了對方不配合的準備,心想若是他不答應,便將他拎起來打包帶走。
大反派她打不過,一隻小團子還是能搞得定的。
怎料小謝容景狡黠一笑,滿臉純真。
“我知道怎麼出去哦。”
“什麼。”虞穗穗先是一愣:“真的?”
小團子皺眉:“你是在懷疑我嗎。”
“……”
虞穗穗發現謝容景小時候乖是乖,但同時也非常臭屁,說話的調調很拽,骨子裡還透著某種淡淡的矜傲。
他用短短的手指頭指向院門:“隻要我離開這間院子,便不會再有下一個今天。”
“之所以留在這裡,是我不明白。”小謝容景滿臉困惑:“娘臨死前說她愛我。”
“愛是什麼意思呢?”
……
虞穗穗摸摸他的頭,像大反派時常對她做的那樣。
大反派——或許更應該叫幼年反派,似乎很喜歡被摸摸頭,他舒服地眯起眼睛。
“我們該出去了。”
虞穗穗表示同意。
她更該做好當下該做的,比如將謝容景全須全尾帶出幻境。
“你要帶他去哪裡?”地上的女人突然抬頭,直視虞穗穗。
她很瘦,還生著病,臉色蒼白如紙,看上去就像一陣縹緲的煙,風一吹就散了。
眾所周知,帶走幼崽是要和人家娘親打招呼的。
虞穗穗蹲下身,和謝容景他娘平視。
“我要帶他離開魔界。”她如是說。
女人的雙眸不可置信地睜大:“真的?”
她又想到什麼,怯怯道:“可是寶寶……寶寶他在外面,會不會被人欺負?”
女人說著說著又要掉眼淚,她本就不是一個堅強的人,精神狀態也時而好時而不好,壞的時候好幾次掐死謝容景,好點的時候又像現在這樣,哭著拉住虞穗穗的手。
“不行……外面的人會討厭寶寶,會打寶寶,寶寶他和別的小孩子不一樣……你不能帶走他。”
不得不說,她的擔心確實有一定的道理。但謝容景已經離開了天照門,從今往後,他隻會變得越來越強大。
沒人能欺負他,隻有他欺負別人的份。
因此,虞穗穗信心滿滿地安慰他娘:“放心!我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
女人的睫毛上掛著晶瑩剔透的淚花:“你是說……你會保護他?”
這是當然的!
虞穗穗想,她本來就是要來對謝容景好的。
見虞穗穗點頭,女人破涕為笑,失去焦距的雙眼也漸漸有了神採,她拿起桌上的兩隻紙折的小青蛙,一隻給謝容景,另一隻則是塞給了虞穗穗。
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能擁有片刻的平靜,她倚在屋門口,微笑著目送著自己的孩子走出這間小院。
神色裡是一份帶著悲傷的期待。
謝容景步步向前,虞穗穗在他的身側。
身後的白骨小塔轟然倒塌,各種各樣的骨頭稀拉哗啦散了一地。
“不要回頭看。”謝容景輕聲說。
隨著他每往前走一步,身姿便隨之長大一些,待完全離開院子時,已是先前那副翩翩少年模樣。
兩旁的景物如同褪了色的油畫,就連恭敬候在院門前的魔族也逐漸失去了色彩,世界隻餘黑白二色,連風也靜止了。
整個幻境分崩離析,頃刻間化為齑粉。
幾息後,一切歸於沉寂。
虞穗穗環視四周,並未看到童雙和夏凌以及陣修教習。
謝容景出幻境的方法和任何人都不同,他有意識的走出了幻境,而幻境也因此注意到了他。
問心陣打從被造出的那一刻起,便一直以“世上第一幻陣”而聞名遐邇。
而今,怎麼會有人能在其中保留一絲清醒?
這個人是誰?他為何能記住循環發生的幻境?又是怎麼做到身處局中悟到破陣的契機?
問心陣非常不解,它不是人,沒有演化出清晰的意識,隻是遵循著本能加大了陣法的強度,想要再次試探這位闖入幻境的混血魔族。
……
“你怎麼了?”虞穗穗察覺到謝容景的不對,嚇了一跳。
二人現在仍在白霧中,這霧不同於深淵底部的霧氣,它是絮狀的,像一根根輕柔的蛛絲網。
謝容景扶著額頭,身形快要站立不穩。
再睜眼時,他目光陰鬱,冷冷地盯著身旁的少女。
虞穗穗從未見過大反派露出這種眼神,像是藏匿著某種快要破土而出的怪物。
他的面部表情瘋狂又壓抑,猝然伸手掐住虞穗穗的脖頸。
虞穗穗:!!!
“住手。”她快要不能呼吸了:“你,你不記得我了嗎?”
她看得出來,謝容景現在非常不對勁,最直觀的表現便是——對方似乎不認識她了,而她也對面前的這位感到非常陌生。
就像是……就像是一個真正的,殺人不眨眼的大反派。
大反派本想隨手擰斷她的喉嚨,聽了這話,好看的桃花眼略過一絲疑惑。
他薄唇輕啟,放緩了手上的力氣,溫聲問道。
-“你是誰?”
-“我是——”
虞穗穗劇烈地咳嗽起來,大反派對陌生人下手一向是穩準狠,俗稱沒輕沒重,連她的眼角都沁出了兩滴生理淚水。
但她這次回答得很快。
“虞穗穗,我是虞穗穗,謝容景,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嗎?”
我是虞穗穗,是和你一起扛過斬魂劍,跳過審判臺,走過深淵底部的虞穗穗呀!
“……”
大反派低聲將她的名字念了幾遍,眼底的惡意逐漸被迷惘代替。
像是某種看不見的藤蔓緩緩纏上他的身體,令他渾身僵硬,連指尖都在發麻。
“虞穗穗……”
“對,是我!”
虞穗穗稍稍緩了過來,剛喘幾口氣,發現謝容景從腰間掏出了那把短刀。
她:……
下一秒,大反派手起刀落,將刀刃插進了自己的左腿。
衣袍被撕裂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虞穗穗錯愕地望著謝容景,他拔出那把刀,殷紅的血凝成一條細細的線,從刀尖滴答答落下。
劇痛讓他暫時找回了理智,謝容景清醒過來,看向虞穗穗的眼神也不復先前那般陌生。
“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