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客棧的掌櫃笑著說:「從那麼遠的地方趕來,很辛苦吧?」
我的侍女娜索警惕的握住匕首。
我笑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掌櫃的擺擺手:「活潑奔放與矜持內斂,中原女子和異域女子,到底是不同的,即便是穿一樣的衣服,也能叫人一眼就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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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麼不同呢?
不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嗎?
我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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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走走停停半個月,我們終於來到了傳聞中的京都。
這裡的熱鬧超乎了我的想象,我們本想在這裡多玩玩,卻在進京的當天傍晚,被傳召進宮。
當今聖上後宮空空,後位更是懸了兩年之久,不知暗處裡究竟有多少人覬覦。
我雖單純,卻也不傻,一路警惕,連口茶水也不敢亂喝。
饒是這樣,我們仍被襲擊了多回,若非此次進中原,事關重大,阿爹與中原皇帝均派了各種高手護送,我隻怕早已是一捧骨頭。
這一路的驚險,聖上很快便給了我交代。
一幫人進進出出,有粘稠的血液滴落在精美的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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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著眉頭,隻叩頭道:「多謝陛下隆恩。」
一雙有力的大手託起了我,我抬頭,便見到一張清俊雅秀的臉蛋。
這中原皇室,一個個的,長的都挺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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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朗意,對嗎?」陛下實在年輕,卻難得的十分沉穩,他笑起來的時候,根本不像個帝王。
我心有不安,隻是點點頭,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他。
他與他的弟弟,確有幾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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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害怕我。
他如是說:「我聽泠越說,你是一個十分特別的女子。」
我冷笑一下,原來如此。
不願意娶我就直說,為何還要將我推給他哥哥,我是禮物嗎?
「陛下,我並不特別。」我認真的望著他的眼睛:「我在我們草原上可普通了,隻是你們中原女子矜持,因而顯得我多多少少有些特別了,隻怪趙泠越他沒見過世面罷了。」
年輕的帝王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完了,不知從哪裡摸出一隻簪子來,替我插在發間:「這是朕的心愛之物,送予你,就當是見面禮了。」
我暗暗的想,一個大男人,簪子是心愛之物?
「這是我送給陛下的禮物。」我掏出一塊玉牌,上面刻著我的名字:烏木朗意。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之前的那些禮物是我阿爹準備的,這個,才是我的禮物。」
陛下神情微妙,接過了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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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未來夫君的見面很是愉快,他似乎很喜歡我,他對我並無防備,常常讓我替他批閱奏折,還讓我坐他雕了龍的椅子,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想法。
就像趙泠越說的,我們的婚姻,隻是身份的婚姻,我們是誰,長什麼樣子,都不重要,這是異域公主與當朝天子的婚姻。
說起趙泠越,聽聞他去了胡人那兒,具體是做什麼並無人知曉,隻是偶然一次我聽見幾個命婦偷偷的聊起他,說他是「回老家了」。
我咳咳兩聲,優雅的走了出去,在眾人行禮後,我開口道:「回你娘的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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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皇後德行有虧,出口成髒的謠言很快傳了出去。
我為此懊惱了好幾天。
早知道,應該把這些長舌婦揍一頓,看她們還敢不敢亂講話了。
陛下聞言,笑著搖頭,點了點我的眉心:「你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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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緊張有序的籌備著,我的心情也愈來愈忐忑。
我不知道我做好了準備沒有,也不知道我在這深宮裡,究竟能不能熬下去。
當今陛下已經二十有一了,膝下卻無一兒半女,連後宮裡傳喜訊的事兒都沒有過,這不禁令我更加緊張。
婚後,這可是多少雙眼睛盯著我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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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我吃到了好吃的糕點,端來御書房想要陛下嘗嘗,卻剛進門,就被衝出來的人給撞了個屁股蹲。
「你不看路嗎?」我怒氣衝衝的瞪著面前的人,他亦是冷漠的盯著我。
兩相望望間,我們同時愣住了。
是他。
兩年未見,他更高了,也更瘦了。
他的五官依然精致漂亮,原本澄澈的眼眸間,卻更見鋒芒與銳氣。
我不雅的揉了揉屁股,慢慢站了起來:「你被陛下罵了?這麼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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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變了很多。
他望向我的眼神,實在太復雜了。
憤怒,不甘,詫異,最後轉變為一抹幽幽冷光。
然而所有的變化在一瞬之間,再細看時,他的眼眸已然恢復了平靜。
我疑心自己是否眼花了。
他沒有理會我,甚至也沒給我打個招呼,轉身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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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病。」我忿忿的咒罵了一句,心中卻又十分的惦念他,於是我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
他長的很高了,似乎比我阿爹還要高上幾分,看來以後我不能管他叫幹巴巴木柴棍兒了。
想到這裡,我惆悵的嘆了口氣,卻又覺得哪裡好像不對,說又說不上來,心下一陣不安。
他走的極快,我尚未察覺出哪裡不對,便聽得身後書房裡傳來一陣摔東西的巨響。
陛下曾給我無需通傳自由出入御書房的特權,可待我真正使用了這特權,我卻一陣兒後悔了。
眼前的女子正緊緊抱著我的未來夫君。
陛下正冷冷的站著,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神色,帝王的威嚴不加掩飾,眸中的冷光,像雪山之巔亙古不化的冰雪,隻一眼,便叫人心中犯怵。
他直直的望著我,眉頭微蹙。
我深深行了一禮,飛快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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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公公惴惴不安的朝我行禮:「三公主,這…」
我深呼一口氣,反而淡定了下來:「不必多言,本公主心中有數。」
回去的路上,娜索吞吞吐吐,似有話要說。
我道:「說吧。」
娜索一股腦將這些日子她調查到的有關這女子的事告訴了我。
原來這女子便是吏部尚書柳青雲的女兒柳拂如,自小與陛下青梅竹馬,陛下起兵之時,便是柳青雲暗中倒戈,這才能順利榮登大寶,如今柳拂如已是十七歲的年紀,卻仍不曾婚配,其中意味,實屬司馬昭之心了。
娜索皺緊了眉頭,小聲道:「陛下還是皇子時,身體便十分孱弱,先帝屬意的便是三皇子,幾次三番有廢太子之心,便是柳青雲等一幹大臣聯名請奏的結果,可不知為何,柳青雲忽然又站太子黨了。」
我心裡實在亂的很,不想再糾結這些前塵往事,我淡淡道:「看來陛下終歸是要給她柳家一個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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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所想,陛下的交代很快便下來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陛下將柳拂如指給了端王趙泠越。
且不說二人年歲差距,便是兩相登對,陛下竟肯將如此重要的女子許配給自己的弟弟。
聖旨一下,端王府徹底成了香饽饽,聽說一連幾日,前去道賀的人快把端王府的門檻給踏破了。
這幾日我閉門不出,就呆在朝陽宮裡,一步都沒有踏出去。
說不傷心是騙人的。
但我與他早在我答應和親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可能了,他總會有王妃的,我看的很明白。
當今陛下手足眾多,卻死的死,瘋的瘋,唯有一個端王,深受陛下器重,我若與他再有所瓜葛,便是將他推入萬劫不復深淵了。
陛下從不是個溫柔的人,我也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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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到了冬季。
我與陛下的婚期定在了下個月,年關前舉行大婚。
我開始忙碌起來,禮儀規矩,皇室事宜,量體裁衣,結交重臣家眷,公主郡主,我很久沒有再見過陛下。
究其根本,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那日的冷漠一瞥,我至今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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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拂如大病一場。
聽聞這個消息,我猶豫再三,還是放下茶具,前往了御書房。
漫天雪花飛舞,一株孤傲的雪松,彎下了他的脊梁。
「端王以命相挾,隻為換柳拂如一個嫁給心上人的機會。」
我慢慢走近,自上而下,俯視著他。
他抬起頭,極瘦的一張臉上,一雙烏黑的眼瞳凝視著我,睫毛上還掛滿了冰霜。
「為了她,值得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無力而沉重。
「值得…」
趙泠越彎起毫無血色的唇,眼裡有了幾分光亮。
「即便她入宮又能如何?」我彎腰整理裙擺,在他耳邊輕聲喃喃:「你覺得,她在我的眼皮底下,能活多久呢?」
「你不會動她的。」趙泠越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我當然不會動她。」我直起身來,殘忍又不失溫柔:「可疾病會動她,她崛起躁動的母家會動她,她的嫉妒不甘會動她,何須我親自動手?」
不去看他的那張臉,我轉過身去,拿帕子擦拭眼角:「端王殿下,可真是舍己為人,叫人感動…」
「隻可惜,莫要竹籃打水一場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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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臉色很不好看,可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緩緩露出了一個微笑。
「朗意。」他喚我的名字:「替朕按按頭吧,朕頭痛。」
眼前的青年人閉著眼睛,疲憊的靠在椅子上,一張臉秀氣而柔和,文弱溫潤,像個書生,叫人失去防備。
我將手指放在他的太陽穴上,手下是溫暖細膩的觸感,我仿佛還能看見他白皙的皮膚下,淡青的紋路交錯,鮮紅的血液靜靜流淌,假使我此刻拿出一把刀…
這脆弱鮮活的生命?會如何?
他怎麼會如此信任我?
「朗意?」陛下蹙眉望著我,拉住我的手,一雙清潤的眼裡滿是擔憂:「你在想什麼?你的手怎麼會這麼涼?」
我跪下去,心裡的寒冷蔓延到四肢百骸。
「請陛下答應朗意一個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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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冰冷的走回朝陽殿,我半天都沒有緩過來。
我跪在地上,望著陛下精美繁復的衣擺,陛下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遠在天邊。
香爐燃燒著,一縷縷香煙飄散而出,殿內的沉默令人膽戰心驚。
「朗意。」陛下的嗓音淡漠低沉:「朕喜歡的是你。」
是喜歡烏木朗意?還是喜歡懂事的西北三公主?
我很想問,卻又不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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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為何要這樣做?」娜索著急的走來走去:「柳小姐與陛下青梅竹馬,情誼深厚,她若進宮,對公主有害而無利啊。」
我呆滯坐著,並不吭聲。